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過程,其實不過是十幾息的功夫,但就是這短短的時間,卻又彷彿物換星移幾度秋那般漫長。
幾個可能是第一次體會傳送的傭兵不知所措,驚愕半響之後,慘叫與驚呼,火焰和爆炸,還有其他什麼東西混合而成的嘈雜才喚醒了他們的意志,這幾個劫後餘生的傭兵環顧四周,注意到這裡是城牆上的防禦過道。這個小城之中除開那座木質的城堡之外最高的地方,放眼望去,被夕陽映照成一片血紅的城,滾滾的濃淡煙霧,在這硃紅中緩緩燃燒。
那個引發了剛剛那一系列奇蹟的灰袍人,此刻正靜靜地站在他們身邊,蒼灰的斗篷在光線映射之中,拉出了一片濃重的陰影……
而十幾個人就站在城牆的垛口前。他們身上穿着樣式一致的,漂亮的皮甲,華麗的表面上密實的鱗片閃爍着暗紅的油光,有幾分像是流動的血液的顏色……而他們手中的武器則是一種奇異的巨大長弓。
即使自詡爲戰鬥中見多識廣的高級傭兵,但是在場的幾個奇美拉的傭兵們,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武器——全金屬鑄造的,在夕陽中閃爍着黯淡的金色光澤的弓臂扭曲成爲一個怪異而流暢的曲線,細而韌的線在弓臂末端拉起幾個小小的圓盤,而握把前方,卻伸出一根短短的金屬棒。
此時,每一支弓臂,都在緩緩的向後展開繃緊,黑沉沉的鋒矢微微移動着,指向他們視線的盡頭,每一支箭的刃口上皆折射着黯淡的光芒。然後,隨着嘣地一聲震響,這些箭矢便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巨大而優美的平弧。
這個過程緩慢,謹慎,但每一次激發,視線的遠方就會有一個犧牲品就此委頓下去!
在他們的目標地,幾個傭兵驚恐的吶喊着,紛紛舉起手中的盾牌,遮攔着自己的身體。但這個習慣性的防禦動作卻要了他們的命——箭矢奪奪的穿破盾牌,好像撕破一張羊皮或者麻布一般,箭桿流暢的穿過破口,然後鋒矢魔獸一般深深插進士兵們的身體裡!可憐的目標們立刻便寂靜了,一種力量迫使他們瘋狂的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倒在地上抽搐起來,大片的白沫從他們頭盔的間隙中噴出來,然後很快就變成了殷紅的……
在他們身後,帶隊的法師在慌慌張張的後退。
或者與魔網的聯繫讓他的某種預感能力比一般人強的多,隊伍之中第一個防護者滾倒在地上時,他已經揮動手杖唸誦出一個咒文,一道潔白的光圈在他面前閃耀起來,可是還沒等到他一腳邁進去,半空之中另一道光束便接踵而至,淡藍的光澤直直的釘在那扇光門上,一個巨大的錨勾與清脆的喀嚓聲響過,光門爆散成爲一天的光點,瞬即不見!
法師大吃一驚,他慌張的再次向後退卻,視線中卻看不見施法者的影子,而還沒有等到他再念出一個咒語,奧術的力量已經鼓動起來,他周圍的防禦力量頃刻間消散無蹤!
所有的束縛都被解除,這對於一個法師來說,不啻於赤裸!
