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或者現在他也沒有時間去感知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世界上總是有很多看起來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比方說物品的價值,有的時候它們並不存在於它的材質本身。還會被時間,被地點,或者是被持有它的人物影響……有點像是三流作者筆下的YY文章要素。
諸如此時,康斯坦丁的視線中,這樽產自法肯色王朝時期的水晶高腳杯,做工上並沒有太出衆的地方,只不過至少三百年的歷史已經使得它價值不菲。而它正盛着的紅葡萄酒,看來也就是普通的酒漿,可是與幻象中營造出來的,遠方充滿着血與火的天空映襯,便格外的珍貴。尤其是現在握住這酒杯,正在品啜的人物,更是讓它們變得擁有了“神秘的藥劑,勇士的鮮血……”之類的幻象意義。
握着酒杯的手蒼白而纖長,擁有着上層貴族男子都希望能夠擁有的高貴而優雅的膚色,無名指上那巨大的翡翠戒指則更顯這隻手那略帶病態的蒼白。烏黑的刺繡着暗金花紋的長袍充滿神秘的氣息,而濃密的烏黑的垂在肩上,顯得那張面孔格外蒼白陰暗……而帶着說不出的陰鬱,威嚴和高高在上,睥睨衆生。
然而就是這儒雅中透露出一點威嚴的男子,此刻卻在用一種哀怨的語氣向康斯坦丁敘述着,那語氣……如果不是康斯坦丁早就清楚他的身份,那麼他簡直會認爲面前的是一位家庭失和的中年上班族。
“……她本來就熱衷於那些無聊的消遣……神力給了她比衆多龍族更加悠長的壽命,但是時間也讓她對於一切普通的享樂失去了感覺——所以這位大姐的脾氣可是要比羅絲還難以揣測——折磨,爭吵,毀滅……總之你能想到的女人最爲無聊的時候會做的事情她都能夠當作日常的興趣,一點兒也不在乎是不是會給別人造成麻煩……更何況有句俗語說得好,三個女人就已經可以演繹出一場史詩劇目,而這位大姐卻是五個女人的綜合體,所以……不知什麼時候她就會做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麻煩舉動。應付這種盟友,實在是……唉。”
“當然,當然,這確實是個麻煩……”
如果是別人……即使是主物質位面的什麼國王,大法師之類跟術士這樣扯皮,他恐怕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置之不理……但是眼前這位的身份卻非同一般,而且至少還跟他有點交情,因此有點哭笑不得的康斯坦丁只能象徵性的應付着:“可是大公爵閣下,就算是如此,你也不必非要專程派遣信使來找我,並且跟我用這種語氣……這個,解釋這件事情吧?你不會是想要跟我說你搞不定她吧?”
“確實是搞不定啊……”
或者真是將康斯坦丁當做了一位熟人,大公爵閣下那頹唐的氣勢似乎更加濃厚了一些,呷了一小口杯中的紅酒,他煩悶的揮着手:“事實上爲了爭取戰力,很久之前我跟她定下了一個契約,讓她幫助守住附近那條阿弗納斯和迪斯間的通路……嗯,以作爲我遭遇到巨大的失敗的情況下,在戰火向其他層級蔓延之前的保障。同時也換取可以用高額的佣金來請她協助作戰的機會,代價則是將頭骨之柱下面的迷宮送給她作爲愛……巢穴,以及我會向她提供一些惡魔之類的倒黴蛋供他消遣……但是你知道,最近她的力量忽然增長了很多,於是原本的消遣似乎已經有點不能滿足她了……她最近的狩獵範圍越來越大,手下又多了幾十條龍……偏偏這個時候深淵的那幫傢伙卻又在前線開始了一輪的攻勢,這實在是讓我頭痛的要命。可是你知道,契約就是契約,不遵守可不行啊。”
“憑藉您的實力,對付一個神祗雖然難以對付了一些……不過即使不親自動手,您可也是地獄中少有的實權公爵,我想調用上魔鬼的大軍,想要對付她應該不算是什麼特別的麻煩吧,又何必非要跑來和我商量?”
“康斯坦丁閣下……我可是實在沒有辦法,所以才真心實意的向您求助的,請您不要開些無聊的玩笑好麼?”術士些許的推脫纔剛出口,大公爵立刻露出了一副“你再說我就用眼淚滋你”的神色:
“面對這樣一個超卓的存在,數量根本沒有任何的價值……你知道上一次,我和她初次見面的時候,爲了平息她的怒火,耗費掉了多少魔鬼的生命嗎?整整一個十萬人的軍團!哦,這可不是你們主物質位面那些人類組成的軍團,也不是那些炮灰敢死營!甚至裡面連一隻劣魔或者小魔鬼都沒有!是真正的精英!但即使這樣也纔跟她拼了個兩敗俱傷而已,更何況那還是她只是個低階神祗的時候的事情,以她現在的能力,我即使能夠擊敗她,恐怕給我的軍隊也會遭受巨大的損失,那是阿斯蒂默爾斯陛下出於對於我的信任,而調派來的用於防守地獄的精英部隊,我怎麼可以就這樣讓他們的生命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內耗上面?”
