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威利!你他媽的沒有看錯?真是那幫什麼義勇軍的人?有兩百多?”
這句話讓喧囂的酒館安靜了一瞬,然後,一個頭發用一塊布巾包裹得像個海盜一樣,臉上帶着一道交叉傷疤的傭兵開口問道。
“卡斯納跟我一起發現的,現在離村子還有個幾哩,他們隊伍裡有不少馬,走得挺快,是不是那個什麼軍,現在沒法確定,只是看着很像……不過卡納斯說即使不是,也絕不是什麼善茬兒……”報信的傭兵從桌上抓了一壺酒灌了一口,然後一口氣吼完。
“就算他媽的不是,咬上一口也夠要命是麼……兄弟們,上工了!”傷疤臉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低聲咒罵了一句,當先走出了酒館。看起來,他是這個傭兵團核心圈子裡的人物——在他身後,喧譁和狂笑收斂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連串披掛鎧甲和武器的撞擊音。
“他們昨天晚上才被趕走,現在能聚齊兩百多人,不,即使小威利看錯了說的多點,那最少也有一百多……除非他們的老巢就在附近,不對,如果是那樣他們早就收攏地盤了……那麼就是早有預謀,準備在這裡碰頭……兩百人……”被稱爲梅利的傭兵露出思考的神情,他揉了揉眉間,然後從圓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幾位,抱歉了,這一場恐怕會鬧得很大,你們還是儘早離開得好,跟着老卡塔,他會安排你們從村子後面出去,現在離開的話,那些傢伙也不會追的。”
半精靈傭兵點點頭離開了旅店。他的表情之中帶着一點苦澀,雖然是職業的傭兵,比起草寇來力量佔有絕對優勢,可這個傭兵的隊伍大概也就有個二十多人,如果依靠圍牆的防禦優勢,加上村民的協助,打退一百來人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但是現在,村子的大門還沒修理過,防禦上有不少缺口,加上之前的損失,想要應付兩百多人的圍攻,可就有點捉襟見肘,更何況,對方如果是昨天那批人,那麼他們明顯是有備而來。
“你們也是來幫我們打那些強盜的嗎?爲什麼不跟着他們一起去呢?”
一個怯怯的聲音在桌邊響起,術士愣了愣,注意到那裡不知何時站着一個小姑娘——看上去也就是八九歲……或者更大些,不過瘦巴巴的身體看起來也就只有個支撐着那件粗布褂子的力量,她好奇的打量着幾個陌生的旅人,似乎在奇怪他們幾個爲什麼全都包裹着長袍。
“哦,我們並不是……”康斯坦丁擦了一下鼻樑,隨手將盤子裡的一塊烤肉遞給這個小傢伙。不過她卻搖了搖頭拒絕了。然後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搶着開口。
“莉莉知道了,你們嫌錢太少是吧?”這個猜測似乎讓自己感到滿意,她發出了一個咯咯的笑聲,不過聲音很快便轉變成了黯然:“因爲那些壞強盜昨天晚上把所有的錢都搶走了。現在已經沒有錢給你們了……爺爺說,我們的糧食都已經不夠吃到明年的了……”
“那麼你們爲什麼不離開這裡呢?”