然後……沒有什麼然後了,嗤的一聲輕響隨着他視線中那一道黑光閃爍而到來,巨大的疼痛讓他想要尖叫,可是那支橫在喉嚨中的箭矢,讓這聲音只能無奈的變成一個嗆血的咯喀聲,雙手無意識的抓了兩下,他向後仰倒……
這一次他看見了,百多呎外的城樓上,一個弓手剛剛轉動長弓,而他身後那一襲長袍中手中的法術光澤剛剛消散……可一切都已經晚了,喉嚨上的劇痛很快便淹沒了他的意識,最後一刻,他只能無意義的開合了一下嘴脣,拼湊出一個疑問的口型。
……
“漂亮……”
術士微微盍首,向身後正在將另一支長長的黑色箭矢架上弓弦的薩·梅利送出一個稱讚。
或者深植於血脈之中的力量確實不同凡響,隨着後者手中的長弓一展,箭矢已經發出……黑色的箭矢在空中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再次清晰起來的時候,一片扭曲的光澤從陰影之中硬生生的分離出來,還原成爲身穿着長袍的法師,只不過被洞穿了心臟的人已經沒有任何的威脅性……
“工具的優勢而已……”再將一支箭搭上弓弦,半精靈的圓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但其中卻並無什麼得意的神色。
這些摻和地獄特產寒鐵的箭矢,比尋常弓箭重了一半,箭頭也極爲銳利堅硬,而配合上紅龍的弓兵使用的,康斯坦丁製作的滑輪弓之後。以犧牲速度換來的弓臂力量和穿透能力,近距離時幾乎可以洞金穿石,在八百到一千呎左右的距離上,那些普通的甲冑等同於沒有任何的防護力。即使是防護箭矢的法術,也有一半的機率會被這力量干擾而失效……這些穿甲箭上還塗抹有卓爾調配的劇毒,即使有些入肉不深……事實上相對來說,這些中毒的人恐怕還更希望被一箭鎖喉……至少沒有那麼痛苦。
術士擡眼望去,視野之中已經看不見任何的施法者或者法術靈光的跡象——雖然箭矢的封鎖絕對達不到他記憶之中狙擊手的效果,不過在損失了一半以上人數的現在,那些法師似乎已經沒有什麼現身出來的慾望。
然後他轉過視線,遠方的夕陽,已經將自己大半個臉龐沉入遠方的羣山之下,火焰一般燃燒的光將地平渲染成爲萬丈的火光,炫耀着一天中最爲燦爛的,最後的致意。只是燃燒的光澤之中,一片暗淡的黑影正在從中心緩緩的蔓延,墨汁繪製成的線一般暈染開來。模糊的將那一片硃紅分爲上下的兩個部分……
視線稍微回收,落在那一片暮色已經逐漸消退,被暗淡的青色覆蓋的平整……那裡是克拉文的正前方,那裡是羅倫河的衝擊平原,那裡是一片適合於衝鋒的平整曠野……因此,那一片黑影須臾已至,在普通人的視野之中顯露出他們真正的崢嶸。
沉悶的而悠遠的號角聲響起了……黑影已經幻化爲無數的騎士……
“法師……法師先生!”
小小的驚叫聲在身邊響起,然後一襲白袍攔在了灰袍面前。打斷了他的沉默……
術士收回視線,注意到對方罩袍上那個毛茸茸的徽記,然後纔想起這個剛剛從絞盤室被自己順手帶來的幸運的小傢伙,一個太陽神培羅的牧師。
“城門……城門!城門是……”
這女孩長着一張瓜子臉,皮膚很白,微抿着脣,藍色的眸子眯成了一對月牙,並不是什麼美女,不過卻屬於相當耐看的類型。只不過現在她的表情已經被驚懼抽緊,因爲緊張而微弱的語氣像是在告誡,又像是喃喃自語:“城門……城門是打開的!”
“是啊,是打開的……”相對於提問的惶恐,回答的聲音更顯得毫無波瀾。這種平靜讓提問者進入了一個惶急的狀態,她的聲音提高起來,帶着些許的怒意:“必須把它關上,否則的話,敵人會衝進來的!他們看起來至少有八百,不,一千人!克拉文城會被他們毀掉!”
“他們沒有攻城器械,如果城門沒有打開,他們不會過來的。如果被他們跑掉,在想要抓可就困難了。”術士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就像是在說的並非是一個城市中幾千人安危的問題,而是一些鄰居要來訪問之類的小事:“讓他們衝進城裡,騎兵就是廢物,再慢慢剿滅不遲啊。”
“啊?你要,放他們進來……但是,但是……”
女牧師驚訝的張開嘴……她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纔沒有被脫力感壓倒……這樣一來,自己與同伴們之前的堅持,豈不是毫無意義?
