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動

巳時將盡,何氏來了,帶着香棋、香畫和香茗三個大丫頭一串兒進來,若胭只叫初夏出去接待着,自己連面也沒露,仍是狂亂焦躁的想着雲懿霆,像一頭受困的受傷的狼,瞪着一雙赤紅的眼睛,恨不得將眼前的東西盡數砸毀,再衝出去……

曉萱寸步不離的守在身邊,任若胭發飆也好,痛哭也好,只說,“主子有令,奴婢必須看好了三奶奶。”

何氏見不到若胭,心裡既是怏怏不樂,又隱隱痛快,也不急着走,只管拉着初夏閒扯,說盡了關懷、憐惜的話,初夏始終不冷不熱、客客氣氣的應對,不停的勸茶,一杯接一杯的沏,何氏終是憋不住離去。

到中午時,雲歸宇也來了,若胭仍是避而不見,雲歸宇也沒說什麼,嘆口氣就走了。

過不久,曉蓮又來說,四爺雲懿諾來了,若胭煩躁之極,吼道,“我誰也不見,誰都不許進來!”

外面靜悄悄的,也不知雲懿諾何時走的。

若胭混混沌沌的如一頭困獸,過了半天,心裡的一個決定終於輪廓清晰起來,讓曉萱又叫了曉蓉進來,卻將初夏趕了出去,將門拴緊了,這才說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來,“你們倆陪我一起去找三爺。”

曉萱和曉蓉嚇得當即就跪了下了,“奴婢不敢。”

若胭急了,將兩人拉起來,央道,“不怕,你們倆有功夫,我只帶你們倆就是,一路輕車簡從,當無大事。”

兩人卻不肯起身,只是磕頭,“三奶奶,主子有令,讓奴婢務必保護好三奶奶,奴婢本事低微,只能護三奶奶於瑾之之內,若是離了這府,外面江湖詭橘,危險重重,奴婢恐護不周全,若有閃失,奴婢雖萬死亦不能贖罪。”任若胭軟硬兼施,只是磕頭不從。

卻在這時,又聽得雲歸雁的聲音,若胭愣了一下,突然衝過去主動開門,將雲歸雁拉進來,卻依舊把初夏推在門外,憑她驚疑懇請,只不許進入。

雲歸雁也是紅着一雙眼睛,猛地被若胭這麼風風火火的拖進來,一入眼卻見兩個大丫頭跪着,驚疑相望,她知若胭待丫頭們是極好的,與曉萱、曉蓉更是親近,絕不會無辜罰跪,尚未發問,若胭已經抓緊了她的手,低聲道,“歸雁,你想不想你三哥?想不想幫他?”

雲歸雁點頭,還沒說話,曉萱已經驚呼“六小姐……”

若胭倏的瞪她一眼,回頭又急切的對雲歸雁道,“歸雁,我們一起去找三爺好不好?把她們幾個會功夫的都帶上,有這麼多人,還怕什麼?”

“若胭,你想……”雲歸雁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若胭使勁點頭,“歸雁,你難道不想去幫幫三爺?人多力量大,總比三爺一個人好,我們在家裡眼巴巴等着,連個訊息也沒有,豈不是受煎熬?還不如一起去,無論如何,能在一起也好。”

雲歸雁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眨眨眼睛,突然哭起來。

曉萱急惶勸道,“六小姐,您千萬不能答應,您想想,主子交代過您什麼。”

雲歸雁就哭道,“我知道,我不能答應,若胭,我剛纔連行囊都收拾好了,也是曉菱這樣勸阻我,我答應過三哥,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要保護好你,不許你隨意離開瑾之。”

若胭頹然軟倒,閉上眼睛一語不發,三人圍在旁邊不管說什麼都恍若未聞,整個腦子都充斥着驚慌與絕望。

門外傳來佟大娘的拍門聲,這一上午,佟大娘已不知來了多少次,若胭都不肯見,她不想再聽任何勸說和安慰,也不想遵守任何規矩和禮數,她已經活在世界末日,雲歸雁向曉萱使了個眼色,然後拉着曉蓉去開門,兩人出去後,又將門關上。

門外的雲歸雁和佟大娘、初夏說了什麼,都不重要,若胭已經陷入自我意識的錯亂狀態,曉萱陪在旁邊,也悄悄的落淚。

不知過了多久,若胭突然道,“曉萱,我聽三爺說,你已經許了人。”

曉萱愣怔了好一會,然後低聲道,“是,三爺做得主。”

“你喜歡他嗎?”

