惡語

若胭就笑,“那也不妨做成兩個娃娃一起抱葫蘆。”

三人就笑起來,接着話題又聊起別的花樣,直過了好一陣子,若胭向巧雲使個眼色,這才道,“母親已繡了好一會了,眼睛該不舒服了,先休息一會吧。”

巧雲也應和着,將一桌子的針線物什都收了去,若胭爲她沏了茶,遲疑片刻,還是選擇開門見山,“母親,老爺剛纔來過?”

杜氏站起來,目光隱在薄霧之後,“若胭,老爺是否也去找你了?”這是不欲回答了。

若胭卻毫不隱瞞,“是的,老爺問我與雲家小姐們的交往如何,我據實說了,不過是幾句應答,並無深交,老爺似乎有些失望。”

杜氏點點頭,“若胭,還記得母親曾和你提起過一次雲家,說起來,忠武侯是難得的忠誠,雲家共三房,出的幾個小姐都還不錯,若胭與她們交往,母親是很高興的,只是,小姐們是好,幾個少爺卻……,若胭切記,遠離雲家男子。”

若胭呆呆的,上次杜氏就極是嚴肅的警告自己要把持好自己的心,離雲懿霆遠點,現在仍是如此,心裡有些怪怪的感覺,想起自己抱着雲懿霆哭的場面,不自覺的紅了臉,好在燈下也不明顯,忙收了心,恭敬的應道,“母親多慮了,若胭只與歸雁有些相投而已,與少爺們也見不着面。”

到底心中有些亂了,眼前閃爍着白天的事情,若非雲懿霆及時趕到,自己此刻是否還能如此安穩的坐在這裡?或許血濺當場,或許清白不保、成爲整個京州的笑話,就算在世人眼裡他再不好,自己終是欠他一個人情。

杜氏釋然笑道,“那便好,老爺的話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老爺是官場中人,自有他的打算,總是爲了梅家大局着想,你是梅家的小姐,能盡心的便盡心,若是有違你的本意,大可遵從自己,無需疑慮爲難。”

這話中之意就很明顯的告訴若胭,老爺想要通過你交結權貴也是爲了梅家,並無不可,只要不是有違道義,你身爲梅家的一份子理應幫忙。

若胭笑道,“若胭謹記母親教誨。”

兜兜轉轉,還是不願放棄,又提了起來,“那,老爺來找母親也是爲了梅家大局嗎?”

按說,若胭作爲庶女,這樣與嫡母說話很是失禮了,杜氏卻完全沒有生氣,只是眼神明顯的傷痛了一瞬,“若胭,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不要過問太多,對你沒有好處,及只需記住,你的親事,母親會爲你安排好,絕對不會誤你終身。”

若胭一怔,隨即急着辯解,“母親,我只是害怕您……”

杜氏堅決的道,“好了,不用說了。”揚聲喊巧雲。

很快巧雲進來,杜氏說,“你去把櫥櫃裡的那個包袱拿過來。”

巧雲應聲去了,若胭尚未回過神來,巧雲就已經抱着個大包袱進來,杜氏指着包袱道,“這是母親送給你的,你回去試試。”

也不等若胭說話,就喚了初夏進來提包袱,讓她陪二小姐回去,若胭心知杜氏這是打定主意不肯讓自己摻和進來,自己再問也無用,只好辭了出去。

巧雲送到門口,若胭給她個眼色,巧雲就低聲說了梅家恩到東園是怎生的發怒,“奴婢斗膽說句不恭敬的話,老爺對太太可真是無情,說出來的那些話,極是傷人,莫說太太了,就是奴婢在旁邊聽着,都覺得寒心,再看不到這幾十年的夫妻情分了。”

若胭緊蹙眉尖,擔憂道,“既是如此,我更擔心太太,太太的反應竟不如先前悲傷。”

巧雲神色憂鬱,“奴婢猜想,許是傷心過度了,反倒平靜了下來,二小姐才進府不久,很多事不知情,奴婢跟着太太十幾年了,老爺和太太爭爭吵吵的也太多了,最初太太也會激動的反駁指責、兩人針鋒相對,漸漸的,太太就不說話了,只是聽着,由着老爺一個人發脾氣,等老爺走了再自己傷心,到如今,太太連傷心都不顯了,終究是傷透了心吧。”

“說了什麼?”若胭小心的探問。

巧雲遲疑了片刻,終是如實答道,“說什麼‘我娘是我娘,你算什麼東西,在我眼裡,什麼也不算’……說了許多,奴婢都學不來那些話,實在是……”

若胭呆呆的,我聽了也寒心呢,這樣無情無義的話也能隨便說的?怪道杜氏不悲慼,這話估計把她的心都涼透了,還有什麼好悲傷?

若胭不禁爲杜氏難過,很難想象當年與雲大夫人並稱“京州二姝”的才女是怎樣一點點的熬到這副模樣,“傷透了心,也就無心可傷了。”杜氏真的是掐滅了心底對梅家恩的最後一點情義,從此視他爲無物,纔會漠然至此。

若胭又問了杜氏服藥的情況,杜氏連番受刺激吐血,身體已是非常虛弱,這幾天湯藥不斷,只是今天外出赴宴,不便服藥,巧雲道,“多謝二小姐關心,太太剛回府就服了一回,現在又熬上了,一會入睡前再服一回。”

若胭這才放下心,略一遲疑,堅持問,“老爺話狠,究竟爲何?挾私藏寶指的是什麼?縱有言之不實,到底所說何事?挾的什麼私,藏的什麼寶?”

