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微弱下去,卓爾的女祭司慢慢的委頓在康斯坦丁懷中。
西娜菲的身體微微顫抖着,與經歷過那些深淵之旅的康斯坦丁的同伴不同,黑暗精靈雖然已經察覺了術士身邊的人都有些來歷,但是她實際上並不清楚這些人的底細……因此那種威嚴造成的震撼也就更加巨大——令人窒息的心悸讓她開闔着嘴,卻連最爲微小的聲音也無法發出,甚至感覺自己心跳已完全停止!
因爲,百多呎的距離轉瞬即逝……那個纖麗的身影此刻已經越過了城門的上空。
而那直屬於龍族的威嚴,已經擴大了幾倍,乃至幾十倍!
蹄聲轟鳴。
黑色的浪潮翻滾着,幾百匹戰馬的腳步如低沉的悶雷擊打着大地,一切的景色都被虛化,只有那打開的城門已經近在咫尺、可是最爲接近的爲首騎手座下的戰馬忽然發出了一個悶聲的嘶鳴,身體一歪,帶着自己的主人轟然墜地,揚起一片漫天灰土……
這似乎成爲了一個信號。
嘈雜的聲浪替代了衝鋒的號角,前鋒的戰馬就像是骨牌般一匹匹的連續栽倒,騎士們猝不及防,一片慘叫聲中,接二連三的從馬上飛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如此高速的奔馬上摔下,他們訓練再精,也難逃筋斷骨折之運。轉眼之間,騎士的衝鋒隊形就一片大亂,跌落的人在地面上翻滾哀號,而而後面的騎兵收不住戰馬,紛紛從前方墜地的戰友身上踐踏而過,再踏上和同伴們相同的命運!
衝鋒在一片凌亂的嘶鳴與哀嚎之中緩緩停滯。
耗費了全身力量才停止了自己的馬頭的後方的騎士們,不知所措的看着前方發生的劇變,在他們面前,那道洞開的城門之前,似乎有一片無形的區域,只要進入到這片區域之中,戰馬就會嘶叫着止住自己的奔馳,不顧自己主人的狂喝怒罵,提勒馬繮,只是不顧一切的轉變方向,試圖逃離!
而現在,那無形的界域此刻正在海潮般向外擴張,凌亂的場景,讓騎士們無暇他顧……隊伍後的百餘騎距離尚遠,馬上的騎士尚不覺得如何,可是已經停滯了奔馳的戰馬依舊承受不住這陣莫名的威壓,一匹接一匹的全都人立而起!
只不過這種凌亂,很快便被某種東西壓下……
那是城門的空中,那個銀色的身影。
懸浮在空中的少女緩緩的解開那件沾染着鮮血的罩袍,銀色的裙據隨着夕風緩緩飄動,與夕陽渲染成奪目的光影……隨着每一步邁出,銀色的身影在抽長,扭曲,她的動作緩慢,帶着禮儀般的優雅,但是在第七步跨出的時候,空中那綺麗的身影已經幻化成爲了超過三十呎的巨大生物……
夕暮的風驟然凜冽起來,在那些掙扎着,從馬匹與同伴的屍體下逃出的傭兵們的頭頂捲成漩渦,帶着刻骨的陰寒,灰塵和沙土被勁風揚起,讓那些僥倖逃過死亡威脅的人紛紛擋住眼睛。他們咒罵着擡起頭,然後,從手指的縫隙間他們看到了這巨物地真正面目——
一條美麗而高貴的銀龍。
那彷彿虛幻凝結而成的,只出現在傳說之中的生物,就在他們眼前伸展着自己的身軀,它高傲的昂起頭。銀色地雙翼微微張開,水銀球一樣的眼睛冷冷的掃視着,巨大的鱗片折射出光陸離奇、幻彩騰躍的華芒,比那即將沉落的太陽更奪目十倍!
