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瘸子給我賠禮道歉,還是去長樂街,這事兒本身就不可思議,更讓我驚訝的是,老爸單槍匹馬的帶我一個人去赴宴,這多少有點懸乎。
長樂街,是我們向西街所有人的禁地,連過去曾經幾次被耗子安插過去偷偷接客的小姐都被趕出來,還遭到毆打。自從向東街被老爸“感化”之後,全西區也就只有長樂街和向西街是唯一一對絕對的死對頭了。
因爲這該死的恩怨,我連長樂公園都好久沒去過了,今天卻跟着他們長樂街最痛恨的人,我老爸一起到這兒吃飯,不由得有種羊入虎穴的感覺,更何況還要面對那個極其神秘、罪大惡極的鄭瘸子,真不明白一向謹慎冷靜的老爸怎麼也會幹這麼衝動的事兒。
心裡想着,車已經開進了長樂街,在一家寫着“長樂農家大骨頭館”的二層飯店前面停下了。老爸把車熄了火,卻沒有馬上下車,而是靠在椅子上點了支菸,緩緩的吞雲吐霧着,煙味瀰漫在車裡。
“老爸……”我有些心虛起來,輕聲問道:“要不咱回去吧?”
“回去幹啥,人家找咱們吃飯呢,連頓飯都不敢吃,還不得讓人笑話死。”老爸沒回頭,抽着煙悠悠的說。
“那要是鴻門宴可咋辦啊?”我想起了這個典故來,不放心的說。
“你可真他媽能整詞兒,還鴻門宴?你老子我不是劉邦,他們誰也不配做項羽,今天咱們是配角,主角是別人。”老爸抽完最後一口煙,搖下車窗把菸頭彈了出去,十分淡然的說。
我一頭霧水的聽着,不明白今天到底是什麼情況,可老爸的淡定卻讓我也莫名產生了一種信心,沒有剛聽到這個消息時那麼的害怕了,反而對老爸所謂配角身份參加的宴會產生了很大的興趣。
跟老爸下了車,早就有人一直等在路邊了,見老爸來了,那幾個人雖然神情有些僵硬,但還算客氣的把老爸和我迎了過去。老爸伸出手來示意我慢慢跟在後面,然後很隨意的走了進去,就好像來飯店吃飯的普通客人一般。
身邊那幾個長樂街的人走在我和老爸兩邊,這讓我感到壓抑,可又不想丟老爸的臉,只好故作堅強和鎮定,挺起胸膛走在這些“仇人”之中,儘管我也不知道他們個人與我和老爸之間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
偌大的飯店靜悄悄的,踩着地毯上都能清晰的聽見嘎吱嘎吱的響聲,我心也跳得厲害,猜不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能跟着老爸繼續往樓上走。來到樓梯拐角老爸忽然站住了,那幾人也都是一愣,警覺的看向老爸,好像隨時都要動手似的。
老爸慢悠悠的掏出煙放在嘴裡,轉頭對離他最近的一個人說:“兄弟,借個火。”
“啊?”那人怔了怔,回頭看看其他人,然後不自然的掏出打火機來給老爸點着了煙。
老爸心滿意足似的抽着了煙,伸手拍拍那人的肩膀說:“謝了啊,兄弟,這還像回事兒。”語氣像平時在向西街和手下說話一般,幾個人都敢怒不敢言的看着老爸,他卻邁步上了樓梯。
剛到二樓,就看見面前十幾桌都坐滿了人,不過好像不全是長樂街的,這一帶那些管事兒的大哥基本都在。見到老爸帶我來了,那些人全都紛紛點頭打着招呼,一些人還詫異的看了看後面,似乎也對老爸一個人都沒帶就來赴宴感到無法相信。
“天宇哥,咋整的,你們向西街一個人都沒有啦?”孟露的媽媽坐在正席,陰陽怪氣的說道,然後又瞪了我一眼。
這女人實在不講理,不說感謝我救了她女兒,還對我這種態度。心裡想着,我不服氣的回敬了她一眼,她被我回瞪得也是一皺眉,露出更厭惡的神情。
“我來吃飯的,也不是來幹仗的。再說了,誰有你們長樂街人多勢衆,抓進去那麼多還有這麼多,老孟不在,你還有這些親哥哥,比不了啊。”老爸微笑着搖搖頭帶我坐的了靠邊一張桌子,這更讓一些人感到疑惑,往日老爸在這羣人裡可是焦點,今天竟然低調了起來,連我都覺得他這樣是不是有些自貶身價了。
孟露的媽媽瞥了老爸一眼,然後繼續氣勢洶洶的坐在那兒,身邊幾個男人也都大大咧咧的坐在她身邊,一臉囂張的模樣。估計他們就是孟露和孟飛的親舅舅們吧,聽說這兩年他們也沒少折騰,都全力支持着自己的妹妹。
放眼望去,坐在飯店裡的都是上了年紀的,連年輕人都沒有幾個,所有人裡我是唯一的未成年人,我既沒看見孟露也沒看見孟飛,心裡不停尋思着一會兒孟露會不會出現。
