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
衍夜獨自一個人站在蓮苑的花園裡,荷塘中此時正盛開着粉紅色的蓮花,在綠葉的擁簇中顯得格外的美麗耀目。荷花幾乎開遍了整個荷塘,並算不上擁擠,但是因爲這樣,中間一片的空白顯得格外的煞眼。
十六夜曾經對衍夜說過,蓮苑內的紅蓮是朽木府最美的花。但是,自從衍夜的母親那個與花同名的女子不在蓮苑內後,蓮苑荷塘中央的紅蓮就再也沒有盛開過。
十六夜笑着對衍夜說,紅蓮,是識人而開。
衍夜正盯着荷塘中央的空白看的時候,後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甚至在還沒有到她身邊的時候就有呼喊聲響了起來。“衍夜小姐……衍夜小姐……”
聽出是十六夜侍女良子的聲音,衍夜就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在這個敏感的時節,極有可能是十六夜出了事情,不然十六夜的陪嫁侍女良子是在四楓院家就接受過嚴格的教習不可能作出未到之前而大呼小叫的不合禮數的行爲。
果不其然的,衍夜聽到了良子的話後就瞬間變了臉色。
“夫人……夫人她……夫人她突然摔倒……早產了……現在又出現難產跡象……突然靈力大量流失正處在危險的時候……已經去請卯之花隊長了還有回四楓院家請人,但是現在家裡只有小姐您了您趕快去吧。”
衍夜聽了大致的情況之後就顧不得等良子,一個人瞬步快速到達梨苑內室,她拉開門的之前就聽到屋內有朽木家早請來的接生的婦人的急促的叫喊聲音,“夫人……請您醒醒,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啊,夫人。”
聽到這裡,衍夜不等侍女拉開門,自己大力的把門一拉,正看到十六夜蒼白的臉色和痛苦的表情,她跑到十六夜的身邊,看到接生的婦人的手上已經抱着一個滿身帶着血跡的孩子,她顧不得看孩子的情況,聲音止不住的帶着顫抖,“現在是什麼狀況?”
婦人的聲音也抖抖索索,“小少爺的狀況很正常,但是夫人……夫人她靈力因爲難產大量流失非常的危險,現在夫人已經陷入昏迷,請您趕快……”
沒等婦人說完,衍夜就立刻的運起靈力準備實行一些簡單的醫療鬼道在卯之花來之前先穩定住十六夜的情況,然後再給十六夜輸送靈力以彌補大量消失的靈力以防十六夜靈壓完全消失……就已經就無可救了。
可是衍夜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先是聽到一旁婦人的一聲驚呼,那婦人一下子就倒下去不醒人事,懷中的孩子正好面向着十六夜的方向。
“雷鳴的馬車 紡車的縫隙 此物有光羣集並一分爲六,縛道之六十一 六杖光牢!”十六夜剎那間擡起的手指上迸射出光芒變幻成六條光帶向衍夜襲來,瞬間鎖住了衍夜的身體。
衍夜驚詫間不停的掙扎可是發現自己居然無法解開這個縛道,她睜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自從衍夜進入朽木府以來,從未曾見過十六夜修習靈力,十六夜正是因爲靈力的緣故纔沒有成爲死神,而衍夜的靈力卻是被公認的優秀,而且經過五年的練習不可能解不開十六夜這個孱弱女子的縛道。
但是衍夜聽出了十六夜聲音中的堅定,她望着十六夜帶着四楓院家標誌的暗金色的眼睛中充斥着巨大的悲痛和不可動搖的決心,那樣的目光堅執而且有不可忽視的虛無。
十六夜看着衍夜詫異不解的樣子,蒼白的嘴角勾起一個微笑,彷彿和平時一樣笑的溫婉和雅,但是此時看來卻讓人感到莫名的悲痛,“夜夜……以後白哉的話……就只能麻煩你了……不能看着他長大真的是很不想……但是有夜夜這樣的姐姐我就放心交付給你了……”
“嬸嬸你說什麼啊嬸嬸……你在說什麼……”衍夜聽到十六夜此時近乎遺言的話詫異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已經帶着哽咽的哭腔。
十六夜看着衍夜的驚慌樣子,卻是笑的更加的深,在這笑容襯托下的面容竟陡然的生出一種攝人心魄的恍惚感,“夜夜知道你的母親嗎,那真的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她美的驚心動魄讓我覺得這一世再也不能見到這樣的女子,我也從來奢望會成爲紅蓮姐那樣美麗的女子……”十六夜直視着衍夜的眼神變得有些柔和,她的笑更加的深邃,她的聲音裡帶着喜悅瞳眸中竟也生出一股讓人心驚的喜悅,“夜夜,你看我現在是不是很美?”
