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歷778年腐葉之月,第一個十天的第7日,菲尼克斯的近鄰,號稱西大陸第二軍事強國的德蘭,他們那位在位時間最長的王者回歸到了神祗的懷抱……倫瑞克呂訥堡王朝的歷史又翻過了一頁。
王國向西大陸各方君主國發布了喪訊,同時也向外界公佈了新一任王位繼承者。
德蘭王國那位逝世國王。恩斯特·奧古斯特陛下並不是個出色的君主,這位三十二歲時繼承王統,七十三歲時隨着棺材入土而退位的皇帝,作爲一個王者,一位至尊,他一生之中值得一提的地方不是很多——他不是特別崇尚勇武,也不喜好征戰,但對於他帝國日益凋僻的人口和土地,也同樣在意不多。事實上,他從登基到四十歲時的大部分的精力,都被用在了德蘭王國最被大陸諸國唾棄的後宮制度上……
這位國王陛下擁有包括正統王后之內的七個正式妻子……或許對於康斯坦丁記憶中的三皇五帝之類相比簡直是不值一曬,但在號稱婚姻受到神祗祝福的西大陸,這已經是不可赦免的罪行。
實際上,一言以蔽之,他是個標準的昏君……
我們知道昏君的下場幾乎都是一樣的……懲罰最終降臨到了這位風流的王者身上——光明歷376年,也就是浴火歷753年的衰敗之月,就在西大陸所有的人類都在歡慶着他們的收穫節時,德蘭王國的境內,卻爆發了西大陸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奴隸起義!
當然,我們也可以認爲是沉重的賦稅和領主們殘酷刑罰造成的積怨終於達到了一個閾值……這次起義被稱爲是蟲蟻的憤怒——相對於被俗稱爲地龍的德蘭,奴隸們確實不過只是一羣惱人的螞蟻,或者會造成一時的麻煩,可只要慢慢地消磨,最終也只是一個結果。
但出乎意料的,最終這疥癬之疾卻成爲了一個災難性的開始……對於那片多礦山的領土一向虎視眈眈,卻又苦於無處下口的羅思恩帝國,在這個時終於找到了機會,他們打着解放奴隸的口號,在十幾天的長驅直入中,輕而易舉的吞併了德蘭東南方的兩個省!
牆倒衆人推這句話在西大陸上還沒有流傳,但是類似的道理卻是誰都懂得的,一直籠罩在菲尼克斯陰影下的東方諸國,都沒有放過這個乘虛而入,發展自身的好機會,他們從各個方面狠狠地咬上了德蘭這隻受傷的野獸!而藉助這個機會,羅思恩帝國更是開始了一輪傾盡全力的大舉進攻,在次年的光明377年,羅思恩帝國的兵鋒甚至一度包圍了德蘭的首都呂訥堡。
但德蘭系的亞瑞安人在這種極端的打壓下,終於爆發出了可怕的力量……這隻地龍發出了最後的咆哮!