“龍……巨龍!”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狂吼,然後那種恐怖的浪潮,終於擴展開來。
在西大陸上,無數吟遊詩人的頌唱之中,無數母親的枕邊故事裡,傳說的勇士與他們的同伴會打到惡龍,迎娶公主,獲得無上的榮耀,這可能也是每一個成爲戰士的人,內心深處最爲單純而幼稚的,屬於孩童的天真夢想,但恐怕只有真正面對一條巨龍時,才能理解這夢想的宏偉和巨大——那無疑是需要極其強悍的力量,包括肉體上的,與心理上的力量達到巔峰才能實現的目標。
浩瀚的龍威如同浪潮,浪潮繼而化爲波濤,這波濤一道更比一道高,前赴後繼的不斷拍擊着所有人設在內心深處的靈魂。發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懼和敬畏徹底控制了他們的身體和意識……他們不再掙扎,不再呼喊,只能呆滯着,看着那美麗的身影捲起狂風,化成一道銀色的閃電,向他們重重的壓下!
……
幸運的是,在那銀色的身影掠下之前,奧術的力量在騎兵隊伍的最後凝聚,擴張,然後,翠綠與猩紅的光澤首先在他們的身體上閃爍起來。
翠綠的光澤運轉着,將那刺骨的冰寒從他們身體上褪去,紅色的光暈則滲入他們的心靈,鼓動起他們身上的每一滴熱血!在那一瞬間,他們的血漿如同燃燒般沸騰起來,將恐懼燃燒成爲灰燼,鼓盪的能量衝上他們的大腦,讓他們爆發出無盡的力量,就連雙眼,也染上了鮮血一般的色澤!
他們不再戰慄,不再無助,身體上驟然爆發的力量,讓他們生出無限的豪情,他們拔出自己的武器,繃緊每一寸肌肉,從喉管中擠壓出野獸般的咆吼!巨龍算什麼,在他們已經成爲血色一片的視野中,火焰般燃燒的神經裡,一切都已經成爲了渺小的!
“防護能量傷害……還有嗜血術?”
遠方的城牆上,那隱藏在灰暗顏色的兜帽陰影中,漆黑的瞳孔閃爍了一下……這視線穿過紛亂的戰場,落在那黑色的中樞,那裡是騎兵的後方,卻是這黑色的中央,十餘騎高壯的彷彿魔獸一般的駿馬,托起遠超過一般戰士的騎士的身影……黑色的雙瞳環環收縮,那些形態各異的盔甲,包裹着近乎相同的人——並非是那高矮錯落的身形,而是出奇一致,彷彿融爲一體的氣勢……
那氣勢,仿如傳說中擁有尖爪與利喙,羽翼與雄軀的惡獸。
……
巨龍的俯衝尚未到來,帶來的風壓已經讓一片戰士倒下,這風暴一般的氣流已經足夠掀起任何人的身體,讓他們踉蹌翻滾,除了那些裝備着沉重的金屬甲冑的人……而這些勉強掙扎者,無疑迎來了更加悲慘的命運,尖利的龍爪鐮刀一般掃過,三個人的身體便像是破布,或者爛泥草棍組成的粗陋玩偶一般,被撕扯成爲散碎凌亂的肉塊,血液和碎肉在風壓之中四散飛揚,將所有的一切渲染成爲比血色更加深沉的紫紅……
當那條銀色的身影終於在地面停穩,人叢之中已經被拉出了一道四十餘尺長的無人區域!
但是嗜血的戰士們狂吼着,揮舞着手中的武器一擁而上,填滿這個遍佈血肉的空間,他們此刻已經忘記了畏懼,漠視了死亡,只想要將眼前的敵人撕成碎片……哪怕那是一條巨龍!
“愚昧!”
巨龍吐出一個狂暴的咆哮,向前跨出了一步,而隨着這個動作,她修長而堅韌,佈滿了骨刺地尾尖便甩出了一道優美的圓弧,角質撕裂空氣。甚至發出了一聲彷彿汽笛般的尖利摩擦聲!龍族的尾骨尖端上帶着骨質的結塊,以及由外表皮長時間凝結而成的角質長齒,在龍族強大的力量驅動下,這種東西無疑具有比攻城錘還要強悍的破壞力!
