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走進來的一人,大約知天命的年歲,留着兩撇精緻的八字鬍,衣着氣派而富貴,氣勢沉穩又喜悅。一塊燙金的懷錶,斜斜跨過胸前。
不光是西裝革履,還掛着一條潔白的圍巾,頗有幾分飄逸氣度。
“哎,季蓀兄!別來無恙呀!”
“哈哈哈,君實賢弟!果真是你,哈哈,果真是你啊!”
老道和這位老紳士剛剛見面,就激盪出來了十二分的熱情。彼此之間的熱烈迴應,更是半點都不輸給年輕朋友相逢。
說起來兩人也是已經將近二十年沒有再見過面了,彼此會面後都很是感慨。
一陣寒暄過後,老紳士很快就把他們兩人引進了正房客廳當中。
這時候已經做過簡單的介紹,灰輕言得知了眼前這位老者正是二十七年前和老道一起中舉的魏荃,字季蓀,老家也是關外出身。
就連對於老道都加深了認識,以前只知道他的道號換做採松子,俗家姓苗,叫苗誠。這次又知道了他的字,喚做君實。
對於名和字的習慣,也是副本世界裡面特殊之處。最開始灰輕言完全搞不清楚,一個人的名字怎麼會這麼複雜多變。
後來在老道的教導下逐漸瞭解到更多:例如一個人的字,是名的補充。通常名和字之間的關係,也是緊密相連的。
而在名和字以外,稱呼別人的還有號:譬如老道叫做採松子,便是道號。
老道和魏荃是多年的好友,又是一起中舉的同年,彼此之間的關係非常的親近。
得知灰輕言是老道的親傳弟子,魏荃對他的態度自然又是不同,幾乎視作了親近子侄。
兩個人近二十年未見,此番見面自然有很多話說。彼此之間打開了話匣子,那就沒完沒了。
有時長吁短嘆,有時暢懷大笑,說的很是熱烈。灰輕言聽不太懂,又看兩人說的投機,便悄悄起身,在客廳裡隨便走走。
這樣氣派的花園洋房他還是第一次進來,裡面的格局和裝飾,全都是他從未見過的風格。
每每一個小細節,都能讓他讚歎感慨半天后暗自豔羨。與老道的山上道觀相比,這裡的很多東西他甚至沒見過也不認識。
儘管有些東西也是老道給他曾說起過的,可是他以前沒見過,自然就對不上號了。
別的不說,僅僅是客房裡那個沉重的自鳴鐘忽然響起,就讓他頗爲吃驚了一陣子。更別說這家中陳設,全都透着異域風情和古典韻味。
就連招待他們的飲品都不是茶,而是一種叫做咖啡的東西。
第一口喝下去,苦的灰輕言幾乎馬上吐了出來。幸好人家告訴他,可以加糖和牛奶,這才逐漸調整了口味。
但總體來說還是不喜歡這古怪的味道,哪怕是加了糖和牛奶也是一樣的難喝。
反倒是招待他們的小糕點,每一塊都是精緻而甜美。灰輕言一開始吃,就幾乎停不下來了。
等到他注意的時候,才發現已經不知不覺吃掉了大半的糕點。旁邊的年輕女傭,早就偷笑半天了。
灰輕言臉上火辣辣的尷尬,心裡面更是狠狠罵了一頓自己的嘴饞。可看見那些美味的糕點,還是忍不住想要伸手拿來吃。
原以爲老道那裡吃過的飯菜美食,就是這世界上一等一的美味了。出門以來,無論是做火輪車還是輪船,吃的都非常簡單。
直到魏荃的家裡,纔算是真正飽餐了一頓美食。而且還都是他說不上來名目的糕點,又滋味甜美,又賣相好看的。
吃的時候恨不得連手指頭上的渣滓都舔乾淨全吃掉,完全被征服了。
與之相比起來,他在老家所吃的東西怕是連食物都算不上,根本就是喂家畜的豬食。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反正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黑暗了下來。房間裡面忽然被拉響了什麼,然後頭頂上就頓時亮了起來。
等到灰輕言驚覺,才發現是頭頂上所掛着的那盞水晶吊燈在發光——這名字都是以後才知道的。
直到此刻,兩位久別重逢的老友,纔好像暫時說夠了,彼此停了下來。
晚飯的時候灰輕言又見到了魏荃的家人,有他的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還有兩個兒子和兒媳婦,更小的還有孫子和孫女。
招待的飯菜也是非常的精美,僅僅看賣相就讓灰輕言幾乎要挪不開眼去了。
魏荃的大太太很溫和,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二太太則更年輕些,端莊大方又有氣度,三太太則略顯年輕,根據灰輕言的估計可能也就剛30歲出頭。
