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之中並非純粹的黑暗,仍舊可以看到那點點的銀光……只是他們靜止不動,凝滯了,再也沒有記憶之中那樣閃爍而有光澤,暗淡的彷彿遠隔了厚厚的雲霧。
而自己似乎還在不斷的遠離他們,靈魂似乎從軀殼中被拉出去了……那種怪異的觸感,就像是在刺骨的海水中,慢慢地,他覺得自己能看清楚外面那怪黑色的霧氣——那不是霧氣,好像是無數的屍體氣息,殺氣,憤怒,恐怖等等氣息組成的黑色海洋。
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他的靈魂不由自主的在向着一個方向前進,而在他身邊,充滿了數不清的和他相同的黑影,整個空間就像一個鬼影重重的異域,充斥着這樣怪異的影子。疼痛稍微減退了,康斯坦丁似乎聽到了無數聲音。那是無數人嘶吼,嗅叫,吶喊,呻吟,每一聲都是聲嘶力竭,都是在極限中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和精神逼出來的聲音,靈魂的聲音。他感覺得到每一個聲音中飽含着的恐懼,不滿,還有慾望。這些聲音不只是在頭腦裡迴盪,好像也衝入了他的身體,在每一處最細小的角落中嘶吼,呼喊,期盼着共鳴。
這是個讓人厭惡至極的體驗……
“可憐蟲,你已經沒有家人了,也沒有半個朋友……所有人都在看着你自生自滅……你自殺算了,反正除了無底深淵,沒誰願意接受你……來吧,來這裡吧,可以獲得一切的解脫……”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減弱了,輕的彷彿情人在耳邊呢喃。“我纔不想去什麼見鬼的無底深淵!”康斯坦丁吼叫着,試圖活動自身,但是卻被奇異的力量壓制,無法反抗,只能與周圍的影子們爲伍,默默地於那種冰寒中遷徙。
如果說還有什麼值得慶幸的,那麼就是當那點點的星光即將從視線中消失的時候,耳邊的聲音忽然產生了變化……就像是聲波在不斷的重組,最終變成了一個熟悉的語氣。
“有趣的東西……雖然仍舊極多漏洞,但是以凡人的程度來說,算得上是構思精巧的作品,不,應該說,這裡面有某個傢伙的烙印,難怪吾輩一直無法完全解析……”
“還以爲是你做的呢……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各種各樣的奇異感覺開始潮水般的消退,久違的擁有實體的感覺開始出現,被疼痛折磨的康斯坦丁現在已經沒有了玩弄心思的力氣,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他只傳遞過去一道虛弱的念波。
“當然不是吾輩,如果是的話,吾輩寧可展現一個小小的神蹟,之後等着人類自己來獻上自己的信仰與靈魂……事實上如果準確的說,這一切都是汝做的纔對。”魔神的聲音帶着莫名的鄙視。哼了一聲,他向驚訝的少年解釋道:“汝現在已經成爲了一個法術的核心,藉助你身體上刻畫的那個三重法陣,便可以打開深淵的大門,將惡魔們半強迫的放逐到這個位面之中來。”
“……靠!”用呻吟的語調,少年吐出一個咒罵。
雖然他一直試圖解析那個刻蝕在他背後的法陣的作用,但不管是哈特迪爾的記憶,還是魔法塔之中有關於法陣的書籍之中。都沒有有關的內容,直到最近那條倒黴的銀龍出現,他開始推測那應該與之有些關聯,因爲從老管家口中得到的情報就是這法陣的作用是防禦某些東西。
但是現在看起來……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那個從小刻蝕在他背後的銀色圖案,牽涉到的東西遠遠要比一條銀龍可怕的多……
惡魔實際上就是深淵本質地凝結。是位面規則的具現,也就是說,惡魔和深淵其實是一體的。是被整個位面所束縛的,輕易不能離開。所以凡人想要召喚惡魔,往往都需要付出各種巨大代價,暫時緩解惡魔和深淵之間的聯結。而現在,海頓城之中的惡魔已經達到了如斯的數量……那麼自己牽扯的力量,到底是達到了一個怎樣巨大的程度?
少年的嘴裡……不,整個心中都在發苦,就像是青黴素去痛片息斯敏剁成末抹在舌根,又像是黃蓮泡水讓當可樂喝……
“那麼……有什麼辦法可以停止這個東西?你的力量?”
“那不可能。”
雖然早就已經做好了不會輕易結束的準備,但是得到的回答還是出乎意料的可怕,讓康斯坦丁的心完全向下沉了下去:“什麼意思?”
