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衡量一名好士兵和一位好元帥的評價標準,絕對是截然不同的。
“那麼他們的指揮能力呢?你想好用什麼方式來進行判斷了嗎?”翻了翻白眼,康斯坦丁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菲尼克斯帝國現在畢竟也算是他勢力的後方支柱,地方上的一兩場敗仗或許還可以接受,但如果敗得太慘也太多,總會影響到他的戰線的穩固,術士還不想讓自己那幾個城被敵人從另外幾個角度團團包圍……
然而如果讓一幫愚蠢二五子就這樣上了前線,胡亂攪和之下說不定還會鬧出什麼問題——有的時候,一知半解足以造成毀滅性的後果,那甚至比無知能夠帶來的破壞要大了無數的倍數。
“在克蘭菲爾德,能夠教授軍旅經驗的人少得可憐……除了溫德爾大叔,我想不出什麼能夠作爲教導者的人,況且羅弗寇侯爵說過,在這個地方,一般的教導方式,短期內根本是培養不出任何有用的人才的……想要學習戰爭,最快的方式就是參與戰爭。”
侍女與騎士們的注意力已經被戰鬥吸引,於是女皇陛下離開那張爲她準備的華麗座位,緩緩踱到展望臺的欄杆旁,似乎想要更近些的欣賞那一場華麗卻無危機可言的戰鬥,但實際上只不過是走近術士面前,以免一直處於術士單方面的心靈之語,造成的自說自話的尷尬境地。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心中嘲笑我有多麼愚蠢,被那些騎士的詩篇影響太深,竟然寄望這些廢物二世祖裡面能夠出現一兩個可造就的人物……”年輕的陛下微微咬住嘴脣,輕輕的低語道:“只是我現在並沒有太多的選擇。三千多哩的戰線實在是很長……那些忠誠於皇室,又堪用的軍事人才已經全部送往了前線,但是即使這樣仍舊有無數的空缺等待填補。可是你相信嗎?偌大的克蘭菲爾德,幾百個貴族世家,現在竟然缺乏可堪造就的人才!”
“之前的一段時間,我們在依靠着那些貴族手下的將軍們,認爲他們雖然承平日久,但也不至於比獅鷲的指揮官們相差太多……可當真正的戰火真正燒到頭頂,我才發現,那些所謂的名將宿將裡並沒有多少可用的!”幾句話之後,她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微微提高了一些,其中帶上了幾層深深地恨惱:“吹牛拍馬算是他們最強的強項,玩忽職守和結黨營私是他們的日常……碰上了真正的戰爭,他們只會象兔子一樣到處亂竄!更加可恨的是,那些愚蠢慳吝的貴族們根本就沒想過讓自己任何有些才能的子弟報效國家,只想着把他們培養成爲守衛自己領地的忠犬,只要沒有侵犯到他們的領地,就別想讓他們真正豁出命來進行一場戰鬥,而大軍壓境的時候,他們一個個又投降得彷彿在比賽誰更迅速一樣!”
些微的發泄之後,聲音再次低落下去,其中卻已經帶上了一些酸楚的意味:“所以我這裡,已經實在翻不出什麼可靠頂用的軍事人才了。並不忠誠於王權的聖武士們只能依靠一時,不能依靠一世……否則的話,即使我們奪回了獅鷲佔領的國土,卻又等同於將之送到了三神神殿的手中……唉,比起三神,我倒是更加希望時間站在我們這邊,可惡,如果我能夠早點看穿那些愚蠢傢伙自大浮誇的面具,針對這一點做出準備,也未必會有這樣的窘迫!”