“再說她可是一條巨龍!除了五個頭顱,她還有一雙翅膀的,見事不好立刻就轉身跑,誰又能追得上她?更別說一般的軍團稍微動彈一下就要涉及到大量的補給問題。如果消耗過大,一定會導致前線的兵力補充給問題……這可不行,絕對不行!”自顧自的說了一通,似乎是見康斯坦丁仍舊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於是這位大魔鬼狠狠地咬着牙,從齒縫中擠出來一個條件:“我可以調派我的精英手下來協助你,黯之翼,煉魔軍團之中的精英隨便你挑……”
“那麼好吧,大公爵閣下,我可以試試……最遲一天之內,我會給你明確的答覆,不過,我不敢保證百分之百的可以成功……”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康斯坦丁隨手熄滅了那枚勾勒出大魔鬼身影的水晶。
“你可真是比魔鬼還狡猾傢伙……明明是你‘不小心’把那紅龍的龍血和腳爪之類的賣給他們,所以這個魔鬼才會和你聯繫的吧?你現在居然能把一無所知的表情裝的那麼像?”頓了頓,清越的語聲在術士的背後響起:“不過我倒是不大明白,你早就已經決定了要對提亞馬特下手了吧?那麼又爲什麼要把這件事情透漏給拜爾?它又何必專程跑來用這種低三下四的手段來求你出手?”
“唔,彼此彼此罷了,你以爲在克蘭菲爾德發生的事情,又有幾件可以瞞得過這位跟四葉苜蓿聯繫密切的魔鬼?更何況我抓了察斯薩這麼大的事情,他要是不知道那纔是見鬼了!”將身體舒適的向長椅中的駝絨上依偎了一下,術士微微眯起了眼睛“至於說他爲什麼要來求我,只是因爲既不想要損失部隊,又想要讓事態比較容易受到控制,向着他希望的方向發展而已,參與其中是最爲穩妥的手段罷了。如果可能的話,他會希望我削弱提亞馬特的力量,但是如果真正要殺了那條老龍,恐怕他也是不願意的,在契約的維護下,他又確實難以動作——所以他才擺出委託的姿態,爭取主動。”
不過,所有謊言之中至少都包含一點真相,地獄鐵則中的這句話,幾乎在這個多元宇宙之中的大部分時候,大部分地方都是正確的。
雖然說‘力量在於團結’這句同樣高踞地獄十一鐵則的首位,不過事實上能夠在除了戰場以外的地方使用它的魔鬼可是少之又少,每一個魔鬼都是‘當面笑嘻嘻背後耍心機’的代表,‘一手來握手一手下毒手’對於他們來說不但是一種策略,而且是生存的本能。而既然都生存在地獄之中,提亞馬特和拜爾的聯盟自然也不可能逃出這個本能的束縛……
和其他的龍神一樣,提亞馬特並沒有建立出自己獨立的神國,不知道是龍神的特性不允許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總之,如同她一貫與老對頭巴哈姆特對着幹的作爲一樣,她的老家就定在九層地獄之中,第一層的阿弗納斯平原上。正好就是拜爾的鄰居,而他們之間能夠和平相處,自然也不是因爲五色龍神對於魔鬼看着有多麼順眼,純粹就是互相利用,以及無奈之下的妥協罷了。
但是現在事態已經明顯的不同……和奈落的勾三搭四讓提亞馬特的能力大增,從別人身上掠奪而來的神力用起來毫不吝惜——這樣的一個鄰居,何止是令人擔心而已?
