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虛驚
第三個消息,三司使田況爲樞密副使。
這個任命,別的先不說,對川峽四路,很重要。
歐陽修幾年前返回朝堂,經歷過一番政治鬥爭後失敗,遭受誣陷被貶。
然而就在反對派們歡欣鼓舞之時,官家口諭:“別去同州了,留下來當翰林學士,給我朝修《唐書》吧。”
於是歐陽修便留了下來,和宋祁一起修史。
中間還發生了一個小故事,歐陽修文筆練達,而宋祁寫文章喜歡搞得生僻聱牙。
宋祁是長輩,歐陽修不好說啥,一天早上,這娃在書局的門上寫下八個字:“宵寐非禎,札闥洪休。”
宋祁來上班,在門口看了半天:“嗨!這不就是‘夜夢不詳,題門大吉’那句老話嘛,永叔你至於搞得這麼複雜不?”
歐陽修笑道:“老宋我這還不是跟你學的,你修書的時候,都把‘迅雷不及掩耳’寫成‘震霆無暇掩聰’了。”
宋祁也是通達,哈哈大笑。《新唐書》便依了歐陽修的體例。
龍昌期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前來拜訪的大小蘇,並且鄭重叮囑——兩個小子好自爲之吧,現在文風轉型了,意味着蜀中讀書人的春天即將到來。
官家不讓歐陽修離京,很明顯是一種政治平衡和震懾。
田況是富弼的發小,夫人是富弼的妹妹。歐陽修則是富弼慶曆新政時期的下屬,兩人份屬同黨。
歷史上只傳下來歐陽修一篇著名的《朋黨論》,很多人卻不知道,田況這傢伙同樣有一篇。
一文一武,一明一暗,這明顯是官家對朝政的進一步平衡。
不過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田況治過蜀,還治理得非常好,史上的評價——其治蜀類張詠。
非常重視教育,而且還有一點,他是從張方平待過的計司調任樞密副使的。
也就是說,如今的朝廷裡,有一位明白蜀中政治生態,理解張方平經濟政策的大員田況。
而蜀中,有一位明白前任田況治蜀方略,同時掌握朝堂政治動向的張方平。
張方平無黨,和歐陽修也無法合作,不過和田況屬於一類人。
兩人都精強能幹,料事極明。
尤其對西夏的看法上,兩人從一開始就有幾乎一模一樣的論調——大宋不要以爲人家好對付,必須慎重再慎重。
不過一個是從形勢分析,一個是從數據分析。
如果說張方平類似經濟學家,田況更類似統計學家。
而且看官家的手段,對這個田況的前途,還可以報以相當的預期。
這對於蜀中的讀書人和商人,對於蘇油來說,簡直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
不是喜歡用數據說話嗎?恰好,我也喜歡。
接着第四條消息,直接讓蘇油震驚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司天監言:日食四月朔。
“大宋已經能夠準確預測日食了?”
龍昌期將邸報收折起來:“很奇怪嗎?唐代李淳風,僧一行,都留有預測的記錄,其時尚兩可,然而到了如今,日食可以預測,已經確定無疑了。”
蘇油當然知道日食可以被準確的預言。知道地球和月球的軌道,也知道太陽的運動,理論上預言日食能精確到分鐘。
他還知道日食遵循沙羅週期,即六千五百八十五點三二天一個循環。其間,共有七十一次各種日食發生。
然而其地點有所不同,因爲每個沙羅週期有零點三二天餘下,不是整天,所以這時地球又自轉了一百一十七度,那這個度數必須引入預測用於修正,以確定發生日食的準確地點。
正因爲地點不同,因此這個週期,是建立在全球觀測調查的基礎之上的,而不是僅看一個地點的日食記錄就能推算出來。
所以這是後世總結出來的概念和規律,那麼,大宋的天文學家們,如今是如何做到的?他們肯定有一套獨立的算法。
月朔,就是初一,精確到天。
妖孽,這纔是一羣真正的妖孽啊……
龍昌期對科學不感興趣,隨意地告訴蘇油,如今日食可以預測了,在宋人眼裡便失去了神秘。
不過皇帝你別放鬆啊,日食還是君王失德。
皇帝都傻了,憑什麼啊?我有規律的抽風嗎?