衍夜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不住的搖頭。
“我覺得這是我一生最美的時刻……夜夜……是愛呀。”
十六夜的面色蒼白到了極致,兩頰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她墨色的發凌亂的鋪散在臥榻之上,眼睛裡面的色彩衍夜已經完全不能夠辨認。
她緩慢的轉過頭去,看着她初生的兒子,笑着說道:“白哉,和姐姐在一起要開心啊。母親不能陪伴你真的是很抱歉,但是你要記得你的父親母親永遠在一起,會永遠在一起……”
永遠在一起的方式……難道是死亡?
衍夜的瞳孔瞬間的張大,她看着十六夜的的目光已經驚詫到了極點。突然間摔倒的原因難道是……這個時候執着的想要死去的原因難道是……
爲了追尋什麼麼?爲了追尋的長次郎?爲了追尋的愛?
十六夜的目光怔怔的望着牆壁上方的一個小窗戶,透過那窗戶能隱約的看到外面的梨樹。盛夏時節自然不是梨花盛開的時節,梨樹上現在已經掛滿了白色的梨子,在微風的吹動下有的梨子不住的搖晃。
十六夜看着窗外的梨樹,想起多少年以前在梨樹下看到的那個清雅相貌的男孩子,那羞澀的笑容。一起長大的時候突然頻繁出現在她家的那個安靜的少年。還有這些年來一起在家的後苑一起攜手看梨花的那個儒雅的青年。
她的愛,她的長次郎。愛與被愛,將會永恆的陪伴。
臥榻後的壁櫃中突然發出聲響,衍夜只看到一陣藍色的光點圍着十六夜的身邊,隱約間似乎看到了一個身穿和服的女子安靜的跪坐在十六夜的身旁,她的笑容也帶着悲傷一般像是看懂了十六夜此刻所有的心緒。十六夜凝視着她,喃喃的低語:“袖白雪,謝謝你。再見了,袖白雪。”
十六夜的靈壓消失的那一剎那,和服女子的身影也一下子消失,衍夜身上的縛道被她解開,她撲到十六夜已經失去了靈壓的身體上,淚水從眼中流出落在十六夜冰涼的身體上。
縛道之所以不可解開的原因,那是用生命許下的信念。
十六夜,這個像梨花一樣純白的女子,在梨樹結果的季節裡等到了自己愛的結果,卻像梨花一般在這個季節裡不復存在的消失。她的飄落裡帶着痛苦帶着喜悅,她會永遠的和她所期盼的永恆的可以安心的懷抱在一起。
永遠不能夠分離,是以生命爲代價的交換。
卯之花拉開門看到的景象就是接生的婦人昏倒在一旁,手中的孩子大聲的啼哭和衍夜的抽泣聲混雜在一起讓整個房間的氣氛顯得無比的壓抑。卯之花看到這情景已經大致的猜到了發生的事情,她只是微微的閉上眼睛,接着從婦人的懷中抱過孩子,走到衍夜的身邊輕聲的說道:“這是十六夜的選擇,她想要永遠的和長次郎在一起,這是她的選擇啊……真是個傻孩子。”
衍夜聽到卯之花的聲音,把埋在十六夜身上的頭擡了起來,看着卯之花的眼睛已經通紅,卯之花看到衍夜的樣子,猜想到她一定還沒有知道這突發的事情,就看着衍夜說道:“你的叔叔長次郎他在現世的派遣任務中遭遇亞丘卡斯突襲,他爲了保護其餘隊員拼死力戰而陣亡。這不過是剛剛傳到的消息,原本應該瞞着十六夜的卻不知她如何得知。”
衍夜聽到卯之花的話,雖然通過先前十六夜所說的話已經能夠猜測到這個事實,但是真正的通過卯之花說出來她仍舊是驚詫的不能夠相信。
明明一個月前那個總是微笑的叔叔才向拉着她的十六夜輕輕的揮手,笑容讓人安心讓人寧靜,他佩刀的身影慢慢的消失之後,十六夜蹲下身子笑着對她說:“夜夜,叔叔會很快回來的。”
明明前些日子總是和嬸嬸在一起討論未來孩子的模樣以後要怎麼培養這個孩子,十六夜聽到這些話的表情總是帶着幸福和羞怯,臉頰上總是帶着淡淡的紅雲,嘴角的笑容從來就不曾消失。
明明那年和十六夜一起看梨花的身影還不能忘記,他們一起的許諾和期冀到現在還能夠在腦海回想。
明明那一地白色梨花所輝映的相愛的人,他們的孩子已經出生,他們早就盼望着的白哉已經聞到了這世間的氣息。
爲什麼十六夜不願留下,讓他們的白哉從不曾看到父母?