“因爲……這並非是一般的法術效果,也不是一般的法陣,而是一個獻祭……”神祗的聲音有點空洞:“嗯,簡單一點說吧,藉助這個方式,有人在直接和神祗聯繫,將整個範圍——也就是這座城市之中的所有死亡的靈魂獻祭給他,不管是人類的,還是惡魔的……而你知道獻祭這個過程一旦開始,除非那個神祗做出了不接受獻祭的明示,否則的話,這個過程就是受到保護的,不可逆的……”
“一個……神祗……”康斯坦丁的心思已經平靜下來——太多的荒謬之後,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撼動了。
傳說在幾千乃至上萬年前,或許更早,整個世界並不是象現在這樣由人類佔據絕對統治地位的——在當時,難以計數的巨龍在天空自由的翱翔;力大無比的巨人互相投擲小山一樣的岩石彼此打鬥,爭奪領地和配偶,甚至敢與龍羣開戰;各種可怕的怪物遊蕩在冰冷深海中和幽深的地下,隨時準備製造毀滅和恐懼;古代精靈和其他種族在夾縫中建立他們脆弱地文明……
甚至當時的神靈也不像現在這樣神秘莫測高不可攀。他們或者頻繁下界,以各種化身形態遊蕩;或者高踞雄偉的雪峰。最強壯和最勇敢的人可以到達神殿覲見真神;或者乾脆和他們統治下的生靈們居住在一起,好像現在的國王一樣。
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戰爭爆發了。神戰席捲了整個世界,而在那些已經不爲人知的位面中發生的戰爭則更加慘烈——結果就是很多古神消亡了,倖存的神則永遠退出主物質世界,躲在自己地神袛家園中,再也不肯輕易的親身下界,提供可能被敵手輕易毀滅的機會,開始轉爲在信徒中培養代理人來傳達意志;而因爲神戰,龍和巨人這樣的強大生物也損失慘重。退出歷史舞臺,古代巨人更是僅僅留下一些混種後裔,純粹的遠古巨人幾乎已經絕跡了,反而是比較弱小的種族頑強的延續下來,他們中的代表就是人。
在歷史之河由波濤洶涌到重歸平靜的這段時間裡。一些新的神靈從流散地神力和人類的信仰中誕生了,而且迅速發展起來,甚至擁有比古神們更強的力量——而他們力量的根源,就是信仰。
信仰左右着一個神祗的強大與否,而信仰的產生之源,就是那形形色色的靈魂。
傳說之中,常常有邪惡的亡靈法師玩弄人類靈魂的事蹟,那被稱爲他們瀆神的最大表現……受到所有存在的唾棄,即使是掌管死亡的神祗奈落,對於這種存在也是深惡痛絕……這可不是什麼神祗的正義,其中最深刻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爲,靈魂是神祗們的玩具,任何試圖染指的其他存在,在他們的眼中都是不可饒恕的……
“你同樣也是個神祗吧?你不是曾經向我吹噓,自己怎麼怎麼的無所不能嗎?”結束了一連串有關的回想,康斯坦丁將注意力轉移到目前看來的最後一根稻草。
“無知的凡人……事實上,如果不是汝的靈魂上打着吾輩的烙印,早就已經作爲第一個祭品而被送到那傢伙的面前了!現在吾輩雖然可以在短時間之內,勉強保護着汝不被祭奠的效果所牽涉,但是想要結束這一切卻是不可能的。吾輩承認汝的存在是特殊的,但是那並不代表着汝可以引發一場神祗之間爭鬥……”黑暗中的聲音發出了一個冷笑。
康斯坦丁沉默了,思路在腦中不斷的迴轉,他知道自己應該還有着某些價值……雖然不知道從那個祭祀之中保護下自己需要消耗掉多少,但是顯然自己對於對方來說還有着特殊的意義——否則的話,對方大可默許自己的靈魂被祭祀吸收,而不必在這裡跟自己廢話。
“價值,靈魂……法陣的運作基礎無非是聚集力量,作用對象……對象……”
少年閉上眼睛,開始調用着自己的思路,慢慢的,腦中混亂的波動逐漸開始溶入了周圍溶入了周圍的思維脈絡,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向着所有有可能的方向延展開來,這就是像一個蓄滿了水的水庫,如果水壓無法把堤壩衝誇但是又不斷地四處衝擊,那就會自動地形成其它的宣泄口,而這個宣泄路徑也不斷地越來越寬宣泄地速度也會越來越快。他的頭腦逐漸運轉起來。甚至更清晰,更敏銳。
“掌握了我這個祭壇……你應該,可以扭轉方向……這就是你的目的,你最開始就是明瞭這一點,才找上我的吧?”康斯坦丁忽然開口道。
……
“死吧!”