曉萱垂下頭,低低的回答,“嗯,喜歡。”

“他在哪裡?”

曉萱略作遲疑,答道,“現在有事,不在京州。”

若胭突然睜開眼睛,死死的盯住她,問,“那你想他嗎?會不會擔心他有危險?”

曉萱立刻明白了若胭的用意,迅速的跪下,道,“三奶奶,奴婢想他,但是奴婢相信他不會有事,他會保護好自己,三爺也不會讓他送死,三奶奶,您該相信……”

“我該相信三爺,是不是?”若胭反問。

“是,”曉萱低下頭。

若胭冷笑,“你說,他們倆現在誰更危險?要是你心裡在乎的那個人現在和三爺在一起,你是否還那麼相信?兩個人能有多大的力量?三爺一個人能有多大的力量?”

“不是的,三奶奶。”曉萱詞窮,脫口而出,卻又立即咬牙不作聲。

“不是什麼?”若胭敏銳的捕捉到她的閃爍其詞,追問。

曉萱閉緊了嘴,若胭連問兩次,只是不說話,若胭越發的覺得內有隱情,還要逼問,卻聽曉蓉在外稟道,“三奶奶,彤荷帶了於大夫過來,爲三奶奶請脈。”

若胭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沒事,不見。”

曉蓉沒有說話,似乎走開了些,又不知在外面和誰說了話,這纔去婉拒了彤荷。

若胭呆呆的看着曉萱,經過長時間的過度激動和傷悲,身心疲憊不堪,她冷冷笑着,虛弱的坐下,深感自己孤身一人,在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卻無一人可同心,所有人都只謹記雲懿霆的命令,口口聲聲說要保護自己,然而,自己最想要的,並不是保護,而是和他在一起,最起碼,離他近一起、再近一些,不管是危險,還是死亡,都同在。

悲哀的合上眼,眼前是無盡的血色和硝煙,流矢滿天,雲懿霆就那麼一身是血的走在其中,隨時都可能被刺死。

“三奶奶,主子並不是一個人。”突然,曉萱這樣說。

“你說什麼?”若胭恍惚而問。

曉萱低垂着頭,又沉默良久,道,“三奶奶放心,主子並不是一個人去。”

若胭的心劇烈的跳動,她猛地睜開眼睛逼緊曉萱,急問,“你說,怎麼回事?”

曉萱一咬牙,道,“主子怎會孤身犯險,主子在出發前已經佈置人馬,只是沒有公開同行,三奶奶寬心,主子行事,素來謹慎無失。”

“那些人……”若胭腦子更亂了,雲懿霆從哪裡弄來的人?江湖上認識的朋友——如同上次趕去相救的朋友一樣?哪能有幾個人?

“三奶奶,沒有主子的允許,奴婢不能說,奴婢只是不忍見三奶奶憂心,斗膽透露,餘者再不敢說了,只求三奶奶放寬心思,相信主子。”

若胭這次沒有再着急的追問,她在激動的分析曉萱的話中之意,從一團亂麻慢慢的理出些頭緒來,慢慢的她想起雲懿霆很多神秘之處,他一句話就讓人千里之外刺殺了錦州知府,護送杜氏骨灰去蜀中的兩人是誰?始終隱身在西平府暗中保護梅承禮的是什麼人……他怎麼能讓這麼多人聽他命令?他究竟是什麼人?