無論如何,這三位的態度都是很和善的。無論是對待老道,還是灰輕言,都是禮貌而客氣的。
魏荃的兩個兒子也都看上去有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爲人彬彬有禮,讓人挑不出來什麼毛病。
他們的外形和裝束更爲西化一些,說話起來也會時常冒出個外文單詞——灰輕言基本搞不懂什麼意思。
這兩人無論對老道還是灰輕言都非常的有禮貌,但眼神中卻明顯帶着疏離和懷疑。
來之前,灰輕言就從老道的口中得知,此行是爲了給老朋友的女兒看病。但是見面以後魏荃是始終都沒有提起這茬兒,難免有些奇怪。
之前在談話時老道幾次追問,也被魏荃巧妙的掩飾了過去,只是推說先招待老朋友洗塵。至於看病,也不急在一時。
飯桌上面,只有三姨太看老道的時候,眼神中不斷透露出期盼和隱隱的糾結,讓灰輕言多看了幾眼。
不過這裡的事情他也插不上嘴,只能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飯菜上。各種精美的菜餚,讓他吃的暢快淋漓。
本來還要勸酒,但老道畢竟還想着治病的事情,自然就推脫了過去沒有喝酒。
但灰輕言沒有這個顧忌,魏荃也笑着讓他不要太拘束。多多少少的,喝了幾杯葡萄酒。甜絲絲的,幾乎感覺不到酒味。
不知不覺中,便多吃了幾杯。先來還好,隨着酒勁兒發作起來,很快就有些暈頭轉向了。
等到被安頓在客房裡睡下,更是短短時間內就進入了夢鄉。一夜無話,方纔醒來。
第二天,小鳥兒們歡快的叫聲中,灰輕言才緩緩睜開了眼睛。想了好一陣子,再看看周邊的環境,才記起來昨天都幹了些什麼。
這柔軟萬分的牀榻,輕飄而又溫暖的被子,還有潔白的枕頭,乾淨而整潔的房間。
這一切,幾乎就像身處夢幻當中,讓灰輕言久久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原先穿的衣服全都沒有了,躺在被子裡面的他竟然是光着身子的。
而在牀旁邊的椅子上,放着一套整整齊齊的男子衣衫,從裡到外全都有。
灰輕言略有些彆扭的穿上了這些衣服,都和他在關外時候所穿的衣服完全不同。這些衣服更貼身和緊緻,顯得比較幹練。
灰輕言也是調試了好一陣子,纔算是穿帶齊全了。又整理了一番,總算大致上能夠見人了。
出來客房以後,很快就有女傭過來,領着他前往餐廳。就在他摸索着穿衣服的時候,別人早就已經吃完了。
幸好老道還在等着他,總算讓灰輕言感覺到了一陣心安和踏實。臉上不顯,可心裡面卻還是把自己給鄙視了一番。
你一個修煉之人,居然還患得患失的。不過是地處一個陌生環境,就這麼緊張,未來還怎麼闖蕩天下?
想着想着,總算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不再緊張。
簡單的吃了早點以後,這次魏荃倒是沒有拉着老道再敘舊。灰輕言瞅個空子,纔算有機會問問情況。
“師傅,咱們不是來給魏伯父的女兒看病嗎?怎麼一直沒動靜呀?”
老道苦澀的笑了笑:“哎,這事兒,還真是不好說呢!季蓀兄原本在信中也沒有細說,我昨天問過之後才知道,這病......唉......”
“師傅,到底是什麼病呀?難道連您也束手無策嗎?”
“何止是我,季蓀兄此前已經快要將整個夜海灘翻了個底朝天,無論是國內聖手,還是國外名家,全都毫無辦法呀!”
“哎?這麼嚴重嗎?師傅您學貫中西,難道也被難住了嗎?什麼病呀?”
“說起來,這根本就不是病,而是......而是傷呀!”
不是病,是傷?
灰輕言一時間有些莫不着頭腦,直到老道詳細給他介紹了一番後,才搞明白了真相。
原來得病的這位,是魏荃家的小女兒。正是昨晚所見到那位三姨太的親生女,算是魏荃中年得女,寶貝的跟什麼似的。
今年剛剛纔17歲,正是花一般的年齡。據說就讀在聖瑪利亞女校專修音樂,還是個高材生。
爲人不光善良和活潑,更是花容月貌和身姿婀娜。自小,就是魏荃的掌上明珠。隨着年齡漸長,越發出落得楚楚動人。
誰知去年因爲米國的華爾街股票崩盤,連鎖反應導致了整個夜海的股市崩潰,整個市面上一片大蕭條。
而混亂之際,更是有人惡意縱火,搞得當時烏煙瘴氣又一團亂麻。便是公共租界裡面,都發生了很大程度上的騷亂。
正是這場騷亂當中,把魏荃的小女兒給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