小女孩的表情讓一邊的銀龍嘆息了一聲,她輕輕伸出手,撫平對方凌亂的髮絲:“換一個地方,遠遠的躲開這些壞人……”
“不是不離開,而是不能離開,小姐。人類……他們跟你不一樣,他們的家就在這裡……田地,住所,親屬,所有的一切也都在這個地方,離開了這裡他們同樣一無所有,而且也無法活下去……”康斯坦丁笑了笑。替小女孩兒回答了這個問題。
銀龍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她低下頭,金銀色的眼瞳逐漸變得深邃起來。
“莉莉,不要跟客人們胡說!”酒保的老頭兒從櫃檯裡顫巍巍的走了出來,他向幾個人點了點頭,然後一把將小姑娘拉到一邊:“幾位……雖然很抱歉,不過你們還是趕快走吧,晚了的話,那些傢伙會發現你們的……被他們追上可就很難脫身了。”
“唔,不必了。我們想要留下看看熱鬧。”康斯坦丁的視線掃過銀龍的臉,然後微微嘆息了一聲。
“什麼?看熱鬧?這有什麼可以看的?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老酒保愣了愣,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術士的表情,似乎想要從那裡找出一點玩鬧的意圖,半晌之後,他才晃了晃頭。
“唉唉,年輕人,聽我一句話,能走就快點走吧、這裡的強盜們兇得很……而且按照我們這裡的規矩,沒有牧師作禱告的話,死了的人只能就地燒掉,不然就會被瘟疫之神纏上……你們也不想那樣吧?我這把老骨頭已經七十三歲了,看過的東西多了,你們年紀輕輕的,不要因爲一時的好奇就賠上自己的命啊……”
老人的聲音之中帶着淳樸的善意,雖然用詞和意義上並不是很恰當……可惜,這個勸阻沒有起到作用——一行人似乎再也沒有什麼興趣和他對話,自顧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於是他最終只能再次晃了晃腦袋,帶着一臉迷惑的小姑娘,顫巍巍的轉回到吧檯後面,自己那一小塊兒領地之中去。
“不像是你的決定……有什麼隱情?”銀色女士同樣用懷疑的神情盯着康斯坦丁,讓後者又有些想要嘆息的衝動。
“我在你心目中就這個德行?反正現在很閒,就當是打發時間玩兒吧……而且就算是我走了不管,你又會放過這些傢伙嗎?”術士反問道,然後隨手從盤子裡拈起了一小塊兒肉排……他無所謂的點了點頭,似乎是滿意於肉排的味道——早上那小女孩的屍體,以及悽慘的表情還深深地銘刻在記憶之中,但是原本不振的食慾卻似乎因爲剛剛的決定而變得好轉了起來。
這個解釋似乎並不能讓銀龍感到滿意,她上下的掃視着康斯坦丁的面孔……最終,一抹好看的淺笑逐漸在她的嘴角綻開,“你不嫌麻煩?沒有報酬的哦?”她開口道,難得的用了一個促狹的語氣。
“你們怎麼說?”術士只能無奈的聳聳肩,然後轉向另外的幾個同夥兒。
“將軍你說的就算。”克魯克嚼着一嘴的牛肉,無所謂的開口道。不過隨着咀嚼,他臉上的那道不住的抽搐着的疤痕,卻讓半精靈的表情看上去帶着幾分興奮。“血戰打得多了,不過這種貓吃魚狗吃肉的舒服時候可不多,讓我想想……也有多久啦?十幾年了吧……反正是好久沒對付這種傻得可憐的貨色了哪。”
其他人的表現看起來跟他也差不多,魅魔與欲魔一副事不關己,看熱鬧的樣子,而巫妖雖然並沒有開口,但面具下面,咔噠咔噠的顎骨撞擊聲甚至有點急不可耐的意味——當然,他應該是在興奮於又有新的犧牲品可以玩弄。
只有西娜菲提出了一個異議。
“你們不是要去幫着他們吧?那些贏弱的傢伙,讓他們自生自滅不是很好?弱者的命運不就是強者決定了的麼?沒有任何報酬的話……”
