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夫人幾乎是眼巴巴地望着孽障的妻女進了正門,踏入那她一直想涉足,但始終只差一步的正廳。
怎麼可能?
許是她臉上的神情太過驚訝,連一貫懦弱的伯夫人秦氏都看不下去,在衣袖下面拉拉她:“娘,這裡是涼國公府。”
秦氏言下之意特別明顯,這裡可不是文襄伯府,任由你醜態百出都不會有人敢多言一句。
可她的提醒還是晚了,金陵城中最不缺的便是有爵位的大戶人家。但有爵位不代表有實權,老子英雄兒狗熊的不在少數。祖上隨太-祖打江山賺個爵位,後輩不成器只能靠蔭封領個六七品小官之人數不勝數。
這樣的人家往往認不清現狀,空守着舊日榮光,卻無匹配倨傲的實力,行事上總會稍顯刻薄。這會常太夫人一不留神露出破綻,自然不會被他們放過。
頓時有幾家點頭之交的老太君圍上來:“老姐姐,方纔進去那人,便是你那外放曾孫的家眷?”
“他們出身伯府,怎麼不與你坐一桌,侍奉長輩?”
也有那心直口快的,直接戳破:“這你都不知道,那庶支早就搬出去了,說是受到了苛待。”似乎是察覺到自己說錯話,她忙改口:“誰知道苛待之事是真是假,老姐姐,咱們倒想知道,跟那安昌侯世子有舊的,究竟是府上幾小姐。”
入春後文襄伯府可算賺足了話題,各種流言蜚語不絕於耳。這會有人起頭,瞬間各種疑問一齊撲來。常太夫人聽着,只覺心火忍不住往上冒。
那孽障才入京多久,竟已將伯府名聲毀得七七八八。再這樣下去,他們還有何臉面在金陵城立足。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滿身狼狽中,常太夫人第一次生出這種想法:若能把庶長房徹底趕出伯府,就能擺脫當下困境,日後也能肆無忌憚往那邊潑髒水。
而那位挑起文襄伯府舊事的夫人,也趁人不備悄悄往後退幾步。想到在徐大人手下任職的自家相公,她深覺今日這步走對了。
跟在孃親身後,由丫鬟引導緩步向前走的羅煒彤,卻是將耳朵留在了後面。涼國公府內各種小徑蜿蜒,看似走出很遠實則不過挪了幾步,且習武之人聽力本就優於常人,這會她將常太夫人的窘境聽個一清二楚。
雖然其中難免少不了諷刺他們這一支的言語,不過多數還是衝着常太夫人去。即便看不到,她也能想到如今太夫人心火有多旺,瞬間她腳步又輕盈些。
徐氏扭頭,見女兒如此神態,放鬆之餘衝她使個眼色。羅煒彤收到,神經再稍稍繃緊些,步子放柔,裙裾紛飛間她一派大家閨秀之姿,任誰都不能在面上挑出什麼錯。
餘光見到閨女舉動,徐氏卻是越發欣慰。才短短月餘,女兒進步就如此之大。日後即便她身子調養不好,生不出一兒半女,這輩子也不會過得太差。沒本事的女人才靠孩兒傍身,聰慧之人僅憑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太過欣慰,以至於她幾乎將今日目的拋卻腦後。直到轉過彎,看到迎面走來的穿國公夫人正式袍服的貴婦,她才集中精神。
“國公夫人有禮。”
羅煒彤跟着孃親行禮,敏銳地感覺到國公夫人目光投在她身上。當下她更加疑惑,來之前孃親曾與她解釋過,涼國公雖掌軍權,但爹爹屬寧國公一脈。兩派勢力一個在西北,一個在東北,彼此並無太大交集,今日他們恐怕不會被太多關照。
但這會涼國公夫人不但親自迎出來,還似乎很關注她。難不成她在衍聖公府飛天遁地之事沒瞞住?
徐氏同樣疑惑,不過她面上很平靜。公府都繞過文襄伯府發帖子來,那國公夫人這點熱絡也不算太意外。無論如何,涼國公府的善意總是好事,她沒理由往外推。
涼國公夫人年過不惑,不過保養得宜,又兼身姿窈窕,看起來像三十歲左右。一身命婦便服更襯得她通身富貴,不過這富貴並不是嚴肅刻板,反倒雍容華貴。憑着直覺,羅煒彤便覺這位夫人不難相處。
果然貴婦上前,拉起她的手:“這便是羅大人的女兒,倒是隨了娘,生得好生標緻。”
女兒被人誇讚,徐氏打心底裡高興:“當不得夫人如此誇讚,她性子有些天真,倒是得跟今日前來的名門閨秀多多學習。”
徐氏說得是實話,但落在涼國公夫人耳中那便是謙虛。她只是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兒家,能讓素來對成親不屑一顧的兒子親自發請帖。一見面看到這女兒樣貌,她便明白了三分。羅家小姐說不上多美豔,但一雙大眼睛實在太有神,一看便不是那種死板之人。娶了這種媳婦,日子定不會太無聊。
原來兒子喜歡這樣的,羅四海雖然出身差了點,但夫君說過他那一身領兵打仗的本事卻是實打實的。如今他未到四十,便已是四品武官,日後前途無限。若是他女兒規矩可以,這門親事倒可以考慮。
想明白後,涼國公夫人又多了一分熱情:“我看着孩子規矩就不錯。”
領着母女二人進門,涼國公夫人又爲他們介紹了幾位夫人。能進正廳的,無不是金陵城內最頂級的人家。這些人家還不至於低姿態去禮賢一位四品官家眷,不過如今有了涼國公夫人親自介紹,情況便不同。即便衆人心存疑惑,也大都以禮相待。
花朝節的賞花宴,乃是進京後母女二人首次正式現身金陵官宦階層。涼國公夫人突如其來的禮遇,爲他們打開了很好的局面。
羅煒彤不卑不亢地回答着衆人問題,她雖於針黹女紅不精,但弘真大師學問極好,自幼她飽讀詩書,如今氣度才學不差,又有心表現,很容易便給衆人留下個知書達理的印象。
涼國公夫人坐於主位,越看越是滿意。兒子眼光還不錯,等下個月夫君回京她也說說這事。
衆人皆滿意,唯有藏於暗處的周元恪情緒越發焦灼。他入姑蘇城不久,便摸到了鹽稅*門路,順藤摸瓜發現癥結還是在江蘇巡撫身上。巡撫爲人謹慎,這次回京賬冊隨身攜帶,他便快馬加鞭折返金陵。
至於今日來涼國公夫人賞花宴,他覺得自己是爲了監督江蘇巡撫夫人。至於是來監督?還是更想看那丫頭?反正他理由充分,就是一解相思之苦,別人又能說什麼?
可看完後他更苦了,別人不瞭解,他可瞭解涼國公夫人。她看向小丫頭的眼神,分明是在審視未來兒媳婦,頓時他決定先給藍愈穿一次小鞋再說。
想到這,周元恪看都沒看一眼坐在角落裡的江蘇巡撫夫人,悄無聲息地踏上房樑,幾次穿梭間他已經來到後院。利用山石花草遮擋,他朝教司坊所在戲臺走去,遠遠地就見德音正在送別一位官家小姐。
“你這是在幹嘛?”
德音一驚,察覺到聲音中的緊張後,稍顯嫉妒的同時飛快勾起脣角:“世子要不要跟我合作?保管你抱得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