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的軍隊在匯聚着……
如果有人擁有着從高空俯瞰大地的能力,而他又剛好將視線集中到了愛丁行省的上空,或者第一眼就能注意到那個行省邊緣上,原本並不起眼的小小城市。
雷思蓋爾,在舊普羅語言裡的意思是冬青園……不過,到過那裡的人都知道,那裡只是一片貧瘠的荒地,別說冬青,就算是雜木也沒有多少……沒有特產,沒有良田,如果它不是正好位於進入愛丁行省三條官道之一的通路上,這裡可能至多也就是個少人問津的男爵領而已。
可現在……無數的灰黃色正在這裡的地表上塗抹出一道道纖細的線條——那代表着或大或小的獸人部落的移動,他們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着一個方向前進……而他們朝向的最終終點,便是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人類城堡。
一個獸人的腳步會揚起一點灰燼,十個獸人便會帶起一路的沙土,一百個獸人的行軍會形成一道煙塵——而現在,匯向雷斯蓋爾的已經是一道道灰黃的土龍……當龍頭已經匍匐在雷斯蓋爾的城牆下,龍尾卻還在從各個地方不斷的向前翻涌。
每一隊獸人在最終到達目的地時,都會首先陷入一陣類似的混亂,首先他們驚歎於這一次行動的規模,然後讚歎格烏什大神力量的強大,而最終,則不得不無奈的注意到,在他們面前矗立着的,根本就不是他們印象之中人類的城市……
雖然說那些孱弱的人類在獸人的印象之中總是很會製造那種巨石結構的東西的……幾乎沒有獸人不知道,康納裡維斯在過去的幾百年裡就是靠一步步的在他們的土地上堆磊起那些堅固的石塊,從而蠶食着他們的領地,讓勇敢地荒原之子只能屈辱的退守到寒冷荒蕪的亞瑞特山脈之中去,而最近的兩個年頭之中在人類世界中的遊蕩經歷,也讓他們幾乎熟悉了這些以石頭累積而成的建築的用途,從而瞭解瞭如何區分哪些城市是容易攻擊的,哪些又是比較棘手的。
可是他們簡單的印象中,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一種城市。
準確的說,那更像是一塊橫亙在前方道路上的灰濛濛的色彩……亦或者一塊從天上掉下來的古怪熔岩?
這座勉強可以看出人類造物形狀的城市的四周,環繞着用一層古怪灰色岩石壘砌而成的寬厚城牆,足足有五十尺的高度令人在仰視的同時便心生懼意——不光是高,那種凸起的彷彿一道道巨大的鋒刃拼湊起來的棱形外牆,呈現着一種可怕的冷酷與蕭殺,沒有縫隙,沒有邊界,只有無數的短短長長的,幾呎到十幾呎長的木樁從中伸出來,掛在上面,還有一團團的絮狀物連於其間,只是仰望着這樣城牆,一向高傲的獸人也無法掩飾,那從他們心底之中升騰而起的陰寒。
日暮時分,一抹金色的暗影自天邊而來,落於獸人剛剛建起的營地之中。
這是一隻巨大的猛禽,身體彷彿放大了數百倍的鷹隼,卻呈現出黃金一般燦爛的色澤,二十餘呎長的雙翼展開,僅僅只是落向地面,已經卷起了恐怖的狂風與沙塵,無數細微的青紫電光在這狂風之中翻卷,一時間彷彿一團小小的雷雲風暴……而這風暴之下的花草一般,營地之中,成百上千的獸人一片一片的匍匐於地……他們高高的舉起他們的武器,壓低自己高傲的頭顱,對那個從巨大雷鳥身體上躍下的身影,表現出最高的恭謹和敬意。