巴託惡魔惱恨的狂吼着,他是如此的渴望鮮血——讓佈滿鋸齒的劍鋒切進肉體,撕裂紙一樣的皮膚和肌肉,折斷脆弱的骨骼,把內臟攪碎成烏七八糟,灑的到處都是……
但是現實卻與他的想法完全相反,無論如何使力,也無法使巨劍下落分毫,他所有的力量都如沉入了無敵的深海,全然發揮不了半點作用。具有高度智慧的巴託惡魔素來以兇殘狡猾聞名,可是這一次,它竟然困惑的發瘋!
他剛剛從那燃燒着火焰的家鄉來到這裡,這個充滿着令人不快的自然氣息的位面,唯一讓人感到欣喜的,就是那些鮮活的靈魂,但是還沒等到他來得及去虐殺他們,他便看到了恐怖的一幕,一個自己的同類,同樣甚至比自己還要健壯的惡魔剛剛被自己面前這個籠罩在淡淡的火焰之中的小東西化成了一團煙氣!
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做出了這個動作。他其實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受到了束縛,而是因爲恐懼!巨大的發自本能的恐懼已經徹底控制了他的身體,哪怕是作出最微小的動作,都艱難得象是打了一場戰爭!
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能夠讓巴洛炎魔感到如此的恐懼?
或者是神祗,或者是魔王,不管是什麼,那都不是一般的東西——當這個法術發射出去,炎魔已經扭轉了身體,完全不理會自己的法術究竟有沒有成功,他已經消失在了一片光澤之中……高等傳送術……這個人類法師視之爲雞肋的法術卻是惡魔最爲常用的保命手段,作爲類法術能力,他們無比快捷!
整個下顎都被這一下撞爛了。沒有崩飛的尖齒全都嵌進肉裡,黏糊糊的血液從爛肉的縫隙間咕咕嘟嘟的往外冒,好像被十幾個壯漢論着大槌猛砸了一頓似的。但是作爲惡魔之中最爲強大的存在,這隻巴託炎魔自然不會輕易地死掉,它破爛的身體中發出彷彿擠破了皮口袋一樣的尖利怪響,強悍的生命力支撐着它仍然在地上抽搐不停,胡亂的揮動爪子,試圖反擊。
此刻,康斯坦丁正介於昏迷與半昏迷的境地之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外界的一切,能聽到周圍混雜着無盡哀號的聲響,能體會到火與風掠過自己身體所產生的刺痛,甚至氣流中微的溫度變化,他也能敏銳地捕捉道。但他無法開口說話,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任自己像個木偶一樣任由自己的身體活動。某種精神的狂潮一浪浪掃過他的心靈世界,每一次都帶來加倍的痛苦,但每經歷一次痛苦,艾倫就會感覺到自己體內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覺醒,他感到一種古怪的力量正沿着自己的指尖向全身蔓延。
身後的人們可以看到,水紋一樣晦暗的能量波從他身上迸發出來,冰冷致命的負能量從內到外撕裂震盪,甚至讓附近的幾個人都感覺到好像迎面吹來了一股足以扯碎靈魂的地獄寒風。
逐漸顯出街道兩側的建築。灰色底、黑色的房頂,慘白色的石灰牆壁,下面壘了一圈石頭作護牆與地基。然而此地好像是剛經過了一場慘烈的戰鬥,沿街大部分建築籠罩在濃濃的煙火之中,不斷有房屋從窗戶裡冒出火苗子然後轟然到塌,最後煙塵之後只留下一地的斷牆殘垣。
廢墟中有許多已經完全失去了生機的人類屍體,大部分屬於城鎮衛兵,還有一些平民的。許多人沿着街道兩側用擔架運送這些屍體,而不斷有衛兵向北方跑去,衝進濃煙之中只餘下一個背影。但每一個人都將自己視若無物,彷彿他們根本就不存在於那。
然後嘈雜的聲音才涌入法師的耳中,康斯坦丁從其中分辨出男人和女人的哭喊聲、慘叫、呻吟與又有市政官員的怒斥,還有一些命令下達的聲音等等,喧囂構成了一副活的戰爭畫卷一或者說更像是一副靜態背景的、描繪戰爭的油畫,忽然在他面前展開,並一下變得明亮、鮮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