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影,一片白光……消失、出現,它們發出的光在通道的牆壁上映出陰影,很有規律的將無盡的黑暗劃分成均勻的片段。跳躍着融合分離,好像又組成重重隱秘未知的網絡,而幽長的隧道如同無窮盡一般的延伸,卻完全沒有大多數空間通道所必備地安靜與穩定,反而好像經常出現在風暴洋上神秘莫測又威力無比的大漩渦一樣,讓使用者承受着驚濤駭浪般一波高過一波的衝擊。思維彷彿調酒器一樣被搖來晃去,直到不知過了多久之後的一切的結束……
“好古怪的地方,如此多的光,那些是樹木?不,是建築嗎?怎麼好像是一排排巨大的棺材?……但這是什麼氣味兒?”
“那些跑來跑去的是魔法的馬車?好快……”
“這裡似乎沒有魔網的存在……而且很難聚集起其中的能量……”
空氣有些澀重,有些粘稠,有些渾濁,晦暗深處偶爾傳出一陣沉悶如雷的轟隆聲,過一會兒就會隨之吹來帶着刺鼻異味的風,然而康斯坦丁卻大口的呼吸了幾次,那種充溢在胸腔之中,混着藥味,燃燒的廢氣和林林種種的工業香精的氣息進入肺部,似乎讓心臟加速跳動了幾秒。不過很快平靜下來。
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熟悉。
那些閃爍着的,用電流製造的七彩虹光,那些堅固而方正的,用灰泥堆砌的房屋,以及那些僅僅依靠燃燒驅動的,來往奔馳的造物……
事實上自己似乎不應該做出這個選擇……不僅僅是因爲這裡稀薄的幾乎察覺不到的魔力,先進而危險地社會環境,而是那過程中無法預測的危險——連通這位面的傳送通道可不像是在那個宇宙中有探明過的存在,而聯繫到這裡,完全是一種冒險,不明白互相魔力的構成是否衝突,不知道人體的能力是否能夠承受兩者之間的差異……
可是那種返回這裡的感覺是如此的奇異……
這波動其實也並不強烈,但是在他心中引起的感覺卻無比深邃。就像是和餓了要吃渴了所有與生俱來地本能一樣是出自靈魂最深處,無比強烈,當想起它,似乎整個心神都會完全被這感覺所吸引,被扯動,牽引到一起聚合成一個最簡單最強烈的慾望:去那裡,那裡有想要的東西……
這種純感覺上的東西對他這樣一個理智到了極點的人來說似乎是很不可思議,他也曾經不斷地告戒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可能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然而,從每一寸皮膚到思想靈魂都全部感覺到這個波動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好像一直都在被這種感覺誘導着。
但現在,這種感覺似乎並沒因爲達成了目的而就此消亡,反而幻化成爲一種隱隱的,莫名其妙的想法細微……讓他的指尖也在不住的微微顫抖。
腦海中不斷泛起奇妙的感觸和記憶,最終,似乎纔將之完美的解釋。
那是和“無聊”這種感覺一樣,也早已被自己遺忘了的……
“恐懼”?
恐懼什麼?
力量的消亡嗎?自己不會被這個世界接納?又或者……
似乎都不正確,伸出手微微錯動,掌心一個輕微的翻轉,幾十塊各色的寶石便在手中閃爍生光,再一轉念頭之間,些微的漆黑波紋,便在空中噼啪作響……
空間中沒有魔網的存在,但是畢竟是個擁有生命的抵禦,所以支持魔法產生的能量雖然低微,但實實在在的存在着,但是面前的魔法波動隨着時間消散的比例與推定的魔力持續性模型有所差異,感知不到位面的魔法規則。但應該還是一套處於原始時期的魔法體系,那是一種擁有無窮的可能性的存在……
在這個因爲匱乏而簡單的世界,擁有這樣程度的力量便已經足夠了吧,更何況……遵從宇宙三定律,一切都會重新開始循環……
但仍舊有個古怪的聲音在心底的角落之中鼓譟,在吶喊。
術士閉起眼睛,細細的感受着這個古怪的存在。那幾乎可以完全被省略的,被忽略的,極爲細微的聲響。
……
一切都在順理成章,順其自然,一切都在平淡……激烈感情最後總是會被無盡的時間磨平,深刻的愛意終究也會隨風逝去……時間的長河滾滾向前,一切曾經刻蝕在心中的記憶都會開始黯淡起來,曾經無比清晰的面容也會變得模糊……但我,我不要這樣!
他說,聲音是如此的嘶啞。
……
在這個世界之中,要得到想要的東西,實在是再簡單也不過的事情,權利?金錢?自己本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神靈!
