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在燈下翻了一會兒書, 見時間不早了,便讓榮娘春纖兩個看着點孩子,自己帶着值夜的玉墜兒去了小廚房。
搬來小爐子, 點了火, 架上紫砂煲, 加進水, 將先熟的, 後熟的,已經蒸熟的,等等一干配料, 看着火候一步步細緻仔細地添進煲裡,慢慢地用火煮着。
待煮出了香氣, 又改用微火燉熬, 到這會兒, 就不用太顧着了,只讓它慢慢熬着就好。
夜已深沉, 阿真松下心來,倒是覺得肚子餓了,玉墜兒見狀便說去大廚房提宵夜,阿真擺擺手,道別麻煩了, 只在小廚房裡轉了一圈, 找了碟小銀絲捲, 讓玉墜兒蒸熱了, 就着簡單的醋溜豆芽, 招呼她一起稍微吃了點。
阿真本就習慣少吃多餐,這會兒真餓了, 吃得倒是香甜,玉墜兒可能是跟阿真同坐一桌,有些不習慣,看樣子吃得頗有些沒滋味。
阿真也不多說,只吃飽了,便裹了毯子,抱着手爐,趴在窗臺上看天。
其實天也沒什麼好看的。
雖然再過一兩個時辰就天亮了,但這時候的天,卻仍是一片最濃重的黑,就像沒有化開的墨,稠而密,透不到底,只能零星看到幾粒寂寥的星子,若明若暗地綴在上面,黯淡無光,似乎一晃眼就會泯滅在黑暗裡。
阿真只是喜歡這時候的安靜,只一點點聲音便可以傳出很遠,這樣的安靜,幾乎能讓人忘記所有,甚至包括自己。
在這樣的安靜裡,腦中放空,忘記一切,卻不會是一片空白,只覺得舒適安詳,讓人眷戀。
阿真微微笑了笑,她想,死亡,是不是也是這樣?
靈魂在一片靜謐的安靜裡,安安和和地休憩,修復這一世所受的創傷,等待下一次的轉生。
是這樣的吧?
阿真猜測着。
時間流轉,不怕冷的小鳥兒已開始在枝頭鳴叫,東邊開始冒出魚肚白,天明瞭。
熬夜熬得有些昏昏沉沉的阿真坐直身子,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到玉墜兒正趴在桌邊睡着,便沒有叫她,只輕手輕腳起了身,將毯子覆到她身上。
然後活動開手腳,轉到爐邊,用厚布巾裹了手,掀開紫砂煲的蓋子看了看,粥已經熬好了,濃稠潤滑,香氣四溢,果然好粥。
阿真滿意地重新蓋好蓋子,對自己點點頭,嗯,不錯不錯!
待阿真收拾洗漱好,天已經大亮,娃娃們也都已經醒來,阿真便盛了粥出來,放一碗在食盒裡,配上幾小碟子清爽小菜,讓香杏兒送去給謝書安,然後給孩子們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配着小菜,開吃。
剛拿起筷子,謝書安卻拎着食盒過來了,原來這些天他都在外面忙,今天他想着既然是臘八,那一起吃個早飯也好,便拎了食盒過來,於是香杏兒剛出了客院門兒便迎面碰上了。
阿真便讓重新布了碗筷,落座舉箸。
一頓早飯吃完,謝書安陪阿真稍微閒聊幾句,便起了身。
阿真送他到門口,聽他說今天要出城去盤賬,便叮囑了句:“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謝書安聞言卻是一愣,已經邁出的步子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正笑看着他,絲毫沒覺得不妥的樣子,不由暗道自己多心,快步離開。
哎,阿真啊……
晚上謝書安回來,照例在阿真睡前過來說說話,聊了會兒小寶寶們,再說說他盤賬的事,話題便轉到前幾日西華使者的事上。
“幾方探詢,卻得了個很奇怪的消息,那文三公子並沒有和我國簽訂什麼協議。”
“哦?”阿真正拿兩串鏤了精緻雲紋的合璧連環逗着兩個小娃娃,聞言停下手,若有所思,“那他幹嘛來了?”
“還不清楚,”謝書安轉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微微皺眉,“文三公子到天錦城近一個月的時間裡,除了出席各種必需出席的宴會,大部分時間都去了翰林院以及天錦城裡各大書院,或者鬥文,或者舉辦各種詩會,看起來,更像是來探討學術,而不是爲了政治。”
“這倒挺奇怪的,”阿真隨手將手裡的兩個合璧連環分別給了兩個小娃娃,端過一邊的茗碗抿了口茶,細細地思索,“不過,”阿真挑挑眉,“這應該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法而已。”
“我也是這麼想的,”謝書安點頭,“不過管他做什麼,我只可惜這下沒熱鬧可湊,沒錢可賺了。”他頗有些遺憾的樣子。
阿真好笑:“安老闆果真是個俗人。”
謝書安一本正經:“嗯,阿真果然瞭解我!”