第一個撞上它的戰士瞬間已經發出了一串爆響,他的胸口塌陷了,堅實的甲冑在龍骨的面前就像是麪糰一般的鬆軟。變形的身體炮彈一般向後飛散……是的,飛散——那種加註在上面的力量徹地粉碎了殘餘的結構,傳遞到四肢和頭顱,撞擊的力量將之分散開,所過之處,骨骼和肌肉紛紛撕裂,早就被擠壓得粉碎的臟器混合着肉末和血水,從周身的無數裂縫中飆射飛揚!
一下、兩下、三下……這樣的動作不斷的重複着,直到第五蓬血肉飛散,終於纔有一個戰士的盾牌抵住了龍尾,巨大的力量撞彎了盾牌,變形的盾牌撕裂了手臂,手臂折回去撞斷了胸骨,胸骨內陷刺破了內臟——不過以他的生命爲代價,他和他身後的幾十名傭兵們終於能夠合力爲一,阻止了這個攻擊!
於是一連串的沉悶撞擊聲接踵而至之後,巨龍似乎也被這個英勇的姿態震懾,她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
而人類終於看到了戰鬥的希望,敵人終於進入到了他們手中的武器可以碰觸到的範圍……即使手中的刀刃在銀亮的甲片劃過,只能造成點點微不足道的火光,鋒銳的箭矢只能無力的偏向一旁,他們仍舊,興奮的高喊着,竭盡所能的向那個銀色的目標發起進攻!
可惜,即使法術的力量能夠讓人忘威壓記所帶來的恐懼,傷口造成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但是它改變不了過於巨大的實力的差距——普通的戰士,即使是聚集了一千一萬,也不可能與一條憤怒的巨龍對抗。
銀龍發出一個震雷般的咆哮,前爪只是做了一個揮動的動作,一個戰士的身體像剪裁適度的破布一樣分離成爲三片,倒向兩邊;然後那刀爪靈巧的向上收起一些,於是三四個頭顱就在下一瞬間翻滾着向四周迸飛!;
然後,隨着那遍佈着獠牙的巨口張開,一道吐息已經向前噴涌!
或者防護能量傷害能夠讓這些戰士不受冰霜的威脅,但此刻銀龍的吐息並非想象之中的寒冰,而是茫茫的霜霧!隨着巨大的頭顱擺動,錐形的白浪瞬間就已經吞沒了那些從地上爬起,發出野獸一般嘶嚎的傭兵的大半隊列。
白茫茫的氣息看來並不如何迅捷有力,但是籠罩在其中的戰士,卻驟然感覺到一種可怕的麻痹!防護能量傷害的效果仍舊在他們身上閃耀,可是卻絲毫不能阻止那種如同冰凍一般的慢慢侵襲,只是轉瞬之間,麻痹已經侵襲到了身體的深處,儘管在嗜血術的作用之下,他們全身的肌肉仍舊緊繃着,卻已經全然不聽使喚,甚至連自己的呼吸都在慢慢的微弱下去!