靜靜地看着女王變成了牢騷滿腹的女孩,術士一時之間有些想要嘆息——顯然這位陛下的日子,過的真的不怎麼如意。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安慰之類的話,卻忽然想起,自己貌似也是給她添上了諸多煩惱的人中的一員,而且說不定,還是最大的那一個……於是只能搖了搖頭,繼續當好一個傾聽者。
“至於這些傢伙,或者都是你眼中的廢物,但至少現在在場地之中的,還有那麼幾個擁有一些膽量的……他們或者滿身的魔法,但是也還算是有面對獸人的勇氣——就這一點來說,要比那些聽見獸人這個字眼就要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的傢伙好上那麼一點。”恨恨的解說了幾句,女皇想起什麼似的,向康斯坦丁露出了一個調侃的笑容,眼神卻向一旁的女爵身上瞟了瞟:“有時候我倒真的很羨慕你,隨便的就能找到可用的人物,可我即使費盡了心思,找到的大部分也都是這種只會捧着鮮花,頌唱着十四行詩詞的廢物,有時候我真的想將他們都送到前線去戰死,讓我這裡也能清淨上一些……可是這裡面似乎還有爲數不少的那些家族用來監視我行動的人呢……”
雖然心中認定這些整天想着靠吃軟飯出頭的男人,是不會有多少硬骨頭的,不過術士最終只是眯起眼睛,並沒有提起再繼續給對方刺激的興趣。“好吧,你就沒有試着從羅弗寇侯爵的手下,或者平民士兵之中提拔幾個人物的念頭?”頓了頓之後,他建議道。
“他的手下用來偵查情報都是一流的,但也僅限於這個方面,行動的形制就已經決定了他們註定不適合領導正規的軍隊……至於說平民?作爲百夫長以下的層級倒還可以,但是如果想要領軍千人以上,必然遇上很多麻煩……貴族同僚們的嫉妒、刁難和排擠還算是小事,但那些工作要求和千頭萬緒的人際關係似乎太難……一般的平民即使經過幾年的訓練,也不見得能夠應付,更何況,平民即使成爲軍官,基本也不識字,如何能夠處理那些文件和地圖?總不能按個給他們配上一個專門解釋的書記官,或者釋放通曉語言的魔法師吧。戰場上又怎麼可能時刻有那樣的條件?”
康斯坦丁愣了愣,隨即想起現在所處的並非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全民擁有大致上平等的權利,人人都能接受教育的年代……沒有受教育權的平民根本談不上什麼文化修養,火線提拔的話,在底層軍官階段倒還能夠應付,甚至那些沒有必要建起領地軍隊的小貴族之中,也不可能有現成的軍事人才……並非沒有一步步升階的可能,但是獅鷲確實不會給自己很長的時間,用來讓這些人成爲真正全面的人物……
就像女皇陛下所說的一樣,時間現在明顯並不站在自己這一邊。
事實上關於真正的領軍人才,康斯坦丁手頭同樣也並無餘裕……除了女爵之外,也就只有莎莉莎可作爲參謀,老華特勉強能指揮防守……手下剩餘的幾個人物充其量也就能作爲斬關奪旗之將,真要說行軍佈陣,還是差了不少,不過術士本身的戰鬥方式,也更偏向於防守和異種武器作戰,而且他所需要顧及的領地較少,手頭的軍力,也僅有一萬人不到,因此人才的缺失,暫時還不算什麼大事。
“說到整條的戰線上最適合鍛鍊這些人的地方,倒應該算是你的領地……若論知識豐富,詭計多端,溫德爾大叔遠不是你的對手,我手下任何領軍的將領放到你那裡的話,說不定都可以鍛鍊的更快些……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恐怕人才培養成了,他們也不可能在爲我所用了吧……”