卓爾的女祭司現在看上去有些萎靡,雖然康斯坦丁用兩片寶石片給她做出了一副漂亮的帶着墨鏡效果的面具,但是沐浴在陽光之下看起來還是讓幽暗地域的生物很不適應,她有些不耐煩的說了幾句,然後銀龍輕輕瞟過來的眼神就讓她哆嗦了一下:“事先說好,我可幫不上忙,神後的恩寵正在從我身上消失……”
“唔,強者決定弱者的命運,所以我要去決定那些讓我心情不好的倒黴蛋的命運嘛……”術士露出了一個微笑,卓爾的意識根深蒂固,這個時候爭辯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不過那隻母蜘蛛的話,還是扔到最終山去吧。趕快換個老大跟着吧……我這裡就有個不錯的候選,哦,是兩個,雖然都有那麼點任性,不過姑且現在還沒有那麼多古怪的規矩……”
一行人走出旅店大門的時候,傭兵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看得出他們已經很善於應付這種情況,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傭兵們已經全部就位,碉樓上架好了弓矢,防禦用的長槍和熾火膠的瓶子。倒塌的大門已經被扶回了原來的位置,幾個傭兵正在內側用幾條木頭將之牢牢固定——不過這仍舊只是個應急處理的樣子貨,雖然可以擋住箭矢之類的攻擊,但只要有人用重一點的東西撞擊,一下子就會原形畢露。
“薩烏德,薩莉莎和帕梅拉,你們跟着我,克魯克你隨意吧……西娜菲如果不想作戰,就在這裡呆着好了。至於說你……你別太過激動一個龍息噴過去了就好,那樣就不好玩兒了。”術士隨意的下了幾個指令,然後走向那扇大門。
“你們?”那位名爲梅利的半精靈和幾個傭兵正在將一根木頭釘上那扇大門,注意到這悠哉悠哉的衆人,他愣了愣,不過還沒等他說出什麼,康斯坦丁已經搖了搖手,打斷他接下來的話。“哦,不必理我們,當我們不存在好了。”他慢慢的踱到大門口,伸手按上那已經崩壞的鉸鏈。於是原本彎曲的鐵鉸鏈就像是軟泥一樣扭動,連帶着周圍的木頭一起麪條一樣纏繞起來,將斷裂的部分合攏,甚至大門的外面還伸出了短短的幾根粗壯木刺。
這個舉動頓時招來了幾道驚訝的目光,然後是興高采烈的歡呼。
“多謝多謝,這位先生,實在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我還以爲這一次死定了呢,不過現在看起來,贏得希望倒還比較大啊。”圓臉的半精靈興奮的搓着手,這裡雖然是菲尼克斯的邊陲地帶,卻是整個大陸的中央部分,雖說地廣人稀,卻又沒有太多的危險,混飯吃的傭兵處理的大多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因此像他們這種用兵團之中自然也不可能有法師的存在,但是無疑誰都清楚,在戰鬥中有個法師的幫助能夠起到的作用究竟有多大。
“我只會這種小把戲而已……接下來可還要看你們,別鬆勁兒啊。”術士擺了擺手,似乎乾的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當然,這效果看上去也確實並不特別強大而引人注目,但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五級法術……鬼斧神工,康斯坦丁唯一一個爲了製作魔法物品而學習的法術。
“哈哈,又開始他著名的膽小發言了……那位法師先生,這就是薩·梅利!我們的斥候隊長,不過,我們一般叫他兔子猴……當然,不是貶損人啊,他的腦袋就像猴子一樣機靈,腿腳又像是兔子一樣的快!不過就是經常會跑到戰場邊上去,跟他對陣的傢伙即使被他的弓箭射穿,也很少能看到他的影子!”
