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真回了客院, 便見到紫桐正坐在椅上等她。
阿真見她雖坐在屋裡,外面的大衣裳卻仍然穿着,便試探道:“還要出去?”
紫桐點點頭。
阿真想了想, 讓榮娘和春纖先顧着孩子, 自己坐到紫桐身邊:“什麼時候回來?”
紫桐半低下頭, 訥訥道:“我也不知道。”
阿真正張嘴要說什麼, 眼尖卻掃到紫桐的白皙柔嫩的後頸上多了兩朵, 小紅斑?!
阿真一怔,隨即像想到什麼似地大驚失色。
紫桐發現阿真陡然亂了呼吸,以爲她擔心, 便擡起頭來:“阿真……”
然後發現她臉色不對,疑惑問:“怎麼了?”
阿真閉了閉眼, 搖搖頭:“沒事, 沒事!”
她忍不住盯着紫桐看, 心裡萬般思緒翻騰。
紫桐被她盯得不自在:“怎麼?”
阿真穩了穩心神,伸手握住紫桐的手:“紫桐, 嗯,你的事,我也不多問,我只想知道,有危險嗎?”
紫桐看着她, 神情猶有些猶疑, 不過還是認真答話:“沒有。”
阿真哦了聲, 拍拍她的手:“那就好, 那就好。”
紫桐沒有多想, 只道:“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不過, 你動身前我一定會回來的。”
阿真點點頭:“嗯,好。”
紫桐叮囑道:“注意身體,別累着了。”
阿真又點點頭:“曉得的。”
紫桐看看天色:“那我先走了?”
阿真頓了頓,再次點點頭:“自己小心。”
紫桐應了,起身。
阿真忍了忍,還是喚了她一聲:“紫桐。”
“嗯?”紫桐回過身。
“你還是年輕女孩,別梳那樣的髮式了。”
紫桐呆了呆,低低地嗯了聲。
“去吧,路上小心。”
阿真擺擺手,不再看她,只多嘴了句:“照顧好自己,別像我一樣。”
紫桐又呆了呆,別像她一樣,怎樣?別生病?別受傷?
忽而她俏臉一白,回頭看一眼阿真,卻見她只低頭看着熱氣嫋嫋的茶水,並沒有注意她,頓了頓,回頭快步離去。
厚實的擋風簾子被掀開,從外面掃進一陣冷風,阿真瑟縮了下,忍不住嘆氣,紫桐,你可別犯傻……
有了上次逛街的經驗,加上越來越忙,謝書安便也不再強求讓阿真多多走動,卻很周到地給她備了些趣味性強的雜書,吩咐廚房多提供水果,多變着花樣做些吃食點心,還讓家裡的伶人班子每天彈彈唱唱……
阿真無語,這也太周到了。
即使自覺厚臉皮的她,也開始有些過意不去。
剛好日子已進了臘月,沒幾天便是臘八,阿真想着,她別的不會,臘八粥卻是會煮的,以前給師父們煮的時候,大家也都說好吃,算是拿得出手,那就煮碗臘八粥給他,聊表謝意吧。
於是臘七這天,她便讓人去尋煮粥要用的果仁配料白米等,爲煮粥作好準備。
她煮的臘八粥是按太白宮慣例來的,相對比較講究,單幹果配料就有二十來種,大些的有比如紅棗、蓮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圓、榛子、葡萄乾、白果、菱角、青絲、玫瑰、紅豆、花生等,小粒的則有比如芝麻瓜子仁兒等。
客院裡玉墜兒四個丫環奔走半天,纔將材料收集齊了,整整齊齊地拿粉彩繪花鳥紋小捧盒裝了,排在紅木長方托盤裡,捧去給阿真看。
阿真一一看過,見東西都對頭,便去了客院小廚房,看着廚娘帶着幾個靈巧的小丫環忙碌,比如洗米、泡果、撥皮、去核、精揀等。
她自己則拿了廚房專用的雕花小刀,將要煮進粥裡的果子一一雕出花樣來。
這還是小時候阿默想出的法子,阿真看着手裡漸漸成形的小兔子,有些懷念地微笑。
那時候,從來都對雕刻感興趣的阿默,見臘八粥裡有果泥捏的動物人物,覺得挺好玩,便拿了果子自己雕了只小兔子進去,靈兒他們見了,也紛紛有樣學樣,各種花樣紛紛出爐,從此,太白的臘八粥裡便多了這一道工序。記得大家還專門用幾種果子合起來做成一頭小獅子,名爲果獅,用來紀念這一大‘盛事’。
那時候,蒼梧總喜歡趁她不注意,將他碗裡的小獅子藏進她碗裡,結果到最後,她總是能翻出三個小獅子來,因爲幫她盛粥的阿默早已經將他碗裡的小獅子放進她碗裡了……
阿真失笑地搖搖頭,記得她曾一度以爲他們兩個不喜歡吃才塞給她的,還覺得委屈。
阿真一邊想着往日的喜樂,一邊細緻地做着手裡的活,拿過剔去棗核烤乾的脆棗作爲獅身,切半個核桃仁作爲獅頭,整個的桃仁則作爲獅腳,又拿甜杏仁作獅子尾巴,然後舀了糖汁將各個部件粘在一起,很快,一頭活靈活現的小獅子便已經做好。
時間,可過得真快啊。
阿真看了一會兒手裡的小獅子,將它碼進碟子裡,暗暗地感嘆。
待該做的準備工作做好,一個下午的時間便過去了,阿真由幾個丫環服侍着吃了晚飯,餵飽了兩個孩子,陪着孩子們玩鬧了一會兒,才和孩子們一起去泡了澡,解了乏,換了乾淨的衣服,坐到暖閣熏籠裡開始每日的讀書說故事環節。
榮娘和春纖照樣退出屋去,參與到抱夏裡幾個丫環的嘮嗑裡,日常的零碎雜事說來說去,便又說到最近的話題人物阿真身上。
“嘖嘖,夫人對吃食可真是講究。”之前負責搗棗泥的彩穗兒揉着手腕,有些抱怨地說。
“你才知道啊,”香杏兒嗤笑一聲,“不說別的,單就爲小少爺小小姐準備的吃食點心,哪日不是折騰得廚房人仰馬翻?”