女皇的視線落回到競技場上,這個時候,十頭狼人在鋒利的魔法武器的摧折之下已經僅剩半數,雖然他們發出連串飽含憤恨與不甘的嘶吼,不過卻抵不住對方手中長劍如風般的攢刺,在他們身體上帶出一道道的血痕,而他們可以破開皮甲和硬木的手爪,只能徒勞的在那護甲的魔法防禦上畫出一道道崩裂的火花,卻連那人體都無法碰到一星半點。
“女皇陛下,您的措辭似乎有些問題……這樣說的話,聽起來豈不象是在懷疑我有篡位謀反之心?”康斯坦丁伸手揉了揉額角,無奈的笑道。
這個無賴的耍得並不高明,於是幽怨的女皇陛下再一次豁然回頭,湛藍的眸子盯緊術士的面孔,瞳孔中甚至迸發出嫣紅的火焰。
“你不是嗎?”她冷笑着,壓低的聲音一點點的解開限度,讓周圍沉浸於血腥遊戲之中,轟然叫好的花瓶衛士們,也開始將視線投注向這個方向:“不執行任何命令又擁兵自重,私自設立了一個來歷不明的神祗的教廷,又未經帝國允許,便擅自在領民之中傳教!甚至還擅自與周邊國家簽訂契約,任意的將我需要照管的地方擴張了數倍……你知道光是從現有的人手之中,擠出用來派遣到哈蘭因接管土地的士兵和將領,耗費了我多少腦筋?那可是跟那些地龍騎士比鄰而居,人手少了或是弱了,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而且還有那些糧食,哈蘭因的國庫……你以爲容忍你這攪亂了世間一切的混蛋,要耗費掉我多少的胸襟?我真怕有一天,獅鷲騎士還沒有打過來,我已經被你這個傢伙給逼瘋了!”
“攪亂了世間一切的是康納裡維斯,還有他們身後的死神奈落,我只是那個適逢其會的倒黴蛋,想要討回來一個自己心中的公平而已……準確的說,你想要的東西,我未必重視,只是時機還沒到而已,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完成了心願的一刻,將它們作爲禮物,卻也無妨。”
術士臉上的笑容不減,來到克蘭菲爾德的時間已經不短,關於自己的消息,那位掌控着帝國密探的羅弗寇侯爵應該已經有所瞭解,那其中還包含着自己刻意透漏的部分,因此即使不是全部,也已足夠。
這可惡的笑容彷彿無形的空間,滔天的怒火也不能從中找到分毫可以焚燬的紙片……就像重重的一拳打到了空處,無比難受的女皇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似乎做出了某種保證的術士,最終卻只能轉開視線,將嗔怒化爲長長的嘆息:“真奇怪,我幹嘛要跟你說這些事情?一個惡魔的保證又能有幾分的可信?算了,可惡的惡魔先生,在你那狡猾的眼中,場地中這個傢伙的實力如何?”
“他?水平有限,能力一般,甚至膽量也要靠那套盔甲纔可以發揮……”對於這位女皇的反覆表現,康斯坦丁只能無奈的抿了抿嘴脣——掃了一眼那正在用一個華麗的姿態,將最後一名對手攢刺在半空的騎士,他毫不客氣的冷笑:“其實面對真正的對手,後者纔是最重要的問題……只不過如果是我,倒是有那麼一兩個辦法,可以讓他迅速的積攢起膽量。比方說把他扔上血戰的戰場,保證只要三天,他就可以從容面對世間一切的對手,當然,前提是他可以活得下來。”
其實平心而論,這位騎士的劍法能力都確實不錯——事實上就康斯坦丁估計,即使不依靠身上那些魔法武器與防具,他也可以單獨面對三到五個全盛狀態的狼人而保持不敗。那已經是可以與正式的騎士比肩的實力,距離稍遠之下,那頭盔的面具又遮掩住了他的半張面孔,讓人難以估計他的年紀,但一個貴族子弟,能夠獲得這樣的能力,已經算是一件可以值得驕傲的事情。
