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用巨木和油灰修築的牆壁破開了一個大口子,日暮時分的夕陽從破爛的幕布與木刺組成的,宛如巨獸嘴巴一般的破洞之中映射進來,給房間之中的一切映上了一層如血的殷紅。
然後,紛亂嘈雜也從那個破洞之中一擁而入……此起彼伏的淒厲的號角聲就像是野獸的嘶吼,但也掩不住那越發巨大的混亂雜音——一開始不過是幾個尖叫,只是很快就已經混合成爲幾十上百人一起的狂呼,從其中似乎可以分辨出男人和女人的哭喊聲、慘叫、呻吟,以及某些領導者試圖維持秩序而發出的怒斥,還有一些命令下達的聲音等等……
不過很快的,這一切就被更大的聲音壓制了,似乎夕陽的紅光猛地膨脹了一下,閃爍之後,接着是一聲巨響,城堡彷彿被一枚隕石從正面擊中;整個大廳都震顫了一下,大片的灰塵從間隙中飛揚起來。然後是第二,第三下,最近的那一枚就撞在裂口的邊緣上,一股火舌舔舐過那裡的地面,帶來一股濃烈的硫磺和焦臭氣味兒。
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然後走向那個缺口,不過剛剛走出三步,一隻箭斜刺裡飛來,然後擦着他的法袍邊緣飛過,奪的一聲一旁的牆壁上——不是因爲射偏了,而是因爲術士的灰色長袍上盪漾開的那一層若有若無的防護將之偏轉了開去。
術士的目光掃過破洞外的景觀,注意到這年輕的城市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三五十個火頭剛剛從視線可及之處亮起,其中的一些已經開始升騰起滾滾的烏黑煙柱,各處都有無數的人影在閃動,一家家簡陋的旅館之中不時地衝出一個個手持武器衣衫不整的傭兵,吼叫着試圖瞭解一點兒情況,但是迎接他們的大多是從莫名的角度上飛射而來的箭矢,這些慣常於在血泊之中打滾的勇士們還沒有來得及展示自己的勇猛就滾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他很容易就將那些襲擊者的身影從背景之中分辨出來……他們的打扮不出意外的接近於遊蕩者,緊身的藍灰色皮甲和衣着事實上更適合於夜間的行動方式,不過現在這些傢伙看上去卻彷彿是萬人敵的法師或者戰士——更多的傭兵還是在倉促之中組織好了自己的隊伍,以各自身邊的建築作爲防禦基礎,試圖整理出一個緩衝的空間……不過事實證明這是徒勞的,往往只是幾個敵人同時擡起手,一大片粉紅色的煙霧便在他們之中散開,於是這些百戰的勇士們就變成了醉貓一般。
他們雖然在用自己的意志努力抵抗着,試圖進攻那些可惡的暗算者,但是卻只能力不從心的左搖右晃之後一頭撲倒在地上,甚至鮮少有幾個能夠保持三十秒站立的。
“這幫傢伙串通好了的?”