這個世界也和那個世界的所有位面沒有任何的不同,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什麼組織,什麼國家,什麼權利……都不過是一些眼前的雲煙,真正可以隨心所欲的生物,在這個宇宙中或者沒有幾個,然而如果想要的不過是藐視大部分的規則,那麼也並不會十分的困難。
站在馬丁內斯酒店頂層的套房陽臺,俯視着地中海的美景,身後的鶯聲燕語,與面前海風中鳥兒的鳴啼,便是最好的和絃,陽光是如此的清亮溫暖,彷彿能夠融化心靈深處的黑暗,產自波爾多某個酒莊之中的猩紅液體,在咽喉之中滑下清涼和酸甜,以及微微的辛辣……然而那個聲音卻似乎仍在不住的迴響。
……
慾望,並不單單只是直接表達出的貪慾。而是追求。無論是巨人,是精靈,是獸人,是人類,甚至是狗頭人,地精或者軟泥怪,都會朝着更高,更好,更遠地方看,都會去追求更多的事物,更強的力量。而我應該是他們之中最好的……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舍棄了一切,我得到了至高的意志,我成爲了整個世界中存在的巔峰……可是等到真的成爲了神明,纔會發現,其實神的存在意義是如此的簡單,順應神則,凝聚神力,整天蹲在一個雞不飛狗不跳兔子不撒尿的地方迴應祈禱……
這算什麼?
信仰你不過是有求於你,沒有了你,別人也行……而凡人總是把什麼事情都歸咎給神,需要的時候就跪在那些無意義的雕像面前貌似虔誠的祈禱,不需要的時候就忘得一乾二淨,發生不如意的事情時又開始怨恨神,認爲神沒有盡到職責……
做好了是職責,做不好就要被唾罵,被人敬仰的不過是擁有的力量,滿足的也不過是高高在上的虛榮,規則限制了隨心所欲,卻不限制後來者的野心,因此便要小心翼翼的迎合,小心翼翼的提防……
這算是什麼?
別的傢伙或許不在乎,可是我不甘心!因爲,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
巴厘島白皙的沙灘沒有一絲的雜色,海風之中的腥鹹被陽光曬成一種有些黏糊的甜味,波濤適中的涌動慢慢的撫摸着那些被稱爲星沙的微生物的屍骸,被精緻而短小的布匹裝飾着的女孩子們跑過沙灘,海灘上縱情享受大自然給與她們的恩賜,灑下串串銀鈴般的笑語……至於說那些穿梭在蔚藍與潔白的海浪之中,畫出一道道優美的水花的影子,或者更是對於美的一種最爲溫馨而美好的詮釋。
感受着魅魔完全不在意熱量似的,柔軟的貼合在自己後背上那顫巍巍的豐膩,還有那兩點微微摩擦的堅硬櫻桃,然後張開嘴,讓西娜菲向口中送進白嫩肥美的龍蝦肉,肉汁的香甜與青檸的微酸在口中迸發,沉澱,康斯坦丁舒適的嘆息,然而那個聲音似乎沒有一刻的停息。
……
無法自殺,也無法自然死亡。
就算不會擔心死亡,那又怎麼樣?被限制成爲一種附庸,而且還是沒有任何的思維的冰冷的規則的附庸,這根本就是一種囚禁!存在不是以時間來計數的,壽命纔是。存在,就應該是有濃度的。永遠不會後退,永遠不會降低,甚至永遠不會行走在相同平面。這樣濃烈,更加濃烈的,最爲濃烈的,纔是真正的存在!
我要脫開這種該死的枷鎖,我要成爲自在的存在!
那是超越的慾望,唯有此才能夠成爲唯一的快樂。
是的,超越。在整個多元宇宙奔馳,將一個又一個對手拋在身後。目中的背影永遠只有一個——自己。生存就是肆意狂奔,將一個又一個過去的自己拋在身後。高歌猛進,踏入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領域,在征服它之後,再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個目標。這纔是最高的享樂。向前衝刺,超越一個個限界,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只是爲了追求超越自己的愉悅感。和別的快樂不同,它不會隨着時間而流逝,也不會隨着一次又一次的品嚐而讓快樂減少,它只會一次比一次濃烈。
那是最爲濃烈的狂喜,和這種狂喜相比,一切享受都不算什麼了。只有從凡人躍升爲神祗的那一刻的欣喜,才能與這種感覺媲美。
從凡人到強者,從半神到全神,從低階升級到高階,然後,在整個生存的意義之中,追求的就應該是這種躍升的樂趣,我不應該也不可能在任何的地方停滯不前!
……
巨大的屏幕上,明暗的光影塑造出刻意安排出的劇情,人在哭,人在笑,人在憤怒,人在煩惱,人在飛,人在完成自己的夢想,說出平凡的,高深的,奇異的或者是莫名其妙的臺詞,中國大戲院之中本應摩肩接踵的場地,被巨量的金錢換取成爲只有自己和愛人們所在的空曠,無數人們心血所澆築的幻象的世界在那一方銀幕之上流逝,經典的或者平庸的,詭異的或者偉大的,無數的片段在延續。
光影變幻,沉溺其中或者冷眼旁觀,爲之歡笑或者悲傷,同樣是一種很好的享受。
就像那些噴香綿軟的爆米花和苦甜的可樂,脆糯的薯條和五顏六色的小食,卻似乎能夠搭配出不少的味覺一般。
但是那種聲音,仍舊在心中縈繞,甚至幾乎超過了最爲高階昂貴的音響,從數個方向環繞傳進耳中的聲音。
……
還不夠,還不夠,還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不夠……應該更濃,更猛烈,更醇厚!
