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

“巧菱,去跟佟媽媽說一聲,熬一碗稀粥來。”若胭吩咐。

巧菱一愣,巧雲已經開口,“二姑奶奶還不知道,佟媽媽已經不在府裡了。”

若胭大驚,回門之時不還見着嗎,當時佟媽媽來找自己,說是小鄭姨娘借懷孕之事折騰她,想跟着自己去侯府,爲了杜氏和章姨娘的飲食,自己沒有同意,但是給她留下不少的銀兩讓她做人情使用,這才幾天的工夫就出變故了?

“發生了什麼事?”

巧雲冷冷一笑,“幾天前,佟媽媽去給小鄭姨娘送午飯,也不知怎麼了,鄭家太太就鬧起來,說是佟媽媽在飯菜裡下了藥,存心要謀害小鄭姨娘腹中的孩子,老太太就把佟媽媽打了一頓,當時就趕了出去,現如今,還是姜婆子管着大廚房了。”

若胭呆呆的,看來銀子都不管用了,張氏和鄭家這是鐵了心要拔除眼中釘,當初自己將姜婆子拉下馬,擡舉佟媽媽上去,她們自然對自己恨之入骨,如今自己剛出嫁,她們就急不可待的要整頓崗位了,而且既快又狠,姜婆子被自己整治過,現在重新掌權,必定要睚眥必報,只是自己已經嫁出,奈何不得,只怕要將怨氣撒到杜氏和章姨娘身上,這豈不是自己害了她們?一想到這裡就坐立不安,立刻打發初夏去小院看看章姨娘情況。

雲懿霆卻出去低聲對曉萱說了些什麼,曉萱扭頭就走了。

若胭雖然好奇,但是正一頭亂麻,也沒有心思過問,只想着杜氏的身體,就聽外面傳來聲音,似是梅映霜來了,雲懿霆就看了看她,轉身走了,接着梅映霜進來,拘束不安的站在若胭面前,垂着頭,“二姐姐,我……我沒有照顧好母親……”說着,嗚嗚的哭起來。

若胭拍拍她,“這不是你的錯,不怪你。”

自己這個做姐姐的尚且沒有盡到孝道,有什麼資格責備年幼的妹妹?何況這個妹妹身處多重夾縫,還能心存善良,已經難能可貴了,現在,她能站在這裡,就足夠了,同是子女,梅承禮在哪裡?梅映雪在哪裡?

杜氏喚了梅映霜過去,梅映霜就哭個不停,倒讓杜氏好一頓哄勸才止住,對這個庶女,她也沒有過多的囑咐,只道,“你素日如何,母親都知道,唯獨遺憾不能等到你長大爲你找個好人家,但願你往後能順順當當的,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若胭。”

若胭連忙應下,忽然想起杜氏還曾將爲梅映霜準備的嫁妝託付給了自己,更是唏噓,感慨杜氏柔軟之心。

梅映霜就抽泣着和杜氏說話,才說不到兩句,就見小蝶站在門口,大咧咧的向梅映霜喊道,“四小姐,您怎麼跑這裡來了?老太太、大鄭姨娘、小鄭姨娘……大家都在找您呢,快回去吧。”聲音雖然不大,也不生硬,卻毫無尊重之意,再者,也沒有個不到跟前行禮就這麼遠遠喊話的。

若胭怒火頓起,冷冷的擡起頭盯着她,小蝶本沒注意到若胭,此刻被她這麼一盯,才嚇得噤了聲,對這個二姑奶奶,她是既恨又怕更鄙視的,畏縮的看了眼若胭就垂下頭,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訕訕笑,“原來二姑奶奶回來了。”

若胭冷笑,“小蝶,你大概記性不太好,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小蝶猛地擡起頭,知道她這是在提醒自己,只好咬着牙上前向杜氏、若胭和梅映霜一一行禮,“奴婢給太太請安,給二姑奶奶請安,給四小姐請安。”然後才又小心的看向梅映霜,“四小姐,您該回去了。”