康斯坦丁發出一個有些驚異的低語,要知道他進入這個城堡也不過剛剛過了十分種左右的光景,而眼前的亂局看來差不多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的……這看上去有點像是針對自己的一個陰謀,雖然說其中偶然的成分更大一些。不過術士心中還是有些懊惱於自己的大意,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幾個傢伙身上微弱的魔法物品靈光,不過卻並沒有多想什麼。
“城堡的牆壁外面被佈置了一層靜音結界……還有這個,那個傢伙大概早就決定了要攻擊了吧。我們的到來是一個意外,不過大概他們覺得這樣的影響並不大,所以並沒有就此更改計劃……”莎莉莎的手中託着一些晶瑩的水晶碎片,不過從那些帶有圓弧形狀的表面上來看他們原本應該是一個圓形的整體——通訊水晶,康斯坦丁從記憶中搜索出這個曾經在法師塔見到過的,壓碎後便可以發出某種信號的小玩意兒。
“這些煙霧似乎是一種強烈的催眠藥劑,似乎混合了魔鬼草……這玩意兒雖然是下層界的植物,不過在人間長得更好……可能還有一些脫力和其他的什麼效果,就我所知有四五個方法可以配置這種簡單的玩意兒,雖然那對於我們的影響並不大,不過一般的人類是承受不住多久的。”魅魔的興趣集中在另外的一個方向,踢了踢腳邊一個眩暈的傭兵:“當然,如果改變其中幾種配方的比例,應該也可以達到直接殺人的效果……”
“那麼,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這些傢伙背後的勢力似乎大有來頭,這個……”華特開口道,剛纔稍微吸進的一點菸霧讓他感到有些眩暈,他搖了搖頭,視線掃過十幾個仍舊站着的傢伙——那個什麼胡蜂的同夥兒,顯然,他們使用過某種無視於那些粉紅色煙霧的藥劑,不過現在,他們顯然已經被這些人表現出的強悍完全驚呆了,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各自舉起手中的武器,試圖進行最後的抵抗。
“既然往胡蜂窩上扔了石頭,就要做好被蟄的準備……”
康斯坦丁蒼白的下巴微微點了點,然後他伸出手,向前一推,於是正面上的十幾個人像是一片稻草人一樣忽地飛了起來,巨大的力量將他們象蟲子一樣推向後面的牆壁上,撞出乒乒乓乓的悶響和夾雜着噴血乾咳的幾聲慘呼!而術士再做出一個向前虛推的動作。剛剛圍上來的幾個人又嘩的一聲紛紛向後倒去,那場景就像一道疾風掃過草甸,草葉紛紛低頭。
“更何況,是老朋友的派對邀請,那就少不了要happy一下了……康納利維斯……”
術士喃喃低聲道,一抹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閃過。
……
混亂在城市之中四處蔓延着,這混亂來自於那些神出鬼沒,不時拉出一串串粉紅色煙霧的黑衣人,還有參加了這個行動的,至少十個以上的法師以及他們的護衛,他們用火球和閃電清理着那些看來即使陷入濃煙烈火之中,依舊能夠在做出反擊的人……除了幾個人數接近百人而又駐紮的比較有規律的傭兵團之外,其餘的散兵遊勇幾乎在這些粉色的浪潮席捲過的剎那便失去了抵抗能力。或者陷入無力的癱軟,或者在血泊中抽搐……
但混亂也並不僅僅是他們造成的——更大的一部分其實還是來自於這些傭兵本身……聚集在這座城市之中的,有不少都是帶着碰運氣的心理準備參與戰爭的投機分子,在他們眼中,擁護某個女王或者是國王並不重要,能夠在戰場上混得一些足夠換取利益的東西纔是重要的……而眼前卻正是一個不錯的獲利的機會。心思活絡擅長審時度勢的傢伙們在動亂的第一時間之中便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他們狂喜的衝向旅店的櫃檯,商鋪的展架,甚至是那些倒黴的同行們。而在那些偏僻一點的角落,女子淒厲尖銳的慘叫聲和禽獸一般的喘息也時有耳聞。
這一切正在逐漸的安靜下來,硝煙的刺鼻氣息和那種怪異的藥劑味道混合在一起,瀰漫在街道之間,火苗子從殘破的房屋中竄出來,在濃濃的煙塵之下,幾座已經被轟塌的房舍間不時傳出斷續的呻吟聲,血液順着磚石之間的縫隙溢出,沾染上灰塵變成令人噁心的暗紅色。而遠處噼啪的燃燒聲混合絕望的哀嚎傳來,隱約似乎細微的抽泣聲迴盪在空氣中。
只是在某些地方,激烈的攻防仍舊在繼續……
城門下的陰影之中,金屬的撞擊聲和喊殺聲在狹窄的空間之中迴響着,讓人耳膜疼痛的嘶吼從幾十個圍繞在一扇狹窄的門扉的人物口中發出,蓬蓬的撞擊聲此起彼伏,岩石的碎屑在那扇門扉旁邊不斷的崩落!