老爸到來帶來的騷動靜止了,大家又回覆了剛纔沉悶的氣氛,誰也不說什麼。聶猛和老金家哥仨衝老爸點頭致意之後,就都和其他人一樣,把目光放在了樓梯口,所有人都在等着一個人的出現……
時間慢慢的流逝,很多人都漸漸失去了耐性,大廳裡煙霧繚繞,煙氣薰得人直辣眼睛,可四周的窗戶仍然緊閉着,還掛上了窗簾,也沒人去開窗。除了有人偶爾咳嗽兩聲和椅子挪動發出聲響之外,一切都無比安靜。
老爸拿着桌子上擺的菜單,認真的端詳着,好像真是來吃飯的,周圍的環境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我也只能忍着內心的焦灼,繼續跟他坐在這裡。
終於,樓梯間傳來了腳步聲,還有硬物敲擊地面的響聲,衆人都屏住呼吸看了過去。只有老爸只是輕輕的瞟了一眼,然後就繼續低頭欣賞菜單了,嘴角還泛起不易察覺的笑容。
在幾個人的引領下,一個頭戴黑色圓禮帽,披着風衣的男人拄着柺杖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帽沿壓得很低,很難看清楚他的面容。男人蹣跚的走了進來,還用手捂着嘴清了清嗓子。
這個人應該就是鄭瘸子,背後操縱着大批毒品生意,那棟金虎大廈的老闆。走近一些,我才隱約看到了他陰影之下的臉,我想如果他不是穿着考究,我甚至覺得這是個人羣之中非常普通的人,沒有任何特點可言。
跟在鄭瘸子身邊的還是那個小於子,他站在自己老闆的身後,四下尋摸着什麼,終於在人羣的後面看見了只有我和老爸坐着的這張小桌,露出複雜的神情。
“鄭老闆,終於露面了啊,老是那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見你比見國家主席還費勁。”孟露的媽媽皮笑肉不笑的說,伸手示意請坐。
鄭瘸子慢慢走到桌前,卻察覺到只留給他了一個下垂手的末席,但他只是頓了幾秒鐘,就擡手弄了弄帽子,衝小於子動了動手指頭。小於子心領神會,轉身對大夥兒說道:“讓各位久等了,實在抱歉,不過我老闆這人好靜,大家見諒。而且,咱們老闆只想和各位管事兒的聊聊,其他的閒雜人等請移駕樓下,不好意思了!”
衆人面面相覷,我也詫異這傢伙好大的架子,卻聽孟露的媽媽說:“正好,咱們私底下嘮嘮家常話,各位兄弟,沒啥事兒的就先下樓吧。”
主人發話了,那些大哥們思索片刻,讓帶來的人散去了。一羣人呼呼啦啦走下樓,頓時二樓空曠起來,只剩下十來個人。看着那些人下樓,我都有種想跟他們一起下去的衝動,但老爸沒發話,我只好繼續呆着。
見人都走了,鄭瘸子才坐下來,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一顆蹭亮的光頭,直晃人眼。
“鄭老闆來了,各位都來坐吧。”孟露的媽媽招呼道,那些盯着鄭瘸子的大哥們纔回過神,紛紛走過去。看得出來,他們這些人裡有絕大部分也沒見過這個鄭瘸子,對這個神秘的人物充滿了好奇。
“天宇哥,過來坐啊!”聶猛坐下來發現還沒動地方的老爸,揮手喊道。
老爸卻晃了晃手裡的菜譜說:“不用了,我陪問兒子在這兒坐着挺好,省着給我兒子嚇着了。”
鄭瘸子聽到老爸的聲音轉過頭來,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很客氣的點了下頭,還瞧了瞧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你看這菜咋樣?”老爸指着菜單上的特價菜問我,搞得我莫名其妙,只好尷尬的點頭。
“你那兒子膽兒多大,還能嚇着!”孟露的媽媽冷聲說。
“你該幹啥幹啥,我是來吃飯的。”老爸看都不看她,撇嘴說道。
被老爸搶白了一句,那女人有些惱怒,其他人也對老爸怪異的行爲感到不解。只有鄭瘸子擺手說:“妹子,我今天親自登門就是來解決咱們的事兒,我天宇兄弟性子倔,隨他吧。”
“還天宇兄弟,關係不錯啊。”女人話裡有話的說。
“這話說的,我跟你們長樂街關係不也一直挺好嘛。”鄭瘸子露出冷笑說。
孟露的媽媽一瞪眼厲聲說:“那是以前,我女兒這事兒之後就不一定了!”她身邊幾個哥哥紛紛怒視着鄭瘸子,還有人看向我和老爸。
鄭瘸子卻忽然把手裡的柺杖舉了起來,重重敲了下桌子,衝那女人說:“咋地啊,妹子,翻臉不認人,過河就拆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