越想越多,思維又開始混亂,若胭心跳如鼓,分明感覺雲懿霆的真實面孔就在眼前,卻被隔着一層濃霧,近在咫尺,怎麼也看不清楚,不過,到底是安心些許,不管他究竟有着什麼樣的身份,也不管那些神秘的人物是誰,自己只要他們能夠保護好雲懿霆平安歸來,就足夠了。

人心,真的是自私的。

若胭自知,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命,他們都有自己的生存權力和愛恨情仇,可是,當雲懿霆有危險時,自己就會不顧一切,忽視他人的權力,只求可以換得他一人的平安。

突然想起他的話,“我承諾,必定平安回來。你放心,我只要承諾過,就一定會做到。”眼淚就流下,如今,自己唯一能給自己支撐的,就是他的這句承諾了。

“曉萱,你出去吧,我好好想想。”若胭道。

曉萱不動,“主子有令,奴婢必須寸步不離的保護三奶奶。”

初夏在外面稟道,“三奶奶,彤荷陪着於大夫又來了,大奶奶也來了,您還是見一見吧,要不,奴婢們心裡也不安。”

若胭不說話,曉萱看她,輕聲道,“三奶奶……”若胭發了一會呆,終是開口,“好。”

一個字,衆人聞之俱喜。

於大夫健碩依舊,何氏揚着眉笑道,“哎呀,三弟妹可算肯見我了,你這麼只管躲在家裡,可把大家都急死了,大伯母和母親有事走不開,我這跑來跑去的,哪裡都是事,纔剛去的二弟妹那邊,二弟妹也……呵呵,還好三弟妹心裡想開了。”

若胭冷冷的睃她一眼,理也不理,只管與於大夫行了禮,說聲“有勞”。

於大夫也沒多話,看了看她的面色,就開始把脈,初夏早在她腕上覆了帕子,過了一會,於大夫才道,“三奶奶仍是憂思過度,氣血兩虧,老朽開個方子,安神歸元,早晚各服,不可怠慢。”

初夏等人忙應下。

於大夫下去寫方子,何氏依舊坐着不動,若胭卻沒興趣招待她,說了句“大嫂請便,初夏送大奶奶出去”就自己進屋去了。

何氏一臉的笑容就僵住了,氣呼呼的出門去,走出很遠才恨恨的道,“做出這要死要活的樣子來給誰看呢,老三瞞着家裡自作主張的跑出去,是幫忙還是添亂尚且難說哩,她還要擺這個郎情妾意的譜做什麼,如今一家子都亂糟糟的,誰還顧得上她?”

“大弟妹,你這是說什麼呢?”冷不防背後有人不輕不重的問,嚇得何氏一個激靈,回頭一看,卻是雲歸宇,忙陪笑道,“原來是大姐呢,大姐什麼時候過來的,這是往哪裡去。”

雲歸宇呵呵笑道,“一早就來了,聽說三弟妹身體不適,過去瞧瞧。”

何氏訕笑,“是呢,三弟離家,三弟妹只是哭個不停,母親也焦急的很,這不,我才陪着於大夫去瞧過,倒是不礙事,就是才和三弟分開,有些傷心呢。”

“是啊,三弟是任性些,卻也是一番好意,難爲三弟妹才進門就分開,傷心也是情理之中,”雲歸宇瞟她一眼,又補上一句,“還是大兄弟這樣好,每天早出晚歸的,倒也安穩,大弟妹也不必提心吊膽的。”

何氏一聽就說不出話來了,強笑着離開。

雲歸宇又往瑾之去,卻見一人匆匆而來,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也是往瑾之去,定睛一看,竟是二奶奶何氏身邊的丫頭慶春,不禁好奇,正欲呼喊,一見慶春一頭衝進瑾之,轉眼就被人推了出來,“瑾之是你可隨意進的嗎?”曉蓮冷冷的堵在門口。

慶春跳腳直哭,雲歸宇皺眉上前。

恰巧有人從瑾之出來,雲歸宇還沒看清,就見慶春歡喜的迎上去,“於大夫,求您再去看看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

於大夫詫道,“老朽不久前剛爲二奶奶診過脈,雖是虛弱些,卻無礙的,怎麼突然又不好了?”

慶春哭道,“於大夫去看看就知道了,奴婢說不清楚。”

“走吧。”於大夫點頭,隨慶春而去,雲歸宇見了,亦趕上去,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