不過這樣的實力在康斯坦丁眼中卻又確實算不得什麼,他手下的一千紅龍傭兵,幾乎每個人都有超過這個等級的能力,其中核心的百多名成員,甚至還可以再高明一半,至於領軍的幾個隊長,諸如半精靈之類,武力更是這個的倍數。且還有大半增長的空間。於是對比之下,剛剛斬殺了狼人的貴族,也不過就是個平凡的士卒,毫無關注的必要。
但是顯然,並不是任何人都有他這種超乎常人的見地。
“陛下,請原諒我擅自開口的失禮,但是這位閣下的言辭,已經損害了韓諾騎士的名譽,作爲他的至交好友,我不能夠坐視……”幾名花瓶騎士用優雅的姿勢走上前來,彷彿演練過一般的施禮之後,又同聲開口,再由其中一位看似首領者做出總結:“請你收回剛剛對於韓諾騎士勇氣的侮辱,我雖然不知道你所謂的血戰是什麼樣的戰場,但是曾經與獸人大軍正面敵對的韓諾騎士,不會畏懼任何戰爭的……”
不管是青春躁動還是風流自賞,總之年輕人的一大特點,就是暴躁衝動,尤其在身邊某些言辭,和美女目光的刺激影響下,鮮少有人能保持冷靜和低調的……而在這一班人的眼中,這個看上去有些落魄的陌生傢伙,已經與女皇陛下竊竊私語了許久,那種談笑風生的態度,與女皇激動地表情早已讓他們心中妒火與痛惜一起燃燒。
只是那生長於貴族家庭,鍛煉出的狡猾卻足以告誡他們,在女皇面前,如果沒有特別的藉口,便不宜將這種憤恨直接表達出來。所以當欣喜的發現那個人似乎不經意的主動地放出了一個他們可以抓住的口實時,這些如花美男們便毫不猶豫的伸出了蜂刺……
一個貴族確實是可以爲了榮譽而戰,哪怕那並非是他自己的……那是貴族們爲了表示彼此之間最爲忠誠的態度時使用的噱頭——雖然他們根本不會真的爲了所謂的至交好友的榮譽而戰——這只不過是想要用一種衆人組成的氣勢,壓迫一下那個看似三流家族出身的落魄人物,好讓他在女皇面前顏面掃地罷了……
然而這種小小的把戲只換來了一個淡淡的微笑——那不是拒絕,而是不屑。
彷彿巨龍看不見爬上腳面的螻蟻,康斯坦丁自然也沒有興趣迴應這一幫與牆線或吊燈無異的裝飾品……倒是一旁臉色微搵的女皇陛下,這個時候發出了一個冷笑:“你們儘可以用決鬥來向他討回自己好友的榮耀,在菲尼克斯帝國諸位先皇英靈的鑑證之下,如果你們其中有哪一個能夠在決鬥之中取得他的性命,我就滿足那位幸運兒的一切要求,就算是整個帝國也是可以……”
寬闊的觀覽臺上午夜一般萬籟俱寂,幾乎讓人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每一個花瓶騎士的面孔都在急劇的變化着顏色,彷彿霓虹般不住輪換……女皇幾近瘋狂的許諾簡直已經超越了他們想象的極限,但是殘存的理智卻足夠讓他們感受到語氣中那種刺骨的嘲諷,他們躊躇着相互對視,想要找出某種問題的解答,但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的卻都是深深地迷惑。
“作爲一位皇者,似乎不應該許下這種無聊的諾言,這似乎是在嘲諷生命無盡的可能性。要知道即使是一位耄耋的農夫,也還是有可能在他殘存的時間裡成長爲一名真正的大法師的……”
“如果你想要用你自己生命的可能性來進行一個玩笑的話,我也可以奉陪到底,康斯坦丁卿。”
輕聲的對話解開了那個恐怖的謎團,雖然知道這絕對是個大人物之間的玩笑,但一衆花瓶們依然在瞬間臉色蒼白,身形瑟縮,甚至丟盡了貴族臉面地四肢痠軟而癱倒在地——事實上如果不是害怕傳出去名譽掃地,恐怕已經有一半以上的傢伙會在第一時間逃之夭夭……至於剛剛那位發出了豪言壯語的首領,那個可憐的傢伙,已經在第一時間毫不猶豫的暈厥過去,躺在地上很乖巧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