阿真沒理他,她放下茗碗,忽而想到什麼似地問:“對了,朝堂上最近可有什麼變動?”
謝書安雖然奇怪她的問題,還是如實回答:“據我所知,沒有。”
阿真唔了聲,心下思索,說起來這文三公子算是皇甫淵的親信,在這樣積極備戰的時候出使南歆,肯定是爲了戰事,可既然沒簽訂什麼協議,就說明即使不用籤協議,南歆也不會或者是不能趁西華與北戈開戰的時侯偷襲,如此說來,文三公子一定是得了確切的消息,知道南歆國內出了問題,使當朝者無法他顧,纔敢這樣放心地主導這一場出使成爲文人間的學識探討。
那到底南歆會是出了什麼問題呢?
阿真無意識地輕輕敲擊着桌面,微微皺起眉,就目前來看,南歆國內風平浪靜的,一點天災人禍的跡象都沒有,甚至連朝堂都沒什麼變動,那麼只能是皇室內部出了什麼隱秘糾紛,可一旦打起戰來,最少也要一年半載,什麼樣的事情能拖這麼久?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謝書安看她一副沉思的樣子,忍不住問。
“沒什麼,”阿真回過神來,笑着搖搖頭,“我只在想,南歆國內應該是有什麼事情在發生。”
“哦?”謝書安有些好奇,“怎麼說?”
阿真看他一眼,想了想,道:“那文三公子並不僅僅是西華文家最出彩的神童而已,他,”她猶豫了下,還是道,“他更是皇甫淵的親信。”
“皇甫淵?”謝書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西華皇帝,你的意思是……親信?我一直以爲他只是個書生,”謝書安皺眉,“這麼說……”謝書安突地一頓,驚道,“肯定出事了!”
阿真笑笑:“就不知道是什麼事,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謝書安搖頭:“一定是大事,不行,我得去查一下。”
他匆匆而去。
阿真看他離開,忽而想起皇甫淵去太白時跟她說的話,他說,他從未將她放在這樣的位置看待……
阿真向後倒在靠背上,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無力地嘆氣,也許,是她將自己看得太重了,太自以爲是了,他果然有自己的方法來穩住南歆。
有微風襲過,阿真睜開眼睛,便見紫桐站在地上。
“你回來啦?吃過飯了嗎?”阿真沒有起身,只笑着招呼。
“嗯,已經吃過了。”紫桐點點頭,柔美的鵝蛋臉上透着一些疲憊,一些喜悅,仿若離家的孩子回到了家。
阿真拉紫桐在身邊坐下,微微皺眉道:“很辛苦嗎?我看你都瘦了。”
紫桐忍不住笑起來,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才幾天不見,哪有那麼誇張?”
阿真也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算算我們都幾年不見了?”
兩人笑了一會兒,說了一會兒話,阿真看紫桐沒打算換家常衣服的樣子,便微微皺眉:“晚上還要出去?”
紫桐撫平她額間的褶皺:“嗯,別擔心。”
阿真沒作聲。
直到哄了兩個娃娃睡熟了,阿真才拉了紫桐的手坐到椅上,看了她一會兒,從頸子里拉出一粒用金紅絲繩穿着的龍眼大的珠子,剪開了繩子,那珠子便骨碌碌地滾落在鋪了青緞桌圍的小方桌上,在燭光下散着霧濛濛的瑩潤珠光,像氳氤着水汽的暖玉,又像被薄霧攏着的晨露,着實不是凡品。
紫桐一愣,她認得這顆珠子,正是在阿真成童禮時,子饗長老所送的禮物,是最上品的法華珠,常年佩帶能清心明目,溫養心脈。
她忍不住出聲:“阿真?”
阿真一笑,從頭上取下一枚嵌寶的白玉簪子,輕輕地在桌上一磕,簪眼裡的寶珠便掉落下來,阿真也不去管它,只將法華珠仔細地嵌進青玉簪子的簪眼裡,然後遞給紫桐:“拿着吧,算是提前給你的嫁妝了。”
“我……”紫桐沒有去接簪子,只是皺起了眉。
阿真也不以爲意,自己將簪子插進紫桐的髮髻裡,如長輩般親暱地拍拍紫桐的手,道:“去吧,自己顧好自己就是。”
她起身伸個懶腰,打個呵欠:“我先睡了。”
紫桐呆呆地在椅上坐了一會兒,看阿真吹燈睡下,忍不住走過去,就着角落裡留着的落地燈昏黃的燭光給她掖了掖被子,然後在牀邊腳踏上坐下。
阿真睜開眼問她:“怎麼了?”
紫桐握住她的手:“睡吧,我替你守夜。”
阿真輕笑:“不累?”
紫桐搖搖頭,頭上的珠子隨着她的動作緩緩散出朦朧的光華,讓她臉上的神情變得朦朧,似喜似悲。
阿真看了她一會兒,微笑了笑:“我們的紫桐真漂亮。”
她放鬆地閉上眼睛。
紫桐將額抵在手背上,漸漸蜷起身子,阿真,請你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