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臨他們來探望我之後的幾天裡,我都在反覆思索着報仇的問題,過去遭遇類似的情況我多少都會有睚眥必報的心態,第一個念頭就是想着被打了就一定打回來,哪怕遇見是張金那樣的成年人也是如此,更何況這次的對象又是我絕對的死對頭孟飛。
可這次也不道怎麼搞的,拜孟飛所賜我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可報仇的念頭卻異常的淡泊起來,甚至都有點害怕提及那所謂的復仇,我也說不清楚是什麼讓我有些心灰意冷,但現在我最多考慮的都是那斷了的筋何時能恢復如初,其他一切真的沒心情顧及。
這段日子我總在想,我的腳如果以後真的廢了,那我會不會爲自己做過的事悔恨萬分。我有點不願意承認,在我心裡自己肢體的健全似乎要比什麼寶貴的感情都更重要,我說不好自己這算是自私還是薄情。那種爲感情奮不顧身寧願放棄一切的高尚信念,在我腳筋斷了之後就開始消散,我漸漸明白,我不是什麼情聖,只不過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而已。
每天看着那一動不能動的腳,後怕又後悔的情緒越來越嚴重,怨恨的心情也一點點在積累起來,漸漸的我開始怨恨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其中甚至還有孟露,儘管我也不想這樣,但身體和心理的困境卻又讓我無法控制,恐懼真的是一件可怕的武器,它讓一直自以爲無所畏懼的我幾乎體會到了心理變態的轉化過程。
什麼都是狗屁,自己安然無恙才最重要,我要是真成了個瘸子,那我還要感情幹什麼,我報仇又有什麼用,不管把什麼給我,我也都不會覺得幸福!如果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能預測到現在這種感受,那或許我真就不會那麼做了。
每一天我都在這種鬱鬱寡歡、內心充滿絕望的狀態下度過,從來沒什麼宗教信仰的我也開始各種祈求和禱告,佛祖、耶穌、真主等等各路神仙都求了一圈,連孫悟空我都求上庇護了,只希望老天能大發慈悲,不要這麼殘忍的對我。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去追求,唯一的希望就自己的腳能安然無恙,這種高昂的代價對尚未成年的我來說實在承擔不起。
雖然醫院的護理很到位,老爸還給我請了護工,但陳覺和胡柏航還是對我放不下心,倆人每天都輪流換班來醫院照看我,見我每天悶悶不樂,他倆想着法的逗我開心來振奮我的心情,還安慰和鼓勵我不要在意受的傷,一定很快就會康復,但這一切對於意志消沉的我來說卻似乎作用不大。
明天就要拆石膏了,腳除了還會隱隱作痛之外,稍微也有了點知覺,但效果卻沒有我希望的那樣樂觀,腳還是很無力,使不上一丁點的力氣,連動動腳趾頭都是相當困的事情,這也讓我更加心急和惶恐起來。
胡柏航坐在一旁,邊吸着鼻涕,邊給我削着蘋果,還不時用手背抹下鼻子,我都不知道等他削完之後這蘋果還能不能吃了。可他卻還挺認真,不停向我炫耀着自己的“刀法”,跟我閒聊着最近外面的事情。
向西街和長樂街上次的衝突在官方出面下總算是暫時平息了,舊貨市場的生意也恢復正常,在老爸各方面關係的奔走下一場大規模的衝突被避免。但老爸和向西街也因此事而名聲受損,西區第一街的輝煌真成了過眼雲煙,一些向西街以外原本老爸手下看的場子最近也紛紛轉舵投靠了長樂街及其盟友,西區黑道的天已然發生了變化。
而且雖然胡柏航沒直說,但從話裡話外的意思我聽得出,這次老爸與長樂街的和談中,暫不追究我被孟飛重創的事兒也成了促成談判成功的因素之一,這讓我異常失望和惱火,老爸不僅沒想過爲我報仇,竟然還拿我的安危當了他卑躬屈膝只爲偏安一隅的籌碼,我實在難以接受。
老爸在長樂街面前示弱了,而我也喪失了找孟飛報仇的勇氣,誰敢說這兩件事之間沒有什麼聯繫呢,此前我在孟飛面前的心理優勢完全是在向西街對長樂街絕對強勢的影響下產生的,但現在這種優勢蕩然無存了。
我正無奈的想着,胡柏航看看四下,然後神秘的低聲問我:“乾爹啥時候能來啊,我還有事兒跟他說呢。”
“我也不知道。”我沒好氣的說,“找他啥事兒啊?”