最終德蘭在付出慘重代價之後還是取得了這場衛國戰爭的勝利,他們用了三年的時間,將羅思恩人被趕出他們的領土。地龍騎士們終於撿起了祖先們曾經的榮耀!不過,滿目瘡痍的德蘭王國此時幾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這個情況也使德蘭王恩斯特·奧古斯特終於發揮出了他的才能。他開始執行一輪長達三十年之久的修養生息政策。
這事實上不能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休養生息,德蘭的每一個家庭,每一對男女,不管是平民還是貴族,都被嚴令多多養育子女,一切可以開墾的土地,不管是肥沃還是貧瘠,一律成爲農田。德蘭王國這條被咬得遍體鱗傷的地龍開始猛烈的喘息,他粗魯的舔着傷口,抓緊一切時間休息、休息、再休息!在已經走向衰老的恩斯特·奧古斯特眼中,他的周圍沒有盟友,沒有親人……對待他的王國,十份問候中有七份包藏禍心,剩下的三份也不過是口頭上的客套罷了。
在這種近乎病態的執着前面,恐怕即使是神的威能也要暫避其鋒,於是三十年的時光過去,德蘭這隻西大陸的地龍似乎又一次找回了自己的威嚴,這條兇殘的食肉動物,開始露出鋒利的獠牙……在他面前的,是當年從他身上撕咬過血肉的對手們。而面對這樣一隻兇獸,恐怕沒有人不感到畏懼……
……
當然,康斯坦丁現在心中也有着那麼一絲的……畏懼,儘管他面前的這一隻笑容親切而和藹,沒有露出一點點的牙齒。
說是先入爲主的偏見也好……實際上在脫掉了身上那件用於僞裝的長裙之後,萊因斯泰特·希留·奧古斯特王子殿下的外表看起來便沒有了任何雌性特質,神態舉止同樣無懈可擊,他的歲數實際上至多比康斯坦丁大一兩歲,但是那纖長的體態卻讓他看起來很有幾分成年人的成熟。而那種高貴的舉止更是康斯坦丁這個半吊子貴族無法比擬的——那是一種刻骨的氣質,不是對語調和神態的簡單模仿就可以做到的,它需要時間的積累。
不過康斯坦丁似乎仍舊很難習慣這位擁有着一雙深沉美麗的眼眸的王子殿下,尤其是那個充滿了德蘭式轉音的中性音調……即使是已經結束了一堆令人頭痛的善後,跟着他坐上了前往發肯色宮的馬車之後,如此久的時間……
這簡直算是爲了菲尼克斯做出的犧牲!應該讓雷夫爾七世那老傢伙發給我一枚勳章……不,至少應該是十萬帝國金幣的獎勵才行!康斯坦丁暗暗咬牙,法師真的都是超脫凡俗,遠離權利和慾望之輩——在這個明顯是世俗權利代表的王子殿下提出希望有人可以陪同前往皇宮時,他們一個個比兔子跑的還快!
……應該說那簡直是一定的,兔子們可不會傳送術!
不過實際上他並沒有什麼憤恨的理由——第一個想要溜走的就是康納利維斯家的嫡長子,但是顯然,他身上那個獅鷲的紋章無辜的害了一把這位帝國新晉的子爵大人……或者說萊茵斯泰特王子殿下早就屬意雖然與所有的法師一樣,他也做出了同樣的研究很忙的藉口,而主持着帝國目前最爲先進試驗機關的他自然有這個權利。
可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僞……王子殿下立刻做出了一個凌厲的反擊——他狀似不經意的表現出了對於這個年紀不大的術士能夠主持的試驗表達了濃厚的興趣……於是有鑑於某些涉嫌保密措施的問題,尼古拉大法師只能親口判了康斯坦丁的死刑。作爲在場人員之中,唯一一個擁有帝國爵銜的人,康斯坦丁也只能承擔起護送的責任。
但是最後怎麼會莫名其妙的變成了要將之送到皇宮,自己也坐上了那輛前來迎接的皇家馬車了呢?……忍受着對方不時投過來的深情目光。以及軟語轟炸。康斯坦丁有些莫名其妙的捫心自問。
“還是要多多感謝康斯坦丁·迪·弗里德里希·康納裡維斯子爵閣下,您的大力協助……如果不是您,我恐怕已經摔斷了脖子……”
就在憤恨的術士用思維表達着自己的不滿時,德蘭的第二皇子同樣也在表達他對於少年那個恰好倒黴遇上的舉動的謝意,而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類似的話他已經說過了兩次。