“見鬼!這裡的岩層比底殼還要厚,這樣下去得到什麼時候?這……”一個粗魯的聲音吼叫着,聲波從他厚重猙獰的頭盔下面發出來,帶着一種奇怪的沉悶和金屬的迴音。而就在這個牢騷發出的同時,那扇黑洞洞的門扉裡面飛出一把雪亮的飛斧,咚的一聲撞在他的手中的盾牌上,半寸多厚的金屬板上擦出了一溜火花,不過除了讓受攻擊者的後半截話生生嚥下去之外,這件威力頗大的武器並沒有能夠再造成任何的影響。
“閉嘴笨蛋!不打開輪盤,你難道要我們的人飛上城來嗎?”另一個看來是個頭兒的人物呵斥道。
“可是我們不是有法師……想炸開那個破門實在是太容易了吧?”發言者兀自不服氣的嚷嚷着。於是他的上司手中的釘錘便在他頭頂重重地敲了一下——當然,是錘頭下面的杆子,不過與頭盔上金屬的撞擊也足夠這冒失的小子眩暈一陣:“白癡!你當他們是大法師嗎?對付那個暴發戶修的兩尺多厚的生鐵門,他們的火球根本……”
然後,一溜火光在他的脖頸旁擦過,活物一般鑽進了一個剛剛被穿鑿出的洞口。打斷了他的話……他還沒有來得及爲那種灼傷的劇痛發出抗議,沉悶的爆響便夾雜着氣浪轟然推開了那道門扉,將所有站在門邊的戰士掀翻,球一樣的胡亂滾開!
“衝進去!”
造成這一切的人物,穿着長袍的施法者冷冷的命令道。只是聲音之中仍舊帶有一種吸引人的柔媚,於是敢怒不敢言的幾個傭兵只能爬起身,將手中的盾牌結成最前沿的防護,小心的向那個已經成爲了冒着青煙彷彿野獸巨口一般的房間之中推進。
房間的內部是個至少可以屯兵三五十人的大型空間,只是空氣之中充滿了燥熱難聞的硫磺味兒和燒焦的氣息,大片的血污沾染在牆壁上或者是地面上,還未乾涸的血液順着地板的縫隙匯聚起來,然後滲透下去,將鋪在面上的石板染成了磚紅色。而這一切又被冉冉熄滅的火焰炙烤出一種黢黑,幾具身着城市衛兵服飾的屍體躺在絞盤附近,而更多的卻是一些穿着黑衣的僱傭兵屍體……
搖曳的火光之中,幾個頂盔冠甲的戰士冷冷的注視着緩緩挪移進來的盾牆,用簡陋的臂盾和幾個木箱組成一道殘缺的防線,從身上那個由龍山羊和獅子頭像組合而成的徽章來判斷,他們應該是奇美拉傭兵團派遣在這裡的守衛,出奇的是,他們之中竟然還有一個身着搶眼的白色長袍的年輕女士,她低聲頌唱着對於三神的頌詞,一道道的白光從她手中散發出來,在每一個戰士的傷口附近流轉着,漸漸的修補着破損的肌膚。可惜相對於那些人身上的恐怖傷勢,這多少有些杯水車薪。
“奇美拉的傭兵,素質確實不錯……不過你們大概不知道,克拉文城基本上已經被我們控制了,你們死守着這裡並沒有什麼意義。”進攻者的領袖掃視了一眼房間之中的景物,然後發出了一個居高臨下的感慨:“放下武器投降吧,我們解放團可以給予你們比以前更高的待遇,而且如果你們願意,便可以脫離傭兵的身份,成爲真正的帝國戰士。”
她輕輕地拉下頭頂的兜帽,露出一張甜美的面孔,細膩地肌膚和嫣紅的脣,“而且,我個人也非常崇拜那些頑強的勇士們,他們總是讓我……”聲音沒有繼續下去,而是變成了一個嫵媚的低笑……於是幾個奇美拉的傭兵有些不知所措的報以沉默,他們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繃緊了每一寸肌肉,但是對方的那個笑容卻好像有種奇異的力量,阻止了準備發動最後的衝鋒……
“三神會懲罰你的罪惡……可惡的蕩婦!”牧師發出一個低低的呵斥,她看出對方正在施展某種魅惑的法術手段,無奈已經耗盡了神術力量的她沒有任何阻止的方法。只能違背教義的詛咒了一聲,而這言辭只換來了對方一陣更加戲謔的笑聲。
“帝國的戰士?聽起來倒是不錯,不過……能把帝國的名字說說嗎?獅鷲?還是康納利維斯?”
