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於自然……好吧,這樣看來,確實是很難找出什麼破綻,不過,尊敬的馬克洛夫……不,咒魔閣下,您的動作是不是……太快了一點兒?”望着坐在自己面前那張椅子上,捂住嘴不住輕輕咳嗽的中年人,韓諾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您知道,就算是距離相隔了幾百裡也好,三個有關係的人在不到一個沙漏時的間隔之內出了問題,總是會令人……嗯,有點懷疑的。”
“目標是你定下來的……小巴佬,而你並沒有說這幾個人有什麼關係,也沒有要求我拖延時間……”中年人開口道,然後被一段咳嗽打斷了話頭。他似乎努力的壓抑着自己,就那樣慢慢的彎下腰去,而這個努力讓他的臉色轉成一種病態的蒼白……直到半響之後,他終於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喘了幾口氣,才慢慢把剩下的話說完:
“而且我並不喜歡耗費太多的時間……你這樣的小傢伙根本不懂,時間就是災幣,所以,你最好儘快的把最後那個目標的特徵告訴我……咳咳,當然,如果你能夠提供給我更多的,與時間相對等的災幣,那麼我倒也不妨可以在這裡等上幾天。順便滿足一下那小小的心思,替你多殺幾個人……或者,你喜歡用靈魂付賬也可以。”
這個無禮的迴應和輕蔑的稱謂,讓年輕騎士的臉色瞬間變了變,不過,他最終只是擠出來幾聲乾笑,語氣之間反而越發恭敬起來。
“當然,當然,馬克洛夫閣下,我們也在努力……但您知道,這並不是很容易,畢竟只是過了一天的時間,我的手下不過是些凡人,他們的能力有限……”韓諾盯着對方捂住面頰的那雙蒼白消瘦,彷彿骸骨一般的手掌……那蒼白的指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讓他感到一陣陣的心驚。
現在,年輕的騎士他根本不敢再把他面前這個瘦骨嶙峋,彷彿一陣風就能夠吹倒的人當成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了……他一定是一個強大的魔鬼——或者他的力量還不能夠跟傳說中的那些魔鬼相提並論,但是對於人來說,這個傢伙已經極爲可怕……甚至是超越了魔鬼的存在。
傳聞中的死神沒人見過,不過死神如果偶爾想要在人類面前展現一下那種威能,說不定做出的事情就和這個人做過的那些一樣吧——韓諾小心的注意着對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心中不由得這樣想。
實際上僅僅是在幾天之前,不,應該說就是在不到兩個沙漏時之前,韓諾還對於自己的膽量有着充分的信心,他認爲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讓他感到害怕的事情,即使是神祗,是他信仰的勇者之神出現在面前,也只是令他敬畏那種強大的威能,而不是對其感到恐怖。
不過在現在,年輕的騎士可再也不敢這樣想了……
那令人恐懼的源頭就在騎士的面前,而他做出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就在騎士面前那張精緻的書桌的桌面上,他視線緩緩掃過的地方。
那是三張邊緣燙金的羊皮紙,用上好的小羊羔皮硝制,柔軟,看起來簡直像是國家頒佈的帝國金券一樣的精緻。不過現在那每一張的開頭,都寫着一個名字,其下那濃黑的一行行字體,則記述着可怕的信息……克蘭福爾家族用這些羊皮紙來記載散佈在各地的探子手裡匯聚起來的情報,而此刻放在克蘭福爾家族族長最小的兒子面前的這幾張,都是極爲重要的——死亡的消息。