大臣說這都日食了,所以失德是必須實德的……嗯,要不這樣,只有朔日發生的日食我們纔算你失德好不好?
皇帝說少來,那不就是把週期拉長嗎?我雖然讀書比你們少,可也別想騙我!
聰明的大臣說那我們這樣好了,目前尚無法預測日蝕的程度,要不我們把這個作爲盛衰的預兆吧。
只要不是朔日的全食,那就不算你失德,開不開心?
皇帝只好捏着鼻子認了——也就是我朝,老子才這麼縱容你們……
……
蘇油就點着下巴琢磨,機會難得,望遠鏡這東西,可得趕緊弄啊……
有了日食的預測,眉州便做起了應對災變的準備,上天示警了嘛,雖然是預警。
彷彿應景一般,學宮剛剛開學,三月裡氣候就有些不對。
八公看着寒暑表慌了,趕緊喊這周當班,正與石富一起弄玻璃的張散:“散娃,散娃快去叫油娃回來!這是要倒春寒!”
張散也沒種過地,不知道到底有多嚴重,飛馬便朝眉山跑去,一進學宮就大喊:“小少爺不好了,八公要倒,說是觸了寒!”
蘇油嚇得魂飛魄散,拋下書本騎上黃雛就一通狂奔,等趕到可龍裡,卻見到八公正在整理鋤具稻種。
八公見到蘇油大怒:“誰叫你騎這麼快?!摔了那還了得!”
蘇油飛身下馬,拉着八公左看右看:“八公你沒事吧?三哥說你得了傷寒,都快……不對這也不像啊……”
八公瞪着眼:“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看你是屁股又癢了,想吃斑竹筍炒坐墩肉了是不?”
沒一陣,張散也騎馬跟來了,身後還馱着一個大夫:“八公莫怕,我把郎中給你請來了!”
八公將手裡鋤頭把一扔:“瞎胡鬧嘛這不是!我啥時候說我有病?!”
蘇油趕緊插話:“可不是嗎!三哥就會瞎胡鬧!不過八公你看啊,大夫請都請來了,這一路老遠的也不容易,要不就讓他給你號號脈玩兒,你就當坐着休息一會,好不好?”
八公還不樂意:“薇兒給我號過,說我康健着呢!”
蘇油一腦門子黑線,石薇自己怕還是半瓢水呢,只好勸道:“八公,俗話說的‘醫不自治’,薇兒現在算是我們家的人了,因此她說了不算。不信你問大夫,你問問他有沒有這話!”
八公狐疑地問大夫:“還有這說法?”
大夫彎着腰還在喘氣呢:“有,這說法是有的。”
蘇油趕緊拉八公坐下:“你瞧,沒錯吧?來來來我們把手腕亮出來,給大夫看看我們可龍裡的老頭有多康健!”
大夫調勻了氣息,給八公把了脈:“我說兩位,你們家裡老人是真沒事兒,倒是我這把老骨頭,差點給顛散架了是真的!”
蘇油大喜:“三哥,給大夫包個大封!”
說完又對大夫拱手:“得罪了得罪了,麻煩郎中特意奔勞這一趟,小子給你賠不是。”
大夫嘆氣:“算了,也是你們一場孝心……那孩子你回來,要什麼大封!醬油,醬油給我來兩瓶,還有榨菜,芽菜,給我搞點就行了!”
蘇油都樂了:“喲!郎中對我們可龍裡的特產很清楚啊,粉絲要來點不?”
大夫也是個妙人,搓着手笑道:“小郎君都開口了,我這不收下也不合適呀!”
蘇油笑着扭頭:“三哥,再給老郎中抓一隻笨雞,雞湯冒粉絲那纔是正宗!”
送走了開心的郎中,蘇油這才轉回家中:“那啥……到底是啥事兒來着?”
張散赧笑道:“小少爺,怨我,怨我弄岔了,八公說的不是自己,是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