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米安沒有回頭,沒有轉身,依舊往公共馬車的站牌走去。
他狀似隨意地打量着左右,目光落在了旁邊一個咖啡館的玻璃窗上。
那裡映出了他穿着深色夾克的身影,而距離他不算太遠的地方,有個套着帆布短上衣戴着鴨舌帽的男子。
盧米安收回視線後,忽然加快了腳步就像是要追趕那輛即將駛離站臺的兩層公共馬車一樣。
他不出意外地感覺到那戴着藍色鴨舌帽的男子小跑了起來。
那輛公共馬車由靜轉動,向街道的盡頭駛去,盧米安“追趕”無望,驟然停在了原地。
藉助街邊商店的窗戶,盧米安不着痕跡地看見戴鴨舌帽的男子頗有點狼狽地急剎住了身體,順勢半轉過去,望向對面的歌舞廳。
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盧米安閒逛般越過了公共馬車站牌,一路前行,拐入了一條被街壘隔斷,僻靜無人的小巷。
戴鴨舌帽的男子快步跟上,翻過了那不高的殘破街壘,卻再也看不到盧米安的背影。
他跟蹤的目標彷彿憑空消失在了巷子內。
就在戴鴨舌帽的男子試圖往前追趕時,縮到街壘角落裡的盧米安如猛虎般撲了出來,雙手按住對方的肩膀,將他的身體往後扳向自己的膝蓋。
砰!
盧米安一個膝頂正中鴨舌帽男子的腰部,疼得他臉龐扭曲了起來,雙腿再也無法支撐自己。
撲通一聲,戴鴨舌帽的男子倒在了地上,激起不少塵埃。
盧米安半蹲下來,抓住跟蹤者的後腦,低沉着嗓音道“誰讓你跟蹤我的?”
“我沒有!我只是在抄近路!”戴鴨舌帽的男子急聲辯白。
盧米安笑了起來,抓住他的腦袋,猛地往地面砸去。
砰的動靜裡,戴鴨舌帽的男子痛得慘叫都卡在了喉嚨內,額頭又青又腫,染上了血色。
“誰讓你跟蹤我的?”盧米安重複起剛纔的問題。
戴鴨舌帽的男子很是冤枉
“我沒有跟蹤你!我都不認識你!”
“好吧。”盧米安鬆開了右手。
下一秒,他以掌爲刀,重重劈在了跟蹤者的耳後。
帶鴨舌帽的男子哼都沒哼一聲就暈了過去。
盧米安隨即將他扶起,體貼地將他的帽子壓得更低,遮住了緊閉的雙眼。
然後,他就像攙扶一個喝醉的朋友般,腳步沉穩地出了巷子,拐向街角。
那裡有通往地下世界的入口。
盧米安之所以在剛纔那條巷子“等待”跟蹤者,就是想着等下有什麼事情可以轉移到地底,而且環境足夠“安寧”。
鴨舌帽男子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只遠方透着點微光,讓周圍事物的輪廓勉強呈現。
哐當哐當的聲音隔着層層障礙傳入了他的耳朵,由遠及近,又迅速遠去。
作爲老實人市場區的原住民,他對這樣的場景並不陌生,懷疑自己被帶到了地下,隔壁“街道”有蒸汽地鐵通行,這裡的微弱光芒就來自那邊。
見跟蹤者陷入了沉默,沒立刻回答,盧米安知道他的心靈防線已經動搖,遂補了一句
“而我,會穿過地下這一條條街道,搬到別的區去。”
“是,是布里涅爾男爵!”
這反而讓他確定戴鴨舌帽的男子沒有撒謊,畢竟真要撒謊,不可能挑這種盧米安自己都想不到,完全無法理解的幕後主使。
盧米安皺眉問道:
“他爲什麼要跟蹤我?”
“不知道。”戴鴨舌帽的男子戰戰兢兢回答道,“他就是讓我跟着你,看你會去哪些地方。’
盧米安思索了幾秒道:
“布里涅爾男爵現在在什麼地方?”
“如果沒別的事情,他一般都在市場大道的微風舞廳。”戴鴨舌帽的男子努力地想看清楚盧米安的臉色,但因爲光線太過微弱而失敗。
微風舞廳?