第一張羊皮紙上記載着的名字,是克洛艾特·費爾利·克蘭福爾。
這是巴特卡普侯爵衆多孩子之中第二大的那個……但如果說到個人的武力,他應該是所有孩子之中最爲強大的——這一點是對於自己武力有着充足自信的韓諾也承認的……他一直牢記着這個二哥那遍佈猙獰傷痕的拳頭,因爲那拳頭曾經無數次在孩童時期的他身體上增添了各種淤青和傷疤,還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得到的一副魔法皮甲在短短的一個沙漏時之間便宣告報廢——韓諾無法忘記,那耗盡了他所有的積蓄纔得到火蜥蜴皮製作的甲冑,就那樣用被幾根手指一點點的,慢慢的撕扯成爲了粉碎,原因不過就是少不更事的韓諾依仗着那甲冑稍微的表現了一下對於他的不恭敬。
而在那之後,韓諾還付出了三枚牙齒,以及一個很不錯的護衛騎士作爲代價——“既然是你這個白癡教給了我這個小弟弟幾手不知所謂的劍術,讓他變得如此驕傲,那麼爲了開闊他的眼界,我就用你來演繹一次真正的強大的模樣好了。”他這麼說。然後,這個十年前就已經是家族第一騎士的傢伙就用一把訓練用的木質大劍,一揮之間將那個可憐的護衛分割成爲了兩半,那個血液和內臟從斷裂身體之中噴涌的場面,讓下顎已經紅腫不堪的小韓諾又出了一身冷汗,而且至少三個月沒有再碰任何肉類的食品。
當然韓諾也同樣清楚,這個二哥之所以這麼做,根本就不是因爲那個護衛騎士的教導有什麼問題,而是他看不慣自己這個巴特卡普侯爵最爲寵愛的小兒子,於是就用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讓韓諾一直記得不可以忤逆他的權威。
不過現在,韓諾已經可以無需再記得這些什麼教訓了,因爲那個傲慢而又喜歡恃強凌弱的傢伙已經死了——那個號稱家族第一騎士,掌管着家族中兩萬士兵的強大人物,竟然死在了自己的騎士訓練營之中,馬匹的一個失足之下。
據探子們文件上的記載,這是一件可悲的意外。
巡視投石車陣地時,這位二公子的那匹倒黴的馬兒失了前蹄,踉蹌了幾步之後撞上了投石機,於是它的騎士便被甩了出去——當然這對於他來說本來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失誤,但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巧合,總之這位騎士剛剛在空中翻了個筋斗落到地面時,被這個意外連環激發的三臺投石車剛剛揚起投臂……用來拉拽的鐵鏈糾纏着抽起來,於是當場就將剛鬆了一口氣的家族第一騎士直接扯成了一天飛揚的血泥和五六段散碎的屍體!
等到目瞪口呆的牧師趕到他身邊,這位第一騎士的靈魂已經被勇者之神感召了個徹底……而那被鐵鏈扯得破碎不堪的身體,恐怕即使是三神神殿的三個大主教一起出手祈求神祗,也沒辦法讓他再次復活了。
這件事情僅僅只佔據了半頁羊皮紙,因爲發生的太快,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詳細的描述,而即使是親眼目睹了這件事情的人,也都只能搖頭嘆息。感嘆厄運女神的強大力量。
但韓諾知道,這件事情根本不是厄運之神的手筆,而是面前那個正在不住的咳嗽的人物的傑作——他在那個時間上消失了一會兒,而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記載着這事情詳細過程的一枚影像水晶,已經被交到了韓諾手裡。此刻就壓在那張情報的上面。
而就在幾寸旁邊,另一枚同樣的水晶下,第二張羊皮紙上記載的也是一場發生在克蘭福爾家族中的意外——關於侯爵的第四個兒子,亞歷克·阿勒·克蘭福爾。