“王子殿下,您太客氣了,事實上我只是適逢其會……的攔阻了一下,真正救了您的人應該是您那些做出了巨大犧牲的騎士們。”少年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他似乎總覺得有什麼地方透進了冷風,讓腐葉之月最後三天的寒氣在他背上游來游去——儘管他現在乘坐的是菲尼克斯皇家御用的馬車。
實際上他本來應該客氣一番諸如“稱呼我康斯坦丁就好”之類的話,不過稍微想了想,他還是放棄了這個似乎有拉近兩者關係嫌疑的客套。
“您謙虛的胸懷只有您的智慧可以比擬……”
“如果不是這次運氣極佳,我們的情報人員得到了一些消息,事先做出了一些小小的準備,我恐怕也無法在那樣的災難之中得到倖免……”說起那些死亡的手下,這位俊秀的王子殿下露出了一個纖柔的哀傷神色:“不過沒有想到,這些兇手如此的兇惡——變形怪這種生物極其狡詐兇狠……而這兩隻恐怕是某個著名的暗殺團體的主力,這種喪心病狂的傢伙完全不會理會帶來的後果,真是可怕……願海諾尼斯神憐憫騎士們的忠勇,賜予他們有登上戰車的榮耀……”
康斯坦丁勉強的扯了扯嘴角,‘一點點小小的準備?’……既然最終在那個恐怖的能量風暴之中都能夠輕易逃脫,這個準備可不是一般狀況下能夠做得到的……
德蘭信奉的傳說中,勇者之神海諾尼斯會讓戰場上死亡的勇士的靈魂登上他的戰車,賜予他們成爲自己戰士而永生的榮耀……只不過,不知道這幾個死在一場明顯的陰謀之中的傢伙們,有沒有那個運氣。
不過隨即少年心中卻是一動,陰謀……會不會就是陰謀?
既然已經得到了情報,那麼首先就應該做出防禦的舉動纔對……比方說徹查隨行人員,以及取消出行計劃,什麼重大計劃不能取消之類的廢話那是隻有電影橋段纔有的玩意兒……一國王子如此重要的角色,即使再着急,出行計劃晚上個一天半天也並不算是什麼大事,更何況這件事情之中透露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一切都在意料之外的情理之中,就像是預演好的一般。
腦中轉過一連串的猜測,康斯坦丁再投向對方的視線之中就帶上了一些異樣……
如果自己的推算沒有錯誤,這似乎是某個計劃的開端……那些倒黴的刺客現在至少已經引起了尼古拉大法師的一些反感,再怎麼說,大法師也很難放過這個在自己法師塔裡面搗亂,然後又差點害死了自己,以及一批法師的幕後主事者。
實際上如果這個效果再好一點,甚至有可能讓一個國家的首席大法師和一批高階法師都死於非命,這個位面的戰爭中對於法師依仗的強烈程度,如果那麼無疑菲尼克斯等於少了極大地一批籌碼……
問題是,這傢伙有這個膽子麼?
康斯坦丁搖了搖腦袋,視線在對面的王子殿下身上不客氣的掃了掃。
如果這些是真的,眼前這個娘娘腔的傢伙倒是真的不缺乏德蘭人血脈之中傳承的勇氣……至少自己就沒有什麼興趣在知道眼前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的時候,還能夠不動聲色的將計就計——即使做出了防禦措施,這份膽量也是值得敬佩。
“王子殿下,如果方便的話,能否滿足我的好奇心?您此次蒞臨海頓,不知有何貴幹呢?”暫時放下那一系列陰謀論的推斷,康斯坦丁將話題稍微偏轉了一個方向。
“貴幹倒是談不上,我是來學習的……菲尼克斯的軍事理論學院最近即將招收一批新的學生,而我有幸成爲其中的一員……”王子愣了愣,然後露出一個‘嫵媚’的笑臉。
“學習?你說什麼……軍事理論……學院?還有這種東西?”這一次發愣的人換成了康斯坦丁。
……
“萊因斯泰特·希留·奧古斯特王子殿下駕到!”門官唱響呼語。
長長的喇叭吹奏出尖銳的聲響,發肯色宮宮門長廊兩邊雄糾糾氣昂昂地站立着兩排騎士。他們身上穿着天藍色絲絨戰袍,裡面罩着銀光閃閃,精雕細刻的戰甲,頭上戴着精緻的銀盔。這些人顯然訓練有素一齊敬禮,迅速地分列兩旁,爲馬車上下來的那位裝扮合體,帶着些許女性柔弱的年輕人組成一條充滿氣勢的道路。而在道路的盡頭,一羣衣冠楚楚的先生們已經擠出了最爲親切的笑容。