一個嘲諷的低語響起。
進攻者騷動了一下——事實上他們沒有受了驚得兔子一樣蹦起來已經算是訓練有素了,因爲那個聲音,是在他們身後極近處響起的!
門扉後面投射進的殘陽的光澤水波般的盪漾了一下,勾勒出幾個個人形的光影,然後又在眨眼之間退去,只留下了那籠罩在長袍之中的人物的實體。光線的角度讓人無法看清他們的模樣,只有當最前方的那個人踏進了明暗的交界,這個情況纔算好了一點……
不過傭兵們能夠看清的仍舊只是個影子,這個人灰色的罩袍上閃爍着細碎的反光,手籠罩在長而寬地捲袖中,容貌也被兜帽深深地遮掩起來,只露出一個蒼白的下巴。
“一個法師!”
衛兵中有人喊了出來,不過迎接這聲警號地是悄無聲息的力場……衛兵整個人驟然飛了起來,他眼睛凸出,半張着嘴,好像離了水的魚一樣抽搐掙扎着,雙手也去抓自己的頸子,似乎要將什麼東西掰開似的,但是他那點可憐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讓他擺脫鎖喉地無形魔手,因爲說不出話也沒法施展法術來反制或者擺脫。只能是臉越來越青紫,脖子上的印痕也越來越明顯……
“裝神弄鬼!”
女性法師發出一個嫵媚的低聲呵斥,手中編制出一個強酸法球的手勢——顯然她可以依靠的並非只有美麗的容貌,這個法術只用了兩息的時間便已經接近成型。可惜幽幽的綠光一閃即逝,他長了張嘴巴,卻只能看着手中的法術消散殆盡……
然後,黑色的帶子從對方腳下的陰影之中迸發出來,從牆壁,從地面甚至天花板上伸展出來,一下子糾纏住她和身邊幾個傭兵的身體,巨大的壓力讓他們的骨頭喀嚓嚓的爆響,發出不由自主的慘叫,但是能量帶立刻如影隨性的纏繞上來,將他們的口腔也緊緊包覆!
那個灰色罩袍中的人隨即伸出左手,每個指尖放出一道閃電,五道閃亮的電弧茲拉一聲脆響,剩餘的六七個傭兵一下飛起,撞上房間狹窄的牆壁,再重重摔在地上揚起一片灰塵。但是這並不算最強的效果——他們隨即發出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在地上不住的打滾。青藍色的電弧在他們手中的武器,甲上的金屬以及束帶上的鐵釦環上吱吱啦啦的舞動着,讓那裡升起一股股的青煙。
同一隻手再次在空中變換出一個姿態,於是房間後面那個巨大的鐵製絞盤就開始軟泥一般的改變了形狀,扭曲着,最終與牆壁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
但是仍然沒有結束……這隻手上的一枚戒指微微閃爍了一下,於是點點的白光扭曲了周圍的景物,當幾個奇美拉傭兵團的成員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周圍的景色已經換成了另一個熟悉的地方。
在他們的身邊,十幾張長弓用力張開。一片吱吱嘎嘎的聲音響徹整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