“銀龍……不是自詡爲優雅的生物,怎麼會使用這種……這種……”
薩·梅利盯着那道在人羣之中掀起無數血光的銀色身影,無法置信的搖着頭,喃喃的自語道。
當巨龍的身影逐漸遠離,城牆上的諸人終於能夠稍微脫離那種威壓的震懾,但眼前的場景卻無疑讓他們的心靈陷入另一種深深地震撼之中,作爲被分類爲善良巨龍一方的銀龍,在所有的傳說中都是溫和的,即使要參與戰鬥,他們也會盡量避開那些肢體上的衝突,而使用法術來解決對手,不過現在眼前,如同深淵之中一般橫飛的血肉,卻與那些故事之中的記載大相徑庭。
“遷怒,或者說是對於人類這種生物、有些絕望了吧……”術士伸出手,拉平兜帽的褶皺,他的視線掃過那狼藉的戰場,心中莫名的有些同情。
這位小姐爲了自己的復仇而跟在身邊,只不過顯然,過於善良的理念是無法容忍那些醜惡的存在的……從無底深淵到幽暗地域,再經過人類的戰場,被敵人憐憫,被主神拋卻,那種逐漸積累的,精神上的壓力總會需要一個迸發的點,而現在,看起來似乎就是了……
“不管怎麼說,這位小姐總算是幫了我的忙……”
視線的盡頭,十名騎士之中的六名已經開始向前衝鋒,而剩餘的兩人則高高舉起手中的法杖,免疫寒凍能量傷害,防護元素傷害,行動自如,聖劍術……兩名法師顯然是相當出色的人物,嫺熟的技巧讓他們幾乎在眨眼之間便將一長串的法術加持在前衝的騎士身上,奧術的力量噴薄洶涌,讓他們與戰馬同時拉出了彩色的芒尾……
只是他們或者並不知道,在那遙遠的城頭,有人正在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術士眼中的黑芒不住閃動,藉助着星空的優勢,他一一的從戰利品的記憶中讀取出那些法術的名稱。同時計算着他們殘餘的法術量……
時機到了……
一道代表着傳送的弧光在城頭上亮起。坐在馬上的兩個法師同時擡頭!
只不過他們只能勉強的看到一絲閃光,之後便陷入了黑暗。這黑色的影子伴隨着白色的光圈在空中浮現,然後夕陽暗淡的光線便被從戰場後面的某個區域清除出去!深深地黑暗煙霧一般翻滾着,向着周圍擴散成爲圓柱型的範圍。
兩個法師同時發出了一個驚訝的低呼……利用開在空中的任意門進行空戰,然後以黑暗術遮蔽對手的視野……這只是個老套的戰術,但眼前的狀況似乎又有所不同,他們已經在第一時間在法杖上凝聚起光,但奧術的力量卻完全不能讓他們擺脫眼前的尷尬!直到其中一個法師唸誦出一個長長的咒文,將第三個,已經讓施法者的呼吸粗重起來法術施展出來,那些黑暗才猶豫着逐漸消散!
光線閃耀了一下,可是兩個法師的心卻同時向下一沉,因爲那光澤,是綠色……暗淡的濃綠!
兩匹戰馬同時發出了一個長嘶。然後,融進那綠色的光線之中,化作一捧細細的灰粉,消失不見!
而閃耀的火花則在兩個法師身上亮了亮!但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它的威力,只是人們的注意力剛要被吸引而去,一道耀眼的刀光已經伴隨着從半空落下的兩個法師的身形,兇猛的卷向對手的咽喉!然後擊中在一柄凌空而來的巨斧上,武器相擊的火花猶如煙火一般令人動容。巨大的交擊聲在花火閃過之後仍然撕扯着人們的耳膜。
灰色的法袍凌空飛舞,而巨斧的主人已經縱馬而至,他沒有戴頭盔,表情木訥,一身簡易的鑲嵌甲,但全身虯起的肌肉和精光閃閃的眼睛,充分顯示了他不凡的實力!他揮手用手中粗鐵鏈拉回了投擲出的那一支戰斧,很隨意的握在手中。只是那武器現在顯然已經被報廢了一半——深深地裂痕幾乎將厚重的鋒刃劈裂!
戰士如臨大敵的發出一個低吼,但是突襲者卻似乎連看他的心情也沒有,空着的右手凌空揮動,畫出一個法術的符文,於是空氣之中十幾呎長的巨手凝聚起來,然後重重拍落!
轟然一聲巨響!騎士和他的坐騎卻在同時感覺背上似乎壓上了一塊巨石,黑色的駿馬嘶鳴一聲,跪倒在地,但雙膝似乎仍舊不堪承受重壓,不斷髮出喀喀的骨裂聲,然後驟然軟倒,而無形的力場旋即毫不留情的落下,壓得馬上的騎士慘號一聲,然後隨着施法者那隻手微微一捏,合攏的巨手便讓他的骨頭髮出脆裂的聲音。
不過在這個同時,一柄一掌寬窄,散發着寒芒的長槍已經毒蛇一般嘶鳴着,劃開空氣,毫不猶疑的向着那個飄飛的身影探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