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石東城門前一片慘烈,到處都是爛泥、灰燼和殘肢斷臂,屍骸血水。一個被從腹部攔腰斬斷的吳軍校尉裝束的軍官,一片痛苦的喊叫,一邊卻還用雙手努力掙扎着向東南面爬去,想要回到已軍的陣營之前。
單雄信策馬奔過匆匆收攏的陣列之前,目光中充滿了冷冽。
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前的這些吳軍士兵們目光中所投射出來的意思,恐懼、怯意!
雖然他們剛剛拼死擋住了陳軍的衝殺,勉強收攏了兵馬射住了陣腳,但就剛剛那一場突擊戰,五萬鎮南軍的士氣已經下降到了冰點。五萬對兩萬,交戰不到一個時辰,鎮南軍已經摺損近兩成人馬,傷亡盡萬。此時雖然收攏了四萬人馬,但單雄信心裡卻清楚,這已經是一羣驚弓之鳥,如果陳軍人馬再多一些,說不定只要再來一次剛纔那樣的戰鬥,這支建立不到三年的鎮南軍就會徹底崩潰。
想到此,冰冷的頭盔之下,單雄信的臉龐越發的沉了下來。
這支他耗了無數心血的鎮南軍,比起當初在中原時所統領的瓦崗軍,相差何止是天差之別。瓦崗軍雖是一羣農民與盜匪的組合,可論起士氣,論起兇悍,卻是江東吳軍們拍馬也不及的。
一想到當初那麼強悍的瓦崗軍都那麼慘烈的敗在了陳軍之手,望着如今眼前這支和淋了雨一樣縮起來的吳軍,他的心中滿是苦澀。
“這幫該死的陳軍,就知道玩偷襲,有種排兵佈陣,正面的打一場啊。”有將領在一旁咒罵道。
“哼,給我五千部下,我願意立即還擊那些狗日的。”另一將領道。
單雄信騎在馬上,看着與他們相隔不過千步,正在採石城下整理陣列的陳軍援兵,並沒有迴應,只是露出了個冷笑。
先前猛攻了一夜,纔好不容易奪下了外城與內城兩道城牆,可轉眼間,現在已經又全被陳軍奪回。剛纔交戰之時,鎮南軍的將領們只不過是撐了半個時辰不到,便開始潰散逃跑。此時卻在他面前說這種大話,單雄信心中譏笑。
“諸位將軍不必着急,陳軍援兵到來卻又不急着進城,眼下他們反而在城下列陣,看來他們是想要徹底的擊敗我們。諸位,加緊列陣,準備迎敵!”單雄信大聲道。
吳軍將士一聽陳軍又要殺過來,不由的一陣驚呼,卻是再也沒有人喊着要殺過去了。
果然如單雄信之所料,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遠遠的採石城下的兩萬餘陳軍援兵已經重整隊列。一個個的傳令騎兵在陣列前奔走吃喝,緊接着就是陣列中無數的馬刀揚起,陣陣驚天呼喝如山般響起。
“殺,殺,殺!”
沖天喊殺聲中,援軍的指揮將領李承義、李承禮兄弟倆全身鎧甲的策馬到了陣前。另一邊,採石城中的守將徐世績和陳克敵此時也已經趕到了陣前。
“多謝兩位李兄前來相援,世績感激不盡!”
李承義微微一笑:“茂公不必客氣,早仰慕茂公威名,今日我等有幸同場作戰,正是大快人心之事。還請茂公兄爲我兄弟二人押陣,待我兄弟二人取單雄信首級回來。”
那邊的陳克敵道:“兩位李將軍,如有可能,還望生擒單雄信此人。陛下對他多有欣賞,曾稱讚是不可多得之勇將。而且,單雄信乃是當初瓦崗大將,與陛下及徐將軍還有翟嬪都是舊相識,如有機會,還是俘虜降服爲上。”
徐世績也連忙道:“世績一會願意親自出戰,上陣勸服雄信。”
李承義想了想,既然有這些內中關係在,他也就不再多說,當下對諸將點點頭,撥劍前指。頓時軍鼓齊鳴,號角連聲,軍中雲車之上,中軍大纛向前而傾,無數旌旗飛揚。
大纛前指,全軍出擊!
小將陳克敵一馬當先,手端皇帝親賜戰槊,縱馬向前。李承義、李承禮兄弟二人率領中軍緊跟而上,徐世績則率領後軍步兵們隨後跟上。兩萬大軍如龍出水,如虎下山。
面對洶涌而來的陳軍,吳軍陣前,單雄信也是面色凝重。陳軍新勝,士氣大盛,反觀吳軍這邊,本來就已經猛攻採石一天,軍士疲憊,恰又剛剛遭逢大敗,軍心士氣正是最低落之時,且將士身體疲憊。
如有可能,單雄信並不想應戰,不過眼下此時,吳軍頓兵堅城之下,身後乃是一片空曠,連個暫時依託的大營都沒有。這個時候避戰退走,反而絕對會出現崩潰的情形。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留給吳軍的已經沒有了第二個選擇,要麼背水一戰,以四萬對兩萬還是有一線勝利的機會的。要麼就只有兵敗的結局,雖然明知勝的機會不大,但單雄信並不是那種肯輕易放棄之人。
雙腿一夾馬腹,戰馬人立而起,單雄信一揮手中金頂棗陽槊,橫槊躍馬,猛喝一聲:“殺!”