盯着那張在兜帽陰影之中隱藏了一半的面孔,她心中第一個反應,就是面前這個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現在大軍加境,守軍卻在剛剛的一輪內耗中消磨不少,只有憑藉城市的優勢據守,纔能有點希望……可是面前這個人卻在輕描淡寫的要將城市最大的防禦就此放棄……
他說的或許有那麼一點點道理,可是……那可是至少近千名的敵人啊!這樣的隊伍,即使喪失了衝鋒的優勢,又能有多少的削弱呢?難道他認爲可以像是對付那些法師一樣,一個個的用箭矢射殺嗎?這無疑是個可笑的想法,但當可笑的想法毫不猶豫的被實施時,這舉動就只能用瘋狂一詞來形容……
如果不是他剛剛挽救了自己的性命,那麼女牧師恐怕會將之當作敵人……
……
“團長……”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隊紅龍的傭兵們登上了城頭。然後,帕梅拉咯咯笑着,出現在術士的身後:“小主人,人家可是幹掉了三個法師哦……誇獎我吧。”她調皮的擁上康斯坦丁的脖子,不過下一刻就被一根蛇一般蔓延而上的繩索拉開了,“看清楚狀況再撒嬌吧……笨蛋!”欲魔從另一道傳送的幻影中顯現出來:“將軍閣下,城市之中的法師應該已經被消滅完成。”
接踵而至的人物讓女牧師有些不知所措,原本聚集起的一點指責的勇氣也再次消散了。她後退了兩步,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陷入了一個沉默……然後轉身踉蹌着離去。
康斯坦丁的嘴角拉出一個笑容,這個小小的插曲似乎讓他有些放鬆。
培羅的牧師在三神的信徒之中算是比較開明的一幫子人,除了有些熱情過度,並不會象庫伯斯特的那羣法律狂或者勇者之神海諾尼斯的那些愣頭青——當然,信仰決定性格這一點是沒有固定的根據的,庫伯斯特的牧師也能溫和沉默,而培羅的牧師中也有其中也少不免有些異類,比方說那個傢伙……
康斯坦丁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唔,勉強算是倩影吧。
“那麼,你們準備好了嗎?接下來的,可是更大的戰鬥……”
搖了搖頭,術士將雜亂的念頭驅逐出思維,這個時候,由遠及近的號角已經淒厲而嘹亮,馬匹隆隆的蹄聲帶來的震顫讓城牆也產生了微微的顫抖,而那些黑色的人與馬,此刻都在散發着微微的寒氣,夕陽的殘光,無力將之驅散。
多一定勝於單,自然界證明了這一點,動物用數量來保證族羣。類人智慧體也證明了這一點,他們用聚居來對抗天災人禍。數量上的優勢總是能夠讓更強大的存在也感覺到震撼,即使是脆弱的人類,當他們鋪展着向前移動時,也會產生一種奇異的氣勢……
如血的夕陽,這一刻也不過是他們的背景而已……術士隱藏兜帽陰影之中的雙眼微微眯起,瞳孔之中已經被黑色侵染殆盡。
“是!”