是聽到了叔叔的死訊驚詫的不能夠相信,是聽到了殘忍的事實腳下已經不能夠踩住現實的地面硬生生的跌坐在地上,是明白了那些美好的消失而瞬間下定了永生相隨的信念。
十六夜明明是一個溫婉的女子,誰能夠想到在這個時刻她卻瞬間做出了這無比狠厲的抉擇?這明明是關乎生死的讓多少人恐懼的抉擇,她卻不曾回頭義無反顧的踏上了她選擇的道路。
衍夜望着十六夜像是沉沉睡去嘴角還有一絲微笑的面容,就能夠知道這個抉擇是多麼的痛苦但是卻又讓十六夜怎樣的幸福。衍夜默默地低下頭,眼睛裡的淚水因爲剎那閉上的眼睛被擠了出來順着臉頰慢慢的滑過。
衍夜想起十六夜用六丈光牢困住她的時候問她的那句話,十六夜說那句話的時候,那笑容回想起來真是美得攝人心魄。衍夜在心中默默地的回答:是啊,嬸嬸,你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任何人都不能夠和你相比。
卯之花輕聲的對衍夜說道:“小夜,你先出去吧,我來處理。”
衍夜睜開眼睛,模糊的看到卯之花的身影,衍夜平時見到卯之花的時候,她總是寧靜的微笑,那微笑曾經然衍夜無比的傾服。但是此時她卻沒有笑,只是安然的看着衍夜,目光寧和帶着醫者的慈悲。
衍夜站起身來,微微朝卯之花一頷首,就逃也似的從內室跑了出去。衍夜沿着長廊不住的奔走,也不知道想要到什麼地方去只是不住的走。她走到梨苑外的時候,正碰到站在梨苑門外停住腳步的朽木銀嶺和跟在後面的管家。
衍夜看到朽木銀嶺的身影就停了下來,朽木銀嶺望了一眼衍夜通紅的眼睛,從來嚴肅的嗓音此時聽來卻帶着沙啞:“十六夜她……”
“祖父大人。”衍夜低下頭說道,“嬸嬸她已經……”
沒等衍夜說完話,朽木銀嶺似乎就已經猜測到了這個結果,他擡起頭看向梨苑內的那棵梨樹,望着那些搖晃着的梨子。衍夜擡起頭的時候,正看到朽木銀嶺那蒼涼悲傷的眼神。
“和原。”聽到朽木銀嶺的聲音,一直跟在後面的管家應了一聲,朽木銀嶺繼續說道:“以後府內改稱大小姐和少爺吧。”
衍夜一直被叫做衍夜小姐是因爲輩分算下來她應當是朽木府孫小姐所以不能按照本家排行直接稱爲大小姐,而朽木白哉作爲孫少爺也不能直呼爲少爺以免和他的父親伯父混淆。
只是朽木銀嶺他的兩個兒子和兩個兒媳婦已經全部先他而去,剩下的只是一對孫子孫女,少爺小姐一輩的子輩已經都不在了。
說完這一句話後,朽木銀嶺徑直的向梨苑內走去,和原管家緊步的跟在他後面,衍夜望着朽木銀嶺蒼老的白髮和高大的身影,只覺得這個老人的每一步都帶着傷痛,他的身影帶着一種蒼涼的色彩。
“爺爺。”聽到衍夜的喊聲朽木銀嶺怔怔的停下腳步,衍夜輕聲的慢慢說道:“爺爺,還有我們,我和白哉。”
還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