“混帳東西!四小姐來母親這裡坐坐,用的着你一個奴才管?給我滾出去!”若胭勃然大怒,喝道。

又罵你了,怎麼滴?當初被張氏捏在手心都敢罵,現在更不當回事了。

小蝶嚇得臉色煞白,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杜氏輕嘆,“若胭,你這是何必。”拍拍梅映霜的手,“你回去吧,記得我剛纔的話就是。”

梅映霜搖頭,又哭起來,“母親,二姐姐說的對,我來母親這裡有什麼錯?我不走,我在這裡陪着母親。”

杜氏搖頭,“我不用你陪,只要你過得好好的就行,你若不好好珍惜自己,母親也不安心,聽話,回去吧,你二姐姐在這裡陪着呢。”

若胭一通怒吼之後,心裡更是忿忿不寧,只是杜氏不住的勸說梅映霜走,先是不悅,慢慢一想,也就幫着一起勸,終是哄着她走了,送到園子門口,梅映霜就拉着她泣不成聲,若胭心中亦悲憐不已,卻說不出話來,唯有爲她拭去淚水,推她離開。

再回屋,杜氏道,“若胭,映霜過得不容易,她的親事還沒定下。”

若胭黯然,“母親,我明白。”

同是女兒家,當初自己的親事被張氏和梅家恩捏在掌心視爲兒戲,一波三折,險些葬送一生,多虧有杜氏拼死維護,即使最終這門親事非杜氏所願,但若沒有杜氏之前的抵抗,自己也根本沒有機會走到今天,相比之下,四妹妹梅映霜就沒有自己的好運了,杜氏一旦閉眼,她的一生就完全被張氏和趙氏操控了,再沒有人能爲她說句話,自己作爲一個不受待見的已出嫁姐姐,更沒有置評的資格,但願張氏對她心有愛憐,不像對自己這麼痛恨,願意爲她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而不是視爲攀附權貴的物件,因此,梅映霜必須順從她們。

兩人相對默然,就見曉萱提着兩個三層大食盒進來,行禮道,“梅太太,三奶奶,請吃些東西吧。”

若胭愕然,“曉萱,你從哪裡弄來的?”不會是回侯府拿的吧?

曉萱一邊將食物擺到桌上,一邊答道,“百味樓現做的,主子說,答應三奶奶的。”巧雲過來幫忙,兩人利索的擺了一桌子。

若胭這纔想起在馬場的時候,雲懿霆是說過要帶自己去百味樓吃飯的,只是緊接着得到杜氏病重的消息,自己也就忘了這回事,難爲他還記得,心裡頓覺暖流涌動,再看桌上除了幾道招牌菜,還有一碗稀粥一碗蔘湯,必是聽了自己剛纔的吩咐,特意爲杜氏準備的,越發感動他的細心,問曉萱“三爺在哪裡,可吃了?”

曉萱笑道,“主子說了,讓三奶奶不必管他,自己吃飽就行。”

杜氏和巧雲都困惑曉萱對雲懿霆的稱呼,卻沒過問,杜氏只讓曉萱轉達了謝意,若胭便端了粥來喂杜氏,杜氏本吃不下東西,只不忍拂了雲懿霆和若胭的好意,勉強吃了幾口,巧雲便讓若胭去吃,自己再喂蔘湯,若胭此時才覺得腹中飢餓,也不推辭,吃了好些,又讓曉萱也同吃,“你也累了一天,一起吃些,我並沒有什麼規矩。”

曉萱卻笑,“三奶奶好意,奴婢領了,瑾之有規矩。”

若胭啞口無言,心忖雲懿霆御下還挺嚴格的,只好笑笑,不再勉強,他制定的規矩,自己不會破壞。

飯後,杜氏氣力不支又昏然入睡,若胭很是緊張,生怕她一睡不醒,讓巧雲再去找來王大夫診脈,王大夫並沒有離去,一喚即到,把過脈,說是暫且無妨,若胭這才鬆口氣。

這時初夏進來,回稟道,“姨娘一切安好。”