“是陳小腦袋的事兒”胡柏航嚴肅的說,“他這兩天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兒,催着鄭輝那幫人抓緊收賬,好像特別急着要錢似的。”
“要賬當然急了,現在也正是用錢的時候,這沒啥吧。”我沒在意的說,哪知胡柏航卻搖頭道:“可他沒通知讓我入賬,要不是胡俊那小子告訴我的,我都不知道這事兒呢,我懷疑可能連乾爹都不知道!”
“是嗎?”我也疑惑了起來。
自從老三出事之後,老爸似乎又處於半出山的狀態,開始處理向西街的各種事情,連我都以爲陳小腦袋會在這時候受到重用,可據胡柏航向我的介紹,陳小腦袋依然只管着賭局和收賬的事兒,和老三掌權時沒什麼區別,即使他自己的勢力現在也已經小有規模。
胡柏航的擔心也讓我對陳小腦袋有些摸不透,不知道他是在搞什麼,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漸漸覺得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能絕對相信,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尤其是他們這些所謂“道上混的”,更是個個都唯利是圖,只考慮自己,從他們在危難之時卻仍然不顧向西街大局,還只想着勾心鬥角就可見一斑了。
不過現在這些事兒我也同樣沒心情去理會,只是用一種看戲旁觀者的態度來看待這一切,我倒想看看老爸要把自己的基業毀成什麼樣纔算完,他早就不在是過去我心裡那個霸氣十足的江湖大哥了,我現在甚至覺得他可悲和可笑。
和胡柏航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病房門被推開了,老爸率先走了進來,手裡還拿着一個類似畫卷的東西,而他身後竟然還跟着黑叔,見到我,黑叔還衝我笑了笑,衝我搖了搖帶來的果籃,我還真沒想到他會來看望我,一時還有點發愣。
自從做過手術,他那張烏漆麻黑的臉就總好像透着股蒼白,面容也消瘦了許多,現在整個人簡直都可以用弱不禁風來形容了,過去的神采奕奕也消散不見,打眼一看就滿是憔悴的樣子。
“黑叔!”我忙打招呼道,黑叔來到我面前放下東西,看看我的傷說:“你小子咋弄的啊,咋這麼不小心呢?”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想再講這讓我鬱悶的事情,只能嘴裡逞強的說着沒事兒。
老爸在一邊兒冷聲說:“自己作的,活他媽該!”我不滿的白了老爸一眼,心說你拿我受傷當談判籌碼的事兒我還沒計較呢,就又開始來這對我冷嘲熱諷了。
看着老爸和黑叔坐在一旁,雖然還是過去的他們,但我越來越覺得他倆之間或多或少都在變得疏遠,起碼沒有以前那種推心置腹的感覺了,我甚至總懷疑他倆現在是不是也在互相防備着對方,因爲黑叔看老爸時偶爾會露出狐疑的眼神。
黑叔關心了我幾句就和老爸閒聊起來,老爸忽然把進來時拿的那個畫卷展開遞給黑叔觀看,我掃了一眼那好像是張山水畫,我心裡直納悶這倆人什麼時候有了這種雅好,既然開始研究國畫了。
“就這破玩意兒,我花了十幾萬。”老爸指着那張畫對黑叔說,可語氣裡卻好像帶着輕蔑。
“真雞巴有錢……”我小聲嘀咕道,說來也怪,我現在看老爸哪兒都彆扭,也不管這事兒跟我有關係沒關係。
老爸似乎聽到了我說什麼,冰冷的眼神瞪了過來,我嚇得把頭縮了回去,雖然對他不滿,不過我還是打心裡懼怕他,還沒有足夠跟他對抗的勇氣。
“真的假的啊?”黑叔也笑起來問,不知道他問的是這個畫還是這件事兒。
老爸很隨便的抓住那副畫,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似的,把那張畫的背面掀了過來示意讓黑叔看,然後開口道:“看見下面這行小字沒,印刷廠的,哈哈!”
此言一出,我和胡柏航都被嚇呆了,詫異的看向老爸,我真覺得老爸現在精神不正常了,竟然花十幾萬買了個印刷廠印的畫,他是不是買古董讓人給騙了啊?可他既然都知道這畫是假的,爲什麼一點也不惱還能笑出來呢?
更讓我莫名其妙的是黑叔也笑了,仔細端詳起那幅畫,搖搖頭說:“你還真下血本啊,花十來萬買這玩意兒。”
老爸卻滿不在乎的說,“我這算啥啊,李鬼子那天給我看了兩塊破石頭,就跟路邊撿着的那種沒啥區別,你知道他花了多錢,整整八十萬,那是省裡一個頭頭‘收藏’的,這幫王八蛋,操他媽的!”
我一頭霧水的聽着,實在奇怪他們怎麼還會被如此劣質的假貨矇騙,卻還如此自得其樂,要真是有錢沒地方花了完全可以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