“是呢,”翠鸝兒附和道,“大廚房裡的管事婆子劉嬸子昨天還跟我抱怨呢,”她故意清清嗓子,學劉嬸子說話,“水果水果,大冬天的去哪兒找那麼多水果!”
翠鸝兒原本脆生生的聲音硬學着劉嬸子有些粗啞的嗓音,搞笑效果十足,逗得大家都笑,一時間屋裡笑聲不斷。
玉墜兒連忙示意衆人壓聲:“哎,小心些,被夫人聽到可不好。”
榮娘也罵道:“你們這幾個小蹄子,看夫人和氣,倒說起是非來了。”
春纖聽出她語氣並不是十分嚴厲,便知她也不是真罵,就繼續起了個話頭道:“這夫人是和氣呢,不說打罵,便是大聲說話也沒有的,真是大家氣度。”
香杏兒又是一聲嗤笑:“是呢,大家夫人,我看她擺弄菜刀挺熟練的,一會兒就刻個小兔子出來,指不定以前是做什麼的!”
翠鸝兒聽她這樣說,咋咋呼呼附和:“哎,對哦!”
春纖哼一聲:“反正總不會是伏低做小,伺候人的,夫人那通身的氣派,又怎會是尋常人家小門小戶裡出來的?”
她這話不只說得心裡有虛的香杏兒俏臉一白,屋裡的一干丫環並榮娘都臉色不太好看。
什麼叫伏低做小,伺候人的?真是把一屋子人連自己都罵了進去。
春纖見大家臉色都不對,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但話已出口,圓也圓不過來了,只能暗自懊惱,本來她也不會說這麼沒味的話,只是和香杏兒話趕話湊上了,結果就……
香杏兒見春纖吃個癟,心裡的惱意早已飛走,只偷着樂。
只有翠鸝兒沒什麼感覺,只顧着提出自己的問題:“你們說,這夫人都在咱們家住了這麼多天了,怎麼還不回去?”
只覺屋裡氣氛尷尬的玉墜兒趕忙道:“管家不早說了,要住到開春的。”
翠鸝兒擺弄着垂在身前的小辮子,疑惑道:“過年也不回家?嗯……哦?!”她好像想到什麼似地,興奮又神秘兮兮地說,“哎,你們說,她是不是看咱們老爺對她那麼好,所以就……哎喲!”
翠鸝兒還沒說完,就被榮娘擰了一把,榮娘罵道:“真真是越說越離譜了!小心被撕爛了嘴!”
翠鸝兒喏喏地不說話了。
屋裡的幾個人卻各有所思。
阿真坐在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被子裡睡着的孩子們,心裡卻有些好笑地嘆口氣。
孩子們今天可能吃得飽了點,坐下來沒一會兒就捂着小嘴打哈欠,懶洋洋地想睡覺,阿真便哄他們睡了。想着等會兒還要熬夜煮粥,便想着去和榮娘春纖說一聲,讓她們今夜辛苦睡東屋暖閣裡,省得孩子哭鬧沒人聽見,結果卻聽見那麼一通閒話,
果然是太麻煩人家了!
阿真對她的花邊新聞倒沒怎麼放在心上,只是對那句水果難求的話印象比較深刻。
她有些納悶,她要的只是桔子蘋果等即使在冬天大戶人家裡也算常見的水果而已啊,有這麼麻煩嗎?
可她不知道的是,因爲謝書安額外囑咐說供給她的吃食要最好的,所以即使是個簡單的蘋果也是挑了再挑纔拿給她的……
阿真想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算了,大不了不吃水果好了,反正也沒多少天,撐撐就過去了,孩子們每天吃得挺合理,也不會缺什麼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