巧雲如實道,“不敢瞞二小姐,老爺所言之寶,乃是今日送去周府作爲賀禮的五彩觀音淨瓶。

“賀禮不是老太太給準備的嗎,又是方媽媽親自送上去的,怎麼竟有母親的不是?”若胭疑惑不解。

巧雲就冷笑起來,“那奴婢就一一說來,好叫二小姐清楚,老太太準備的賀禮不過是旁邊那一匹經年的緞子和一盒酥餅,這樣一點東西卻叫太太如何拿的出手,非是太太鋪張浪費、出手闊綽,可老太太給的那點東西拿去周府,無疑是惹人笑話。”

若胭瞠目結舌,一盒酥餅、一匹緞子?張氏雖說出身微寒,但是跟着梅家恩在京州多年,人情往來就算不說了然於胸,也該大致不差纔是,若說立身清廉不想趨炎附勢,倒也罷了,可張氏和梅家恩的趨附之心,若胭是知道的,“那五彩觀音淨瓶從何而來?”

巧雲輕咬下脣,輕聲道,“是太太后來自己加上去的。”

若胭眉尖一跳,盯着巧雲沒說話。

巧雲又道,“太太若沒有與二小姐細說來由,奴婢也不能明說,只能說一句,這五彩觀音淨瓶不是梅家之物,亦不是用梅家之銀所買。”

若胭點頭,“我知道,上次我陪母親去西市,你也是一起去的。”只那一次,若胭就清楚,杜氏另有財源。

巧雲點點頭,“老太太一向如此,倒也不單是這一次,奴婢在府裡十幾年了,幾乎沒有見府裡宴請,區區兩三次,也很是粗簡,老爺卻是常常赴宴,早些年老太太也常跟着去,極少隨禮,大多是空手前往,卻每每攜禮而返。”

這也真是少見了,怨不得梅家恩十來年不曾升遷,不管怎麼努力工作、奔走交友,都是徒勞,獻珍獻寶、阿諛奉承之舉,若胭也不贊同,不過人情往來、有舍方有得之理,若胭明白,張氏和梅家恩卻似乎不明白。

“這點子東西,若要在宴席上送出,着實寒磣了,那母親如何?”

“太太去找老太太說明是由,老太太卻說,老爺是堂堂的六品官員,送禮也不過是聊表心意,兩府相交併不在禮上,而在人,讓太太還是多想想怎麼討周府歡喜去。”

若胭聞言,不禁啞然,六品官員卻好自持身份,若胭雖然也不肯向權貴低頭,但現實的等級貴賤還是清楚,張氏本朝土著,卻不知道麼,還是她對兒子梅家恩的魅力極度自信,認爲無需重禮就可以贏得周府權貴的青睞、或者認爲杜氏可以憑藉一盒酥餅一匹緞子就應該讓周府女眷對她另眼相看?若胭覺得這太難,杜氏或許能憑自己當年的名氣使自己不被輕視,但也不太可能受到太多重視,再回想一遍主位上的周家三位女主人的態度,若胭暗自冷笑。

主僕二人沉默的往回走,冷不防前面竄出一個人來,若胭一眼瞧清,輕聲喊道,“大哥哥!”

天色已然盡黑,抄手遊廊上每隔一段距離點着一盞氣死風燈,原本是不點的,黑漆漆的一片,因趙氏來了,張氏爲了顯示大方,這才點起來,晦暗的燈光下,梅承禮耷拉着腦袋走過來,“二妹妹安好。”

今天去周府,杜氏帶着姐妹三人,梅家恩卻是獨自去的,並沒有帶梅承禮去,梅家恩原是想帶去長長見識的,張氏卻說“那種宴會,去的多是些紈絝子弟,沒得把壽兒教壞了”,梅家恩深覺有理,自是聽從,那他這一天做的什麼,這黑燈瞎火的瞎溜達什麼呢。

“大哥哥這是從哪裡來?”看方向,不是中園。

梅承禮低着頭,半晌,答道,“我出去了。”在這個妹妹面前,他似乎總是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應對。

“大哥哥去了哪裡,怎麼現在纔回來?”若胭吃驚的問,自從上次與他深談過一次,據聞這幾天來,梅家恩已經溫順了很多,不再咆哮生事,只是依然神思恍惚、對誰都冷漠疏離。

梅承禮不肯說,憋紅了臉,也只擠出幾句話,“出去走走,並沒有去哪裡。”

若胭白他一眼,不說拉倒,我又不是你媽,才懶的管你閒事呢,也就不再問,囑咐他好生回去休息,徑直往前去,梅承禮在身後呆呆的望着她遠去,這才又失魂落魄的挪步,初夏輕聲道,“二小姐,奴婢瞧着大少爺不太對勁,身上髒兮兮的皺巴巴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若胭嘆道,“我也注意到了,不過他不肯說,我也不想再問了,可別把他的癲狂再引出來,罷了,他的事自有老太太、老爺操心呢,我是他妹妹,管不起這些事。”真心是怕了,現如今是滿心的愧疚,不該惹的他瘋瘋癲癲的找杜氏麻煩,害得杜氏吐血傷心。

剛穿過圓門,忽地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緊接着是男人的嚎叫,隨後竟聽到梅承禮的一聲怒吼,“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