若胭又放下一樁事,留下初夏和巧雲一起守着杜氏,又叮囑曉萱歇息會,在此等雲懿霆就是,曉萱卻說,“主子有令,時刻跟隨三奶奶。”

若胭無奈,只好依她,猶豫再三,還是去了中園,既然來了,我也不懼面對,左右你們的各種面孔我都習以爲常了。

剛下抄手遊廊,步上小徑,迎面就見大鄭姨娘和小鄭姨娘相攜而來,兩人低聲說着什麼,大鄭姨娘笑得很是得意,猛一擡頭見到若胭,臉色頓變,很快又笑起來,“喲,二姑奶奶回孃家了啊?不是前幾天纔回門的嗎,怎麼又回來了?”

若胭冷厲的盯着她,慢慢的道,“大鄭姨娘,你做了十幾年的姨娘,還不知道姨娘見了姑奶奶應該行什麼禮的嗎?”

大鄭姨娘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小鄭姨娘已經彎了彎膝,“妾小鄭氏給二姑奶奶請安。”許是因爲有了身孕的緣故,臉比以前圓潤了些,氣色也好很多,只是月份尚淺,又穿着厚衣裳,並不顯懷。

有了小鄭姨娘的模板,大鄭姨娘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不情不願的也行了個禮,若胭也不說話,徑直往前去了,心裡卻忍不住感慨,大鄭姨娘一向是個賣巧賣嬌的,她被張氏故意寵慣了,說話不走腦子也是常事,猶記初見小鄭姨娘,當時趙氏言辭很是失禮,自己爲了維護杜氏,毫不假辭的奚落了她,令趙氏當場難看,是小鄭姨娘主動出面請罪,爲趙氏解圍,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若胭對她印象不錯,認爲她通情達理,沒想到才過沒多久,就顯出不知廉恥的本性,記得有一次夜裡杜氏吐血,巧雲去北園找梅家恩,就聽到裡面傳來她和梅家恩的聲音,豈有個小姨子大晚上的還在姐夫屋裡的道理?後來乾脆主動爬上了梅家恩的牀,姐妹倆共事一夫,她原以爲無人知曉,誰知沒幾天就傳了出來。

張氏和梅家恩都在,正說着什麼話,張氏拉着兒子的手委屈得想哭的樣子,梅家恩就聞言哄着,母子倆瞧着很是溫馨,若胭帶着曉萱進去,按規矩行禮,張氏見她,目光中閃過恨意,也不說話,先推推梅家恩的手,朝他努努嘴,這才皮笑肉不笑道,“二姑奶奶來了。”又看了看她身後的曉萱,不是陪嫁丫頭,就有些納悶。

若胭也不跟她兜圈子,道,“母親病重,我這做女兒的,自當回來看望。”

梅家恩因先前吃了她一通斥責,至今沒有消化,冷哼一聲,也不理她,張氏卻有意無意的掃了曉萱一眼,笑着點頭,“二姑奶奶一向是個孝順的,在孃家做閨女時就把這嫡母看得重於一切,如今都嫁到別家去了,還這麼惦記着孃家的事。”

曉萱目光一閃,沒有作聲。

若胭不鬆不緊的看着她,緩緩道,“自然,女兒孝順嫡母天經地義,即便出嫁,也不能忘本,婆母亦時常與我說起孝道,多次提及母親,想必老太太當年也是如此吧?”你不就是想挑撥我和郡主的婆媳關係嗎?我也將你一軍。

果然張氏臉色大變,她嫁到梅家後很少回孃家,據聞她的老母親因年邁走路不穩,下坡時跌倒而死,張氏連眼淚都沒掉,說是“年紀大了,遲早是要死的,有什麼好哭的。”不可謂不冷血;待她做了婆母,對杜氏苛待之極,更不會容杜氏惦記孃家,若胭這話無疑當衆打她的臉,偏又發作不得,一時憋了個內傷。

倒是梅家恩說話了,冷眉橫眼道,“你便孝順你的,過來做什麼?”