“諸位辛苦了。”送給等待的人們一個溫和的微笑之後,萊因斯泰特王子沉穩地邁下了馬車。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做出了一個讓周圍的人瞠目結舌的動作,這位王子殿下拉住了一旁的一名籠罩在黑袍之中,法師打扮的人物的手,一起走向人羣。
“活見鬼!這傢伙什麼意思!”康斯坦丁暗暗叫苦,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又不可能掙脫,於是可憐的少年只能在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面對着那些貴族們驚異的眼神。
……
遠來的客人自然不能不會受到爬塔鍛鍊的待遇,雷夫爾七世接見這位求學而來的王子的地方,是位於發肯色宮的一間小會客室。
雖然說是小會客室,但實際上這裡的面積也要比某些名爲城市花園之類樓盤的標準間還要大個十三四倍,整個房間之中完全看不到一絲城堡青石的本色,黑色的橡木護板和地板栗色的地板被擦拭得反射着烏光,各種名貴的觀賞性植物和盆栽遍佈每一座窗臺,儘管傢俱都是些常見的貨色,可是真正寶貴的卻是這些傢俱的年代,仔細觀察之後,康斯坦丁發現在這些傢俱的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上都鑽刻着簽名,雖然不是書上常見的這個位面的大人物,可這種古老的習慣卻足夠證明,這些東西至少都有着幾百年的歷史。
但是除了地點之外,這個見面的一切似乎都並不符合兩人的身份。
“歡迎來到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的皇帝陛下此刻穿着的卻是一件短馬甲和裝飾華麗的襯衣,他的皇袍與皇冠則被他身後那名籠罩在紅色法袍之中的存在捧在手裡,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的愛好和康斯坦丁有些相似——據說這位七世陛下只有在非常正式的場合纔會穿戴整齊,他在平常更喜歡他的裁縫爲他縫製的那些樣式時髦的便服。
這似乎還可以解釋,但是接下來的幾件事情無疑就是完全不符合禮節的了——現在除了那個寸步不離皇帝身邊的紅袍,整個會議室之中就沒有第四個人在場,而按照一般的模式,一位皇帝和一位王子的見面,接下來的應該是一通完全沒有意義的場面話。作爲皇室環境之中生長起來的兩個人,不管是雷夫爾七世還是萊茵斯泰特王子,說起這些都是駕輕就熟,不過顯然現在兩個人都並沒有什麼興趣在這種繁文縟節上面下功夫。只是比路上兩個普通自由民繁雜了一點的互相問候之後,事情便轉入了正題。
萊因斯泰特王子謹慎的目光在那個紅袍身上游弋了一下,然後才小心的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個小小的黑色口袋,看起來比巴掌大不到哪裡,灰撲撲的外表看起來並不起眼。
但是接下來有些驚人的發展——這位王子殿下從中拿出了一張幾乎有二尺長短的卷軸!這份卷軸外表看來極其奢華,似乎全部由黃金鑄造而成,銘刻着一系列的精緻的符文,隨着萊茵斯泰特王子將之握在手中,小小的符文便開始發出了陣陣淡紫色的光輝!
雷夫爾七世緩緩地展開了卷軸,仔細閱讀上面的文字——如果有任何施法者注意到那張卷軸上的字體,恐怕都會感到驚訝,因爲上面的文字並非是魔法用的神文,而是簡單的通用語文字。
也就是說,這並非是一張法術卷軸,可是菲尼克斯的至尊白金色的雙眉緊緊皺起,認真的閱讀着上面的每一個字跡……直到桌上的沙漏悄然降下了一半的刻度,他才擡起頭,重重的舒了一口氣。然後,他拿起桌上的羽毛筆,慎重的在卷軸的末端,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下一刻,明亮的淺紫色的光輝忽然自卷軸上亮起!金色的卷軸緩緩浮向空中!繼而這光輝大作,整個房間之中一時之間全部被湮沒在這淡紫色的光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