這位三等伯爵也是家族中公認的名人,他的狡猾被稱爲繼承了侯爵頭腦的存在,‘克蘭福爾的灰狐’的名聲,即使是在當初那些海頓的貴族家族之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對於他,韓諾同樣記憶深刻,因爲這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傢伙,卻代管着父親最令人眼紅的,位於奇拉特領幾十處富庶莊園……包括了三座最好的葡萄園,和那座帝國聞名的安琪兒酒莊。哦,還要包括酒莊之中,幾百桶最佳年份的香醇酒漿。今年正是那些768年釀造的美酒口感最好時期,因此這座酒莊的價值,在這個時候,無疑是最大的。
不必奇怪韓諾爲什麼知道的如此清楚……因爲那本就是這位騎士的擁有物,是侯爵在他出生時便送給他的私產,韓諾一直以帝國之中少數的幾位酒類收藏家的名頭自豪,直到酒莊被他自己在一年前一次豪賭之中,輸給了一個神秘人物。
當然現在韓諾已經知道那莫名其妙的賭局根本是個騙局,而騙局的背後,就站着這位四哥的身影——今年伊始,這傢伙已經接連辦了十幾場的酒會,酒會上的主角自然就是那些本來屬於韓諾的香醇美酒。而每一次接到他的邀請,韓諾只能微笑着忍受住心中彷彿野獸啃食一般的感覺,每一次見到這個傢伙,他都有種將他的臉直接打爛的衝動。
然而現在,這種感覺已經消失了,因爲這位狡猾的灰狐已經是一隻死狐狸了。
時間是在昨晚,一次縱情的酒會之後,衆人發現這位本應該是酒會主持者的伯爵大人消失了,無論怎麼也找不到……後來還是有個僕人報告說,看見伯爵大人搖搖晃晃的走到廚房那邊去了。於是仔細的搜索之後,直到清晨時,僕人們才駭然的在廚房後面找到了這位大人的屍體——倒斃在豬圈前面,幾乎讓人無法辨認——他浸泡在餿水之中的身體,包括面孔在內,至少有一小半已經被那些拱開了獸欄的畜生啃吃得露出了白骨!
從這個可憐而又可怕的境況,人們只能勉強得出一個結論,倒黴的伯爵或者是喝得太多了,迷迷糊糊的走到了廚房後面……豬圈之中的怪味讓他那裡嘔吐了一陣之後,酒意上頭就醉倒在了那裡——那些聞到了半消化的食物氣味的畜生就此蜂擁而至,擠開了獸欄後開始大快朵頤,卻最終分不出嘔吐物和其下人類的區別……而可憐的伯爵大人因爲爛醉如泥,根本沒有反抗,況且那幾頭豬很可能在第二三口的時候,就已經咬斷了他的喉管。
好吧,如果說這兩個意外還多少能夠看出一點計劃的痕跡,那麼接下來的最後一個,便簡直順理成章的可怕了……
瓦利·科德里·克蘭福爾。巴特卡普侯爵的第六位公子。
與前兩位兄長相比,這個南疆著名的花花公子並不那麼惹人注目,揹負無數“種馬”“色狼”“會走路的性器官”之類的罵名的他最喜歡也最擅長的似乎只有玩弄有身份有背景的女人,在家族之中算是個半邊緣化的存在……可是韓諾卻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傢伙還代管着家族中那些見不得光的買賣……奴隸販賣。盜竊、炒作、黑金貿易,拍賣、藝術品買賣黑市——家族灰色和黑色收益的運轉都是在這位種馬的操控之中……他曾經得意洋洋的聲稱,他就是一隻影子中的手掌,將家族茁壯成長邁上更高的權力臺階。
是的,韓諾曾經調查過他的一切——原因是他辛苦追求了半年的一位名媛,最終卻在幾乎成功前出現在這位種馬的懷中,而且還被他得意洋洋的當衆用“纖細的小腰,桃形的臀部弧線,以及美妙緊縮的環狀肌”之類猥褻的詞彙誇獎了一番,而那位名媛最終的反應,卻只是將羞紅的笑臉埋在這匹種馬的胸前。
這簡直是比被抽了幾個響亮耳光還要大的羞辱……韓諾自然也曾經多方努力,試圖找回這個場面,但最終他只能暗暗的咬牙詛咒,詛咒這匹種馬最終會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詛咒他因爲精華損失太多,而變成一個廢物……