盧米安對老實人市場區那些標誌性建築都有一定的印象。
這是他昨天到處“閒逛”的收穫。
市場大道指的是老實人市場到蘇希特蒸汽列車站的主幹道,長約兩公里,微風舞廳在靠近市場區域的地方,門口的雕像相當有特色,讓人看到就不會忘記。
隔了片刻,盧米安勾起嘴角,對跟蹤者道:
“帶我去那裡,我想和布里涅爾男爵聊聊。”
戴鴨舌帽的男子頓時鬆了口氣,感覺自己的命保住了。
至於到了微風舞廳,是誰佔上風,又是誰被“意外”和他沒有關係。
微風舞廳位於一棟土黃色建築的最底下兩層,二樓是附帶的咖啡館,一樓是熱鬧的舞廳,但此時纔剛開門,沒什麼客人。
它的門口立着一個由無數骷髏頭組成的白色圓球型雕像,上面用因蒂斯語寫道: “他們在這裡沉睡,等待着幸福和希望的降臨。”(注1)
盧米安掃了一眼,跟着“帶路者”繞過雕像,來到舞廳門口。
那裡立着兩個穿白襯衣黑外套的黑幫打手,他們同時將右手按到了腰間,詢問起戴鴨舌帽的男子“米西里,他是誰?”
“他,他來找布里涅爾男爵。”米西里略顯結巴地回答。
“見不見我由布里涅爾男爵決定,而不是你們。
“你們想承受他的怒火嗎?”
猶豫了片刻,其中一名打手轉身進入了舞廳。
等待的過程中,盧米安狀態相當放鬆地對名爲米西里的跟蹤者道:
爲什麼會有那麼一個雕像那麼一句銘文,這和舞廳一點也不搭配啊?”
當然,那很酷。
米西里看了眼臉帶笑容的盧米安,戰戰兢兢地回答道:“這裡原本是聖羅伯斯教堂的附屬墓地,後來,那些骸骨都弄到地下墓穴去了,這片地就空了出來,再後來,修了這棟房屋。
“那些骸骨雖然都是淨化過的,要不然就純粹是骨灰。但我們薩瓦黨買下這裡後還是覺得太陰森,只好找人弄了這麼個象徵死亡的雕像和代表死者的銘文,安撫地底可能存在的、未被挖出來弄走的骸骨。
盧米安頓時有些好笑。
這時,剛纔那個打手走了出來,對盧米安道
“布里涅爾男爵讓你到二樓的咖啡館。”
“好。”盧米安昂着腦袋,挺着胸膛,走入了微風舞廳。
首先讓他產生印象的是被欄杆圍起來的舞池和前方用於演唱的半高木臺,其次是周圍凌亂的座位和飄蕩於空氣中的各種香水、脂粉味道。
米西里想了想,還是跟在了盧米安身後。
他覺得不管怎麼樣,自己都得當面向男爵彙報一下,要不然之後可能也是失蹤在地下世界的結局。
上到二樓,盧米安看見了昨晚遇到的那名“紳士”。
他三十多歲,穿着細呢製成的黑色正裝,褐發似乎天然微卷,棕眸帶着自信的笑意,輪廓線條頗爲深刻。
布里涅爾男爵放下咖啡,用戴着鑽石戒指的手掌拿起桃木色菸斗道:
“你要喝點什麼?”
他表現得相當禮貌和客氣。
盧米安望了眼同時將手按到腰間的四名黑幫打手,對布里涅爾男爵道
“你爲什麼派人跟蹤我?”
布里涅爾男爵笑了笑,坦然承認:
“我昨晚在白外套街遇到了你,今天又在亂街附近發現了你,覺得你越看越臉熟,所以讓米西里跟上去,確認你到市場區想做什麼。
“你昨晚也是去找奧斯塔的吧?”
“他想騙我錢。”盧米安回答了一句,轉而問道,“你爲什麼覺得我面熟?”
“在我們這種經驗豐富的人眼裡,你幾乎稱不上有僞裝。
“當我們開始懷疑,產生聯想後,很自然就能認出你,盧米安.李,價值3000費爾金的通緝犯。”
我的懸賞金額才3000費爾金?盧米安的第一反應是疑惑。
作爲科爾杜村時間循環的源頭,官方的懸賞金額怎麼可能比本堂神甫、普阿利斯夫人還低?
“但僅是提供你的線索就可以有500費爾金。”布里涅爾男爵笑道,“年輕人,你需要的是一本《男士審美》,不要羞恥,在特里爾,男人化妝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這有助於你掩蓋自己的真實長相。”
這位“紳士”同樣勾了眼線,撲了粉。
盧米安露出了笑容:
“你是想把我抓去換賞金?”
注1:引自維多利亞時代巴黎微風舞廳門口的銘文,雕像我改了改。那座舞廳真的建在墓地舊址,而且還用了墓地搬遷後留下的石頭,真墳頭蹦迪,之前的遛烏龜等也是那個時代真實發生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