被紅色包裹的傭兵們轟然應道,壓過了那雷鳴般的蹄聲。
紅龍原本領隊的精銳戰士在對抗亞龍的時候損失了一半多,但是此刻在這裡的,可都是見識過眼前這個年輕的團長那深邃的力量的——那一道讓亞龍瞬間倒地,幾乎將它的腦袋燒成焦炭的雷霆足夠說明他的恐怖實力,即使對方總是處在一個和顏悅色的狀況下,他們也不可能將之看成是軟弱。
更何況他們現在早已不是那些庸庸碌碌之輩……穿在他們身上的龍皮軟甲,腰間那種明顯閃耀着精金光澤的奇異彎刀,以及剛剛過去不久的,那場痛快淋漓的戰鬥以及澎湃在血脈之中的,力量的感覺,都足夠讓這些傭兵對於這位新任的團長大人奉獻出一份忠誠,即使面對着潮水般翻涌而來的對手,他們心中的戰意,卻出奇的有增無減……
或者,是傭兵的本能告訴他們,跟隨在這個人身邊的人生,一定要比之前在各個城市之間遊蕩,掙些辛苦錢好得多得多,也完美得多……
應和的咆哮纔剛剛響起,就被另一聲沉悶的聲響壓了下去,太陽的光芒也爲之一暗……夕陽的光險中,無數黑針一樣的羽箭忽然從騎士中升起,遮天蔽日,恍若一道密集的雨幕。
迎面而來的利器破空的尖銳鳴響;嗡鳴掠過戰場,好像無數黃蜂忽然振翅飛起,讓每一個人都感到腦後一麻。這些箭矢或者沒有赤龍的滑輪弓與寒鐵箭的組合,那樣無堅不摧的力量……不過卻勝在數量驚人,它們掠過長長的幾百尺,掠過城牆的碉樓,像是雨點一樣灑下,劈劈啪啪的聲響之中,他們鋪散了半個城牆!
不過,雨點只能是雨點,或許會讓路人感到濡溼與厭惡,卻不會造成太大的麻煩。一大片晶瑩的冰塊從城樓上升起,憑空凝固,將那些飛揚的箭矢抵擋在半球型的範圍之外。
空氣之中忽然吹起了一陣風。
事實上,那或者並非是風,而是一種感覺——除了冰牆術的範圍,冰塊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增長,可是那極度冰冷的感覺卻在滾滾發散,浪潮一般向着周圍彌散開去!
康斯坦丁愕然回頭。
城牆上幾個普通的傭兵無聲的癱倒了,這一刻,他們所有的力量似乎都被抽離出身體之外,那種可怕的感受,就像是一塊冰,不,是一座宏偉的冰山,沉重而冰寒的從心底之中向着每一條肌肉,每一根神經傳遞開,讓他們的身體迸發出最爲原始的恐懼,讓他們只能無助的顫抖着,癱倒在地面上,甚至連自己的口水和尿液都無法控制,而紅龍的傭兵們雖然那比他們的表現好些,此刻雖然依舊站着,但是手中收割生命的連射已經停息下來,他們表情嚴肅,繃緊全身的肌肉,對抗着那種恐懼感。
術士的眉頭跳動了一下,冰寒的恐懼對於他來說已經不過是拂面的微風,下層界中的旅行,惡魔領主的饋贈,早就已經將他從凡人的行列之中擷取出來。
他知道這種力量的來源,因此隱藏在兜帽之中的淡金色雙眉皺的更緊……他仰起頭,看着那個凌空而來的白色身影……
事實上,那已經並非純潔的白……原本潔白的斗篷已經被猩紅的血花渲染,簡直像是被鮮血潑濺過一般,即使在夕陽的光澤之中也同樣紅的刺目,與領間的一點血色映襯,她的面孔此時卻顯得更加白皙,甚至已經彷彿透明,血管的暈紅在其下透出來,與凝固的表情相合,充滿了一種凌厲的冷……
“出了什麼事?”
康斯坦丁發出一個驚訝的喃喃自語,作爲一頭優雅的巨獸,這位小姐在戰鬥中喜歡動用天生的類法術能力和塑能法術,很少會與人近戰,但是現在這幅場景,那森森的威壓與她臉上的表情,似乎預兆着她隨時都會幻化成爲巨龍,用龍炎將身邊的一切付之一炬……
“碰見了幾個……管不住自己下半截的蠢蛋。我倒不是很清楚這些男性的想法,大概是想要嚐嚐……總之,這些傢伙對小女孩子下手了……”西娜菲的聲音解答了這個疑惑,女牧師有些脫力的走近康斯坦丁,露出了一個苦笑,“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