那個被一件陳舊的薩滿長袍與重重地羽毛頭冠包裹住的身影並不高大,甚至於與任何一個獸人相比,他都是矮小……或者說瘦小的,但是在那一片匍匐在地的,一向強者爲尊的獸人之中,卻並沒有人敢於將自己的頭顱擡高哪怕一寸……
而彷彿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獸人的舉動一般,躍下巨大的金色雷鳥的人影只是轉過頭,一語不發的注視着黃昏的天邊,那一抹詭異的暗灰,直到許久之後……
“嘗試進攻了嗎?”他開口道,聲音之中帶着一種奇妙的韻律,忽高忽低,重重疊疊,彷彿十幾個聲音在同時復頌着這同樣的含義。然而不過是這一聲看似平常的輕語,卻一瞬間似乎鋪滿了已經匯聚了二萬餘獸人的營地,迴音嫋嫋,歷久不絕……
“維澤·巨戮,爲俄阿諾斯大薩滿效命……”
就在這聲音即將落下之時,一個距離這位神秘人物最近的獸人頭領忽然躍起,他揚起了被棕紅色毛髮覆蓋的熊頭,仰天發出一個短促的怒吼……隨後,在萬餘雙眼睛的注視下,他的身軀急速漲大了,八尺餘高的身軀彷彿充氣一般的鼓脹,直到超過了原本的一倍!身形驟長之下,他身上的皮質盔甲轉眼就被撐成片片碎片,而毛髮之下,那泛紅的皮膚,和虯結縱橫的肌肉無不顯示着這具龐大身軀的恐怖力量。
隨後,那個巨大的身軀踏起如雷的步伐,這頭巨熊竟然孤身向着對面的城市發起了衝鋒!不,他並非孤獨……數千名獸人戰士吼聲如雷,緊跟着那個戰鼓般的腳步,開始了一往無前的奔騰!
毫無疑問,這是個魯莽的行動……實際上,獸人營地之中,除了佔優的人數,幾乎不具備任何攻城的條件,投石機只組裝起了三五臺,弓手還沒有組成方陣,沒有飛樓,沒有云梯,只有成千上百堆積起來的血肉之軀,和一股蠻橫的豪勇,支撐着這一次簡直不像是攻城的攻城。
而他們面對着的,卻是一堵充溢着死亡,屠戮與殺掠的巨牆……它安靜的,毫無聲息的注視着那些開始向它衝來的猙獰野獸,彷彿準備用沉默的忍耐來面對一切可能的攻勢,又彷彿是一個窺視着向自己爬來的螻蟻,泛出無聲冷笑的巨人。
藉助身高腿長的優勢,幾十個食人魔衝鋒在了隊伍的最前方……這些接近二十呎高的巨大怪物是同類之中的精英,在獸人之中,他們也是超過了巨魔的強悍部隊……自暗黃色至黑褐色不等,長滿了隆起的深色瘤結的皮膚,散發着極其濃重的臭氣,他們強壯的身軀看起來有些臃腫,可是毫無疑問的,他們擁有着與之相符的巨大力量。他們紅色的眼睛下張大的嘴裡噴出的噁心唾沫星子。咆哮着咒罵着,幾乎就在幾十個呼吸之間,他們已經跨越了千尺的距離,幾乎衝到了護城河的前面!
城市仍舊是安靜的,獸人陣營中三四架投石器的支援已經到了,然而,那些磨盤大小的石頭,只能在這怪異的城牆外圍撞出沉悶的巨響,和一股股的煙塵——大部分的力量都被那高聳的城牆上那些棱形的外表彈開了,那個角度顯然經過巧妙地設計,即使是最爲沉重,拋射角度最爲完美的石彈,也不過能夠撼動那城牆的分毫!
但沉默顯然不能永遠的維持下去……當食人魔們開始躊躇着,準備趟過那十幾呎寬,泛着漩渦的護城河的時候,七八個耀眼的火焰流星從城牆之上的某處缺口迸出,劃出弧線飛向他們……人頭大的火焰流星看似並不惹眼,但在食人魔身上引爆的一瞬,卻伴隨着雷鳴般的巨響將他們巨大的轟擊地血肉橫飛!接着高溫的火雲又將這血液蒸發,在空中形成淡淡的紅霧!
