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坐船,離開也要坐船。
長樂府北邊是黃沙河,而南邊則是潯陽江,雖然只是支流,但坐船去對岸也還是要半個時辰。
潯陽江頭,孫家衆人佇立在岸邊與蘇生一行人揮手告別,孫淼執意要把蘇生送到對岸,蘇生自然不會拒絕。
三月時分,雖已入春,但江上還是涼風陣陣。
船還是孫家的客船,船上依舊準備了宴席,小蘭小春兩人站在牀板上時不時地給蘇生幾人斟酒。
孫淼黯然神傷道:“這一別就不知何時何地才能相遇了。”
“即會相遇,自然也會分別,但是總會再相見的。”
孫淼苦笑道:“實話實說,之前爺爺讓我靠近你只是想讓我和你結交,以備後來之需,但這些天過去,我已經是真心把你當做了至交好友,你也別怪我和爺爺,我們畢竟是商人,第一眼想的總是利益。”
蘇生笑道:“其實我早已經知道了。”
孫淼一愣,然後舉杯失笑道:“也對,這又怎麼瞞得過蘇兄弟。”
說完,孫淼拍了拍手。
小蘭和小青回到船艙各自抱着一個木盒,放在了桌上,孫淼將兩個木盒打開,一個木盒裡裝着孫家特有的美人籤宣紙,另一個木盒則裝滿了銀票和碎銀。
“你這是……”
孫淼解釋道:“這美人籤是上次我們就說好了呢,至於這些錢就當做蘇兄弟你們路上的盤纏,千萬別拒絕,你知道我們孫家別的沒有,就只是錢多而已。”
蘇生笑道:“那我就收下了。”
話剛說完,步帆就將東西都裝進了竹篋裡。
“來,乾了這杯,祝蘇兄弟、步公子你們一路順風!”
幾人碰杯後,各自一飲而盡。
步帆隨口道:“幹喝酒沒什麼意思,要是有人在一旁撫琴彈唱就好了。”
孫淼一拍腦袋懊惱道:“瞧我這腦子,怎麼把這個給忘了,唉,現在船已經開動了,沒辦法再喊醉音樓的姑娘過來了。”
蘇生道:“步帆他就這樣,永遠也不知足,孫兄你不用理他。”
步帆忙道:“是是是,我就嘴上那麼一說,有好酒好菜就已經很不錯了。”
孫淼笑了笑,看了一眼岸邊,突然又輕聲道:“蘇兄弟,我四妹可一直在江邊望着,你真的不回頭看看?”
孫婉柔眼眶通紅的站在江邊上,望着客船上的蘇生。
蘇生搖頭道:“不敢看。”
“真不敢假不敢?”
“真不敢,你回去一定多勸勸她,別讓婉柔姑娘爲了我這麼一個浪蕩讀書人而掉眼淚。”
孫淼又喝了一杯後,笑道:“我這個四妹啊,從小就性子柔弱,小時候連下人們屠宰牲畜都要避着她,我出事那日,她多半是因爲擔心你纔敢到岸邊去的。我看她是真喜歡上你了,你和她的那個賭約我聽說了,我也可以跟你打個賭,別說三年,就算三十年我四妹也不會忘了你。”
蘇生滿臉憂愁,和孫淼碰杯之後,蘇生走到船頭,看着江邊橋上的孫婉柔,輕輕揮手。
孫婉柔睜大眼睛,一手捂着臉,另一隻手高高舉起,迴應着蘇生的告別。
孫淼臉上一笑……
客船緩緩駛入江心,不知何時,一艘小船慢慢靠了過來。
蘇生看到小船上女子時,連忙上前問道:“姐姐,你怎麼來了?”
抱着琵琶的高芸芸連忙施禮道:“聽聞蘇公子要走,奴家就急忙趕了過來給蘇公子送行。”
“不敢勞煩姐姐相送。”
“公子說笑了,要不是公子的那首春花秋月何時了,奴家還是醉音樓一個沒人看得上的歌姬呢。”
蘇生伸手,高芸芸愣了一下,然後頷首把手伸了過去,蘇生將高芸芸拉上客船之後,孫淼便立馬讓小青搬了個椅子過來。
高芸芸抱着琵琶,柔聲道:“想着蘇公子自己都還沒聽過這首曲子,奴家今日就獻醜一曲,給蘇公子送行。”
步帆趕忙拍掌稱好道:“早就聽聞長樂府的男人最近都迷上了這首曲子,沒想到臨行之日還有如此耳福。”
高芸芸纖纖細指開始在琵琶上撥弄起來,嘴上也開始唱了起來。
歌聲幽怨婉轉,彷佛能牽引人的情緒。
聲停曲罷,餘音還在耳邊久久迴盪。
船駛過大半,蘇生又道:“孫兄好酒好菜還送了那麼東西給我們送行,我要是不回贈點東西給孫兄,那也太不符合禮尚往來了……步帆?”
“幹嘛?”
“我念你抄寫,今日我就再送孫兄一首詩!”
孫淼放下酒杯,正襟危坐道:“我洗耳恭聽。”
高芸芸站起身和小蘭、小青站在了一起,初一坐在了步帆旁邊,而蘇生則走到了船頭。
船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蘇生。
蘇生提酒念道:“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絃。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步帆壓制中心中的激動,奮筆疾書着。
孫淼看着蘇生,神采奕奕。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陵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高芸芸滿臉震驚,這幾句,說的不就是我嗎?!!!
蘇生停頓一下,將酒一飲而盡後,惆悵道:”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座中泣下誰最多,北涼書生青衫溼……”
“詩名《琵琶行》,贈友孫淼,戊戌年三月初三。”
孫淼起身長拜。
詩成之時,即無異象,也無異動,只有蘇生的腹部氣臺在不斷翻涌、壯大。
船倚岸邊,蘇生、步帆、初一三人上岸。
岸上三人,船上四人。
“珍重!”
“珍重!”
言少情意重。
“走吧”蘇生三人轉身往南。
等背影消失不見後,孫淼小心翼翼地將《琵琶行》摺好,放入袖間。
“回吧”
偌大客船載着寥寥數人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