若胭冷笑,“既然回來了,總該來給老太太請個安,這點規矩還是要的,順便再請教老太太和老爺,母親的病可怎麼是好?府裡有什麼準備沒有?”

準備?什麼準備?梅家恩一怔,不知怎麼作答,張氏卻故作驚訝,“二姑奶奶這是什麼話,病了就吃藥,梅家可沒虧過這幾個抓藥的錢,倒像是我們連病都看不起了,說出去要惹人笑話。”

這是真不知還是要裝糊塗?即便自己也不願意面對,有些事情總要到來,杜氏的病不過拖些時日罷了,又能有多少日子?她的後事,也該着手準備起來,可是這樣的話,自己又怎麼說出口?可是不說,自己還真不放心,略一遲疑,道,“藥可治病,未必能救人,若是萬一……”

正說着,忽見初夏在門外稟道,“三奶奶,太太醒來,有話和您說。”

“初夏!”張氏一眼就認出來,驚得差點跳起來,如見了鬼一樣瞪着她,梅家恩也不由自主的打量一圈,愣住了。

初夏輕笑一聲,大步走進來,向着三人行了禮,這才揚起臉對着張氏,笑道,“正是奴婢,老太太好記性,還記得奴婢呢,奴婢也記得老太太。”

張氏一臉慘白,當時她下令往死裡打,直打得初夏血肉模糊,又趁着天黑,悄悄的從後門擡出去,丟到野地裡去了,本以爲當夜就該被野獸叼走,沒想到,又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心裡又是害怕又是痛恨,竟說不出話來。

梅家恩卻想起來當時,沉臉喝道,“這個奴才怎麼又回來了?快拖出去,方媽媽,把她拖出去。”

初夏毫無懼意,一動不動,若胭也笑,“老爺,初夏現在是侯府的丫頭,可不吃梅家的飯,不拿梅家的月錢,您就這麼自作主張的拖出去,恐怕不太合適吧?”

一句話把梅家恩噎住,他緊盯着若胭,冬日晝短,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若胭背對着大門,臉色晦暗不明,隱約看得出一抹有恃無恐的冷笑,知道她自恃雲懿霆寵愛,已經不把梅家當回事,猛然想起定親時,張氏曾多次反對,說是“二姑奶奶若得寵,非但不會提攜孃家,還會反咬孃家一口”,果然被說中,看來還是娘識人不差、料事如神,她真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只氣得雙目圓瞪,撐椅起身,“那又如何,我是侯爺的親家,是雲三爺的岳父,我還處置不了一個丫頭嗎?方媽媽,把她拖出去。”

若胭簡直無語,他總是這麼自以爲是,就憑你是個親家、是個岳父,就能管到別人家的丫頭了?雲懿霆連太子的面子都不給,還會給你面子?

方媽媽聞言,從角落裡飛快的過來就要拉初夏,曉萱閃身上前,擋在初夏前面,冷聲道,“沒有主子的話,任何人都不能動瑾之的人。”

曉萱的速度奇快,大家都只看到一道閃電,人都變了地方,若胭也暗暗吃驚,早在孟綵衣行刺那天,自己就知道瑾之和雁徊樓的丫頭都是練過功夫的,卻是第一次見曉萱的身手。

方媽媽見一個大活人猛地竄到自己面前,就唬了一跳,不敢動手,梅家恩很有些下不來臺,臉色連番變換。

若胭心裡惦記着杜氏,沒有興趣再糾纏下去,就笑道,“老太太,老爺,母親醒來,我要過去了。”說罷行禮往外走,卻又回頭,懇切的道,“老爺,若胭大膽再請老爺,準備母親的身後事,老爺是朝廷命官,母親是您的正室太太,總不能太寒酸,也落了老爺的顏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