可是獸人們對於這些根本不聞不問,他們低着頭,向前猛衝,似乎也沒有看見一片濃密的烏雲從遠處的城牆上升起,在空中畫出一道代表死亡的曲線,然後呼嘯着撲下。
隨着一聲聲的淒厲的嚎叫,每個獸人身上都插了數枝長箭。只是獸人們的速度卻沒有絲毫的減緩,他們的雙眼血紅,全身的肌肉墳起,繃緊的皮膚變得粗糙而堅韌,長箭最多隻能插進他們的身體一寸,竟然便就此無法深入了。而這點小傷,對於身高超過六尺的狼人來說,都幾乎可以說是不痛不癢。更何況更加高壯的熊人和野豬人?
中了箭的獸人們仍然縱躍如飛,他們揮舞着手中的戰斧巨劍,一個大步就是二十餘尺的距離,迅速接近了城牆之下,而那攔住了食人魔的河水,對於他們來說卻毫不爲難——躍起,在一個同伴的肩膀或者武器上一蹬,兩個獸人協力之下,一瞬間便已經有幾百名勇士被他們的同類拋過了護城河!混亂不堪的擁擠着,他們扣住了城牆上的長槍,無序的向上攀爬。
這個時候,一個淒厲的哨音驟然迴響起來,於是箭雨之中便多出了一種黑乎乎的圓球……
那好像是裝酒的陶甕?他們要給我們喝嗎?一個仰頭上望的獸人簡單的頭腦裡掠過這個傻乎乎的想法。
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用想了——一大股驟然閃爍起來的紅光在他眼前爆開,然後他的腦袋……以及上半截的身體就被淹沒在一片火焰和四散飛濺的碎片之中……幾十只的陶罐卻在城牆下面迸發了一片碎片的風暴,鋼針,鐵片,彈丸或者其他形狀的鋼鐵,在一個瞬間便將一大片獸人的勇士化成了散碎的血雨!
數千名的獸人雙眼血紅,憤怒的狂吼穿透了隆隆的爆裂……這種漫天血雨的恐怖景色足以讓任何身經百戰的勇士心中驚懼,但對於他們的衝鋒卻似乎毫無影響,那名爲維澤·巨戮的熊人咆哮得尤爲猛烈,他原本並非衝在隊伍最前,但猛地彎腰,起跳之後,地面上已經暴起一團塵土,而他膨大的彷彿巨魔般的身體,卻彷彿投石機中的巨石一般,猛地躍向了城牆!
他手中巨斧揮動,砰地一聲,砍進了那仿如一體,毫無縫隙的灰色城牆!而整個人已經借勢向上,再次飛躍!只是眨眼之間,已經攀上了三十餘呎處!那裡林立的尖銳的木刺卻變成了他的踏腳,手足並用之下,眨眼間,城牆已經到了盡頭!
受到這個激勵的獸人們狂吼!然後紛紛開始有樣學樣的向上攀登!可是城頭上箭落如雨,爆炸隆隆,大部分登上城牆的獸人根本沒有向上的機會,往往一個眨眼之間,已經被爆裂撕扯成爲粉碎!
更何況,這座城牆可並不只是通體沒有縫隙而難以攀爬而已……當接近的時候,人才會發現那朦朧的遍佈在城牆上半部上的東西的秘密——那不過是一些纖細的鐵絲,這種草棍一樣的東西根本沒有被勇敢地獸人戰士放在眼裡……但實質上他們卻大部分就死在這些不起眼的東西之下……
只有切身體會,才發現這種東西究竟有多麼可怕——他們上面遍佈的小勾就像是一羣討厭的蟲蟻,一瞬間就會勾破,掛住和刺穿獸人們厚厚的毛皮和皮膚,而且越是試圖扯開他們,就越是糾纏上來,幾下之間,就會讓他們全身深陷其中……
或者在平時這種騷擾只能算是讓人厭煩,可是在這種戰場的環境之中,這幾乎是致命的威脅——頭頂上的箭矢,爆炸的瓦罐還有魔法不住的落下來的時候,一點點的遲疑就足以要命了!而且更加可怕的,是隻要沾上了這種網子,就別想要逃脫閃電的襲擊——那些隱藏在城牆掩體之中的魔法師們,根本無需瞄準,電流時不時的在這些鐵網之上迸發出藍光,一瞬間就足夠致命——即使不死,全身的麻痹也和死了沒有什麼不同。下一次的爆炸便足夠奪取他們的生命!