而現在,他的願望實現了——
就在昨天的午夜時分,那位瓦利少爺的臥室中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而有人聽到子爵似乎是賭氣似的喊着什麼:“誰稀罕你們這些該死的賤人,我的情人要多少有多少。”
當然這種情況早就已經是僕人們習以爲常的,然而就在今天清晨,一個負責暖爐的侍女卻發現這位子爵的牀鋪上面高高的堆着十幾牀的軟被,在那下面,子爵大人已經被活生生的捂死,連屍體都變成了一種詭異的青色——而做出了這件事情的,自然是他昨晚的牀伴……兩個氣量狹小的女士對於他的言行越想越氣,最後便咬牙狠心地連同兩個侍女,把剛剛胡天胡地完畢,進入香甜睡夢中的公子哥兒給活活捂死了。
這還不是一切的結束——三位當地最高等級的主教大人幾乎是立刻便主持了這位公子的復活儀式,然而早些時候傳來的信息,是這個儀式失敗了……那位帝國的種馬的靈魂成功地被召喚回了身體,可是也許是他對於神祗的信仰太過於不堅貞,因此雖然他活了過來,智力卻退回到了三歲的時候,到目前爲止,還沒有恢復的跡象……而按照最樂觀的推論,想要恢復也需要十幾年的時間。
這些看上去真的彷彿是幾場令人無可奈何的悲劇,足夠讓所有帝國貴族幸災樂禍或者搖頭惋惜。
但是韓諾很清楚這根本不是什麼悲劇——作爲菲尼克斯帝國現在最大的貴族的克蘭福爾家族的兒子們,他的三個兄長,可以說無時無刻都被一些無形的壁障保護着,就像是韓諾身邊那位前聖武士的保鏢,以及幾個高階法師一樣,他們身邊至少應該都有家族的某位本領高強的護衛力量看護着,雖然並不可能完全到毫無破綻,但是也同樣滴水不漏。這樣可憐到可笑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
更何況還有那些記載了所有結果的水晶。
所以,現在韓諾簡直無比慶幸自己與眼前這個人簽訂了一張契約,可是現在如何處理這位契約者,又讓韓諾感到非常頭痛……
他根本沒有想到三個兄弟的滅亡來的這麼快——按照他和則位咒魔先生之前立下的契約,只要這三個人死亡或者等同於死亡——比方說那位可憐的第六公子那種半瘋的狀態,那麼他就要付給這位閣下一筆鉅款,每一個目標三萬金幣。
三萬金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即使是克蘭福爾家族的子嗣也難以痛快的一次交付出來,更何況現在還是三份……而他現在也沒有可以犧牲的奴隸,實際上就算有,他也並不知道如何才能將這些奴隸制作成爲那些閃爍着七彩光澤的紫色小玩意兒。
那麼,該如何付清這筆款項呢?
韓諾當然不敢像以往那樣依靠家族的身份試圖拖延一下,因爲這位咒魔先生根本就與那個長相兇惡而言辭溫和的狼頭商人代表着兩個極端,他癆病鬼一般無害的外表下隱藏着一個暴躁,對於人類有着無比的厭倦,卻又擁有着強大到詭異力量的怪物,如果一個不留神,自己說不定也就會成爲那樣一個莫名其妙的事件的主角——如果不是那張黑色的,泛着詭異花紋的精緻羊皮契約,騎士恐怕根本就不敢跟這個傢伙進行一場對等的交談。
而且,那些被騎士憤恨的,有力的競爭者確實是死了……但是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只要還活着,韓諾就不可能得到克蘭福爾家族的所有權勢,甚至可以說只要他還在,那韓諾先生的所有作爲都有可能很快成爲一場空幻……
韓諾狠狠地咬了咬牙……
“還有一個目標,尊敬的咒魔先生……如果達成,那麼之前商議的最終目標就算不達成,也沒有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