主帥已經下令出擊,部將們只得無奈聽從。
聽到鼓聲,吳軍快速的整集隊形,成小方陣前行。號令之下,小方陣前行的過程中迅疾的匯成大方陣,由緩步到疾步的前行,在前行過程中不斷有人涌入進來,方陣變幻漸大,終於匯成洪流向前方衝過去。
陳軍兩翼騎兵亦是慢慢匯聚,卻是隱在方陣兩側,馬蹄沓沓,不急不緩。陳軍是騎兵步兵夾雜,吳軍卻是清一色步兵,戰鼓陡然急劇響起,兩軍不約而同的由疾步轉成急奔,對撞過來,兩股洪流終於匯聚到一起,掀起了滔天波浪!
兩軍迅速的絞在一起,殺作一團。
陳軍挾新勝之勢,士氣旺盛,且裝備精良,鎧甲堅固,刀兵鋒利。雖然兩萬餘人馬大多是由鄉兵、民團這二線兵馬組成,但中低層的士官、夥長、隊正等軍官,卻又全是經驗豐富,多數是講武堂中受過新式軍事訓練的精幹軍官們組成。兩萬陳軍此時戰意昂揚,士氣激昂。
而吳軍鎮南軍卻也是此時吳國最精銳的四支大軍之一,雖然裝備比不上陳軍,卻也相差不多。尤其在戰鬥經驗上來講,其實他們還是勝過陳軍一些的。吳軍缺少的是那種士氣,那種奔騰的戰意,也缺少那些作爲骨幹做爲脊樑的底層精幹軍官們。不過此時混戰起來,兵馬足足是陳軍兩倍的吳軍,卻也是背水一戰,拼死相博。
兵甲鏗鏘,大地震撼,廝殺聲傳出好遠,震盪着早已經鮮紅的護城河水。初升的太陽還是紅彤彤的顏色,撒下柔和的光輝,每人身上都有層淡金之色。可淡金之色下,殷紅不停地涌出,長槍戳出,砍刀折斷,一批批地人倒了下去,鮮血四溢,後續的無論是兵士抑或盜匪都是殺紅了眼睛,踩着同伴或敵人地屍體向前攻過去。石子河西,很快被屍體鋪滿。鮮血覆蓋。
鼓聲更急,殺紅了眼的吳軍後繼越來越多,可以說是漫山遍野,陳軍雖然強悍,可畢竟是少了足足一倍人馬,加上吳軍此時完全是困獸之鬥,當所有的吳軍全都爆發了最後的生死相戰時,訓練與經驗明顯不足的陳軍終於呈現不支之勢。
在後面押陣的徐世績早在後面觀陣,見情況不利,立即令旗高舉。又是一陣急鼓,兩翼的騎兵終於出擊!
蹄聲隆隆,兩翼三千騎兵如同旋風般地殺入到吳軍中,吳軍堅持不過片刻,很快呈現不支之勢,潰敗而逃。
李承義見吳軍終於開始潰散,在馬上大笑着對兄弟道:“其實單雄信還是有些本事的,短短三年,就能練出一支如此兵馬,也算難得了。如果他對上的不是我們,卻也是不弱的。只可惜,他當初投的是南陳,如果他投的是我們,率領的是我們精銳的陳軍,相信真的會是如虎添翼,所向披靡的。”
李承義所說的,其實也就是陳軍與其它諸侯的軍隊最大的不同。其它諸侯的軍隊一般還都依靠的是將領,但士兵卻普遍不強。而陳軍卻不同,雖然陳軍擁有着大量優秀的將領,但陳軍最基本的還是士兵。陳軍有着這個時代最精良的士兵,更有着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中底層軍官。
一支軍官,真正最中堅的力量還是那數量龐大的中底層軍官。也正是這些底層軍官,纔是真正撐起陳軍的脊樑。
一頭獅子率領的一羣綿羊在陳克復看來,是怎麼也無法和一隻綿羊率領的獅羣相比的。因爲哪怕做爲頭領的綿羊雖弱,可那獅羣依然是不可輕視的力量,當獅羣的力量如此強大時,其實綿羊的弱勢已經大幅減低了。而獅子做爲頭領雖強,可如果帶的是一羣綿羊,那麼他再強,最後也會被一羣獅子擊敗的。
這就是陳克復的選擇,底層建築決定上層建築。
在陳軍這羣獅的攻擊之下,吳軍終究還是敗了。
單雄信很強,數萬軍中,縱橫來往,少有一合之敵。但兩軍交戰不是大將比武,他雖勇猛,奈何部下卻是已經敗了,最後只得無奈的隨軍敗退。
戰場之上,徐世績勒停戰馬,抹了抹臉上的血漬,滿心複雜的望着不斷向西南方向遠去的單字將旗,輕聲自語道:“單二哥此去,就不知還能不能有機會再次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