遠方的獸人營地之中,那個站立在黃金雷鳥之前的矮小人影,這個時候終於動了。他緩緩伸出手掌……手中凝立着一根短短的木柱,漆黑髮亮的木柱上雕飾着抽象的圖騰,而他隨即從喉嚨中擠出一個宏大的聲音!
這個頌咒聲如野獸號叫一般,咒語簡短有力。而隨着聲音,正在向上衝鋒的獸人們驟然開始瘋狂!那些死亡獸人的血肉騰起的血雨,凝聚起來,在空中盤旋,而身處在這種濃稠的洪武之中,獸人們渾身肌肉賁張,骨骼伸展,雖然沒有象他們的首領那樣變大一倍,但也至少變大變粗了一號!
變大的力量終於讓他們衝殺出了一條血路……名副其實的血路……鮮血和碎肉,焦炭與殘肢,在那灰色的城牆之上塗布出數十道淒厲的繪圖……而當他們終於在維澤·巨戮的帶領之下,衝上了城牆的頂端……第一批越過護城河的近兩千的獸人,已經只剩下區區幾百之衆!
維澤·巨戮嚎叫着,翻身躍上了城牆……但是隨即他便驚愕的發現,衝上城牆,便可以撕碎那些卑劣的敵人的預想落空了……因爲在他面前出現的,竟然一片空曠!
這就是爲什麼城牆之上如此安靜的原因——那寬闊的城牆上,竟然沒有一個士兵在佈防,而這城牆的上面,竟然足有幾十尺的,足以令駿馬通行的寬闊平面!平面另一側,卻建築着低矮的圍牆……不,那形態實質上應該是低矮的地堡!讓人一眼可知,事實上這片寬大的城牆本就不是城牆,而是一座堅固的堡壘的本身!
維澤·巨戮不由得躊躇了一下……他並不懼怕死亡,獸人狂信着他們的主神,格烏什早就教導他們,死亡並不可怕,只要忠誠於獸神,死後就會變成神祗身邊的星星!但是作爲一個部落的第一勇士,這個的熊人的腦筋並不是十分愚蠢的,看見了面前的景色,他不由想到了,這樣的一圈令人恐懼的圍牆加上那些人類層出不窮的防護手段,究竟會奪取多少荒原之子們的生命。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人……
實際上,不是一個人,靜立在那裡,全副武裝的人類有幾十個……他們身上暗紅色的盔甲彷彿流動的血液,他們手中漆黑的巨劍就像是死神的巨刃……但是熊人的目光,卻只是集中在那個人身上……他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
即使大薩滿的法術正在讓他身上的每一滴鮮血都熊熊的燃燒,驅趕掉所有的恐懼和猶豫,驅使他向前衝鋒,他仍舊橫過了手中的大斧,用一個相對穩定的速度向那個人接近……在他的眼中,這個人身上那灰色的長袍,就跟腳下那造型詭異,完全沒有縫隙的城牆一樣,冷硬,危險,又隨時都有可能迸發出致命的火焰!
但是他的腳步剛剛移動,一切的景色便在面前模糊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他頭頂傳來,他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呻吟,引以爲傲的巨大身體,竟然生生地被彎下了腰,他充血的眼睛只能看見那個身影已經到了他的面前,一隻手已經搭在他的頭頂……然後……
咔嚓的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大股的鮮血發箭標出!熊人無頭的屍體緩緩倒下……
而那個灰袍的身影,則毫不在意的擡起頭,罩袍的兜帽之下,深諳的目光越過萬呎的戰場……聚集在那個雷鳥面前的矮小的大薩滿身上,而後者的視線,也正投向城牆,投向他……
大薩滿高高的舉起雙手……於是,天空之中黑沉沉的雲霧,便開始迸發出無數沉鬱的雷光!
天……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