要如何做?
只有面對過真正的死亡的時候,纔會明白原來自己一無所有。事物在這個概念面前立刻灰飛煙滅。人所有的語言,智慧,與這個現實概念的猙獰可怖相比不過是些愚蠢而簡單的遊戲。即便是多麼美妙的東西,忠誠、創造、愛情……在這個東西的威力下也是一觸即潰。他是滾滾向前的命運的一部分。然而當敢於直接去面對‘死亡’的時候,它又彷彿浪濤一樣,所有微小繁雜的,那些負面的因素沖走,只將最單純本質的東西沉澱下來……這是人類變強的方式之一。
但它會適合於一個神祗嗎?會是通往更加強大的,更富有挑戰性的超越的門扉嗎?
死亡對於萬物都是平等的,得到她也意味着失去了一切……任何想要掌握命運的人,都得付出沉重的代價。擁有了洞悉一切的智慧,最終的結局就是永恆的痛苦。
這是一個既矛盾,又合情合理的要求,但卻是個危險地賭博……就算如願,也不見得能夠得到最爲切實的利益,因爲一切都不曾被證實……不過總比被綁定在神祗地牢籠中好得多了,面對兩個無法超越的終極,也只有這樣幹才能擺脫無邊的痛苦。
……
那個細微的語聲似乎更加響亮了,和周圍的聲音響成一片,寬闊的潔白幕布上,那個身穿着黑色風衣的人靜靜地站着,將自己的表情掩藏在一副細小的墨鏡之中,但仍舊有足夠的震撼和驚異從他的半張面孔上傾瀉出來,而在他的周圍,那些走出各自的角落,不斷的增加着的青色西服和抑揚頓挫的語調,似乎開始越來越響亮。
但是你也知道表面並不可信,這就要提到我們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並不是自由了,我們就不會出現,我們出現正表示了我們的不自由……
凡事都逃避不了動機與目的,你我都知道沒有了目的我們就不會存在……
——目的創造我們
——目的緊扣我們
——目的鞭策我們
——目的引導我們
——目的驅使我們
——目的塑造我們
——目的規範我們
一切都有目的……生命的目的,就是死亡……
……
那麼,你又有什麼目的?
營造出如此的迷幻?是爲了困鎖?還是爲了……康斯坦丁似乎在怒吼。
這一記咆哮是如此地洪大,直如山崩海嘯一般。就是數十頭遠古巨獸的怒嗥,也未見得能夠比得上這一聲咆哮的威勢……甚至讓周圍的一切都在這同一時刻開始震顫。
天在顫,地在抖,所有的時間空間彷彿已經全部連成了一體,崩碎,無數黑色的裂痕蜘蛛網一般的向外擴張,然後再從那些破片上蔓延看來,化作無數更加細碎的東西,像是沒有厚度的紙張,然後和滿空的色彩一起化作無數的迸裂的細碎符文。
天空在變,變得一片無盡的黑,無盡的空虛,無盡的無盡。地面也在變,變得和天融爲一體,一樣的空虛,一樣的無盡……凝立其中,宛如站在九天之上的宇宙虛空之中,虛幻的真實的影像不見,巨大的聲響不見,口中的食物,身邊的事物,一切的一切,甚至包括所有的感覺……都變成了逐漸暗淡的光點,被融化進這無盡的虛空之中。
然後,劇烈的感知來了。
就像是有一百隻一千隻的各式野獸鑽進頭顱,鑽進身體,在最爲深處亂抓亂咬,同時發出瘋狂混亂的尖叫!記憶與感知如水,一點兩點,一捧兩蓬,一個浪頭連着一個浪頭的潮水般涌進腦海,雖然紛雜不堪卻清晰生動,意念。情感,每一道思緒的洪流都如從山峰上滾落的磐石一樣凜然不可抗拒。
則宏大的精神的狂潮一浪浪掃過他的心靈世界,每一次都帶來加倍的痛苦,但每經歷一次痛苦,康斯坦丁就會感覺到自己體內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覺醒,他感到一種古怪的力量正沿着自己的指尖向全身蔓延——那是一種奇妙的電火,像是麻痹一般的向外延伸的感覺,最終卻似乎匯聚成爲了更爲實在的感知。
在他前方,那茫茫無盡的黑暗中,忽然躍出了一線光明。
光升而居於上,黑暗則沉落於下。雖然仍行走於黑暗的世界中,但當康斯坦丁擡起頭時,已經能夠看到光明……
那光明如星,在周圍崩散,如月,在頭頂匯聚,空間中的時光似乎就此凝固。直到一縷縷微風輕輕拂上了康斯坦丁的臉。它們雖然微弱,但其中卻蘊含着銳利之極的力量,若一根根利針,狠狠地戳着術士的神經。
眼睛終於睜開了……
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