而從現在情況來看,這位五色龍神恐怕是想要把拜爾的青銅城堡借來當老巢用用——事實上她可能早就想要這麼做了……而且當然,有借無還也是必然的。所以,阿弗納斯公爵是不能夠容忍這樣的一個惡鄰了……自然必須要想些辦法才行。
“調用大軍清剿當然是絕對不行的……血戰之中少掉幾十萬士兵也算不得什麼……可是損失了兵力又失去了堵住通路的依仗,這位大公爵恐怕又得象每個月底時,某個小說網站上的熱門寫手一樣惶惶不可終日,擔心菊花受損,萬一清剿不成又樹立了一個敵人,那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個憤怒而又實力大增的龍神甚至可能將他從領主寶座上掀下去。”術士搖了搖頭,在脣邊扭曲出一個惡毒的嘲諷:“所以買兇殺人自然是個好主意……成功了自然沒有後顧之憂,失敗了又可以坐收漁翁之利……而且,找到我他還有着更多的優勢——只要他在關鍵的時刻干涉一下,說不定可以保留住五色龍神的一條老命,繼續作爲看家護院之用。”
“你可真是瞭解他……或者說,你們兩個一樣狡詐?”沉默了片刻,溫迪諾拉同樣搖了搖頭。
康斯坦丁當然並不瞭解拜爾,這位地獄中的大公爵想的東西也很可能比他深刻的多……他剛剛所說的,只不過是他所知道的,和希望拜爾知道的東西而已——這是他前往地獄,清除掉提亞馬特的一個必要條件。所以,他通過一些渠道,將自己的這種想法和需求,隱晦的傳遞到地獄之中,於是那位公爵也如所想地送來了一個順水推舟的信息。
那麼,戰鬥的準備就算是做好了一大部分了,但是還需要考慮很多地方……雖然說提亞馬特作爲龍神,在很多地方與真正的神祗並不相同,比方說沒有自己的神域,本身又是實體存在,同時具有混亂的五重獨立思維……但是畢竟最近得到了相當程度的神力,想要與之作戰,前夕的準備必須考慮完全。
自己自然是不能用人數的優勢來解決問題的……雖然也有十萬獸人精銳,可是這些不能抵抗龍威的傢伙們對於巨龍,根本就是送上去的糧食,能夠依仗的炮灰只有那幾個獸人神祗,三名神使,從印記城僱傭來的一些沒有腦子的炮灰……得到了神力的佛,再有就是克里斯汀製造的那一架巨型構裝……哦,她叫它獵犬泰坦,這個由康斯坦丁出了大部分苦力,灌注了神力鑄造,帶有十二層的複合裝甲和多重武器的重型武器,應該能夠給五色龍神造成一定的麻煩。
但主力還是自己,只能是自己。
術士伸手揉了揉額角……細密的算計讓那裡開始一陣陣的酸脹,也讓思考有些脫離束縛,漫無邊際。
一直以來,他想要按照自己的意志而活着,隨心所欲,自由自在,於是他追求力量,突破藩籬……於是一個個對手出現又消失,可力量越發強大,自我卻總是難以出頭——現在自己正在與幾個神祗敵對,那麼之後,自己會不會跟更強大的大能,甚至是整個多元宇宙敵對?是不是想要貫徹自己的自由,必然要踐踏別人的自由?
是自己要求的太多,還是想的太多?
他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
在任何時候,煩惱與痛苦似乎都是少數智者的權利,絕大多數人都機械而重複地過着每天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關心的僅僅是身邊一小塊地方,以及明天的生活應該如何繼續,他們也有痛苦可煩惱,併爲一些在他們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而憂心忡忡,不過這些事情無論眼前看起來多麼的重要,但其實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若在目光更加遠大之輩的面前,放在整個位面的角度去看,就會變得十分可笑。
所以,或者唯有無知無想的人才能享受到快樂幸福,而越是全知全能……卻就離那個詞彙越發的遙遠了……
那麼這是自己必然得到的,還是僅僅只是一個過程而已?
“你……真的決定去和提亞馬特戰鬥?”不知過了多久,溫迪諾拉輕聲的言辭打破了沉默。
“她是最容易對付的一個嘛,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啊,又能循序漸進地提高我的力量,這不是很好嗎?還是說,你有更加合適的目標嗎?”康斯坦丁隨口道,然後才注意到對方語氣中的怪異——五色龍和金屬龍的對立亙古而然,所以作爲銀龍自然是絕對不會放棄這個能夠削弱最大敵人的機會的,然而這個猶豫了良久才發出的疑問……卻多少帶着一些否定的意向。
“不,我只是……只是提亞馬特終歸是亙古以來的強大存在,如今又增強了力量,即使是巴哈姆特陛下也不會輕擭其鋒,以我們的力量……”
“花開,然後花謝了;星星閃爍着,終有消逝的一天;不管是這個地球、太陽、銀河系,還有這個浩瀚的宇宙,都最終都會迎來終結。人類的一生,與這些相比的話——不過是一眨眼那麼短暫而已。在那樣短暫的時光中,人們誕生、歡笑、流淚、戰鬥、受傷、歡喜、悲傷……憎恨某人,愛上某人,這些都是剎那的邂逅。終究將歸入死的永眠。”
溫迪諾拉怔住……或者她從未想過這個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術士此刻低聲說出的話語之中,帶着奇異的詞彙,有些難以理解,可是卻又似乎有些哲理,有些宏大,有些哀傷……
“但是啊……每個人都會死去,但不是每個人都曾經真正活過,如果戰鬥,可能會死。如果逃跑,至少還能……多活一會兒。年復一年,直到壽終正寢……還是用這麼多苟活的日子,去換一個機會?一個觸摸到自由的機會?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哪一個?”
康斯坦丁並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似乎沒有注意,他微微闔起眼瞼,視線明滅不定,似乎是在與溫迪諾拉談話,卻又像是自言自語。“人活着,總有些事情不能夠懦弱逃避,只能夠自己承擔起來的……雖然人人都會逃避。人人都有權選擇逃避,可逃避的結果……只能是帶來更多的創傷……”
“那麼答應我,無論你要去哪裡,帶着我……一直帶着我,好不好?”
話音落下,然後被銀龍挑起……她輕輕地轉到術士的面前,用閃爍着金光的雙眸盯着他,輕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