海盜臉的傭兵頭領在圍牆上大聲開着玩笑……不過他主要的意圖大概還是爲了讓手下的人不至於緊張過頭——透過那木頭圍牆上的垛口,已經能夠看到灰塵在那片道路的遠端揚起。或者是對方有意爲之,總之那煙塵約計幾乎有一哩多寬,聲勢相當浩大。
當然,在康斯坦丁看起來,這簡直是個落魄到了極點的隊伍。
實際上他們看上去比那些海頓城裡的小混混也就多了一身皮甲而已,裡面的衣服卻又爛的多,手裡的武器帶着盜匪一貫的凌亂特色,輕騎兵和步兵的混合隊伍其實並不適合快速的行軍,那些可憐的徒步士兵們只能在灰塵裡狗一樣的喘息——術士記得看過的那些電影之中,這種打扮的傢伙往往都是大俠用來成批成批的幹掉的玩意兒。
如果說稍微有點意外的,無疑就是這隊伍裡那四五十個騎馬的居然看起來有點像是騎士——之所以說‘像是騎士’,是因爲這幾十個傢伙的裝備其實跟他們同夥兒一樣破爛。只有胸甲看起來還是閃閃發光的,但是那不過是在一半的皮甲上前後釘兩片薄鐵皮,打磨的倒是鋥光瓦亮,可是防護效果還不如一般的鑲嵌甲,騎士作戰要加上馬力,在那種情況下,這種裝樣子的甲冑即使用木頭棍子恐怕也能捅漏了。
但還是有比較麻煩的事情。
他們之中還撐着幾面旗幟……康斯坦丁注意到那上面帶着盾徽,似乎是哪個戍邊家族的第幾代,還是十幾代分家的徽號?
“弗勒村的領民們……我們是艾薩克子爵的衛隊,今日到此清剿盜匪,馬上打開門,讓我們進去休息!”將近二百名破爛衛兵大搖大擺的來到村寨門前,幾個騎兵擁簇着一個人縱馬而出,揚聲喊道。
於是傭兵們面面相覷,他們的預料之中應該是有一場大戰,但是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開端。
“誰知道你們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光憑几匹布可證明不了什麼!”
傭兵團長試探着喊了一聲。而這疑問頓時換來了一陣暴躁的吼叫,“混賬!你是哪裡來的賤民,竟然膽敢懷疑一位貴族?如果再耽誤我們的行程,就是通匪的行徑,那時我們必將嚴懲不貸,剿滅你們!”
不得不說、這個喊話的傢伙看上去還真像是一位地方官。
他座下馬匹看來似乎是很純的混血種,身上穿着件棕色粗麻的斗篷,一件淡色的秀花外套似乎是大城市幾年前的流行式樣,背心上繫着一堆珠寶飾物——獸角、駝骨、銀子和珊瑚作的各種各樣的小零碎兒。卻也掩蓋不住他那個鼓起來的大肚皮,腦袋滾圓,鼻子扁闊,頭髮倒是梳理的一絲不苟,再加上他那淡黃色的象流蘇似稀稀朗朗地垂在嘴上的上須,這就使他的腦袋有些象是水生哺乳動物,比方說海獅或者海豹。
“怎麼辦,放他們進來?”
“不行,萬一他們是盜賊僞裝的怎麼辦,沒了圍牆,我們根本就沒有勝算。”
“但是如果他們真是貴族的軍隊,打了起來我們不是更麻煩嗎?”
傭兵們猶豫了,雖然說菲尼克斯最近已經大亂,但是幾百年乃至幾千年的制度仍舊殘留在每個人的腦中——跟一羣山賊強盜戰鬥並不是什麼大事,即使殺了沒有賞錢,也不會有太多的追究,但如果敢和貴族的軍隊發生衝突,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真的跟貴族們扛上的話,損失是他們很難接受的,打游飛的傭兵或許還可以遠走他鄉,但有點規模的傭兵團可就要面對盜賊一樣的清剿,各個地方的貴族們都不會輕易放過剿滅通緝犯這種有功績的差事,而傭兵之前的同行們說不定也會加入這種追捕中。即使是再大的傭兵團,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但是如果就這樣開門又不行,最終,傭兵們的那個頭領決定出去交涉,驗證真假——隊長總是要留在最危險的地方,這是傭兵們的規矩。
“不好了……隊長,快回來!他們是假的!”
就在那位傭兵隊長和兩個手下躍下圍牆,即將跟對方接觸時,那位名爲梅利的半精靈忽然發現了什麼似的驚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