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雙手插入大石頭中,緊緊扣住,劉勉則抱住了他的腰,兩個人都將頭埋在背風一側的大石頭下面,緊閉雙眼,使出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將全身上下都變成鋼鐵一樣硬。
耳中只聽得一陣嘁嚓砰啪之聲,不斷有石頭打在大石頭上面,冒出一片片火花,碎石飛濺到臉上,又麻又疼,也不知道臉破了相沒有,身上更是被打中了無數次,緊張之下也覺不出疼來。
過了一會兒,強風突然平息,嘁嘁嚓嚓和噼噼啪啪的聲音雖然還在響個不停,但是身上一輕,已經感覺不到一點風吹。身上也不再有碎木石塊打中。
兩個人長長舒了一口氣,覺得大旋風終於熬過去了,剛要鬆手,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從地上浮起來,似乎要飛昇到空中去,趕緊抓緊石頭,身體倏地一下倒豎起來。
空中一股絕大的吸力,攫住兩個人的身體,在向猛拔,直拽得二人身上的骨節喀喀作響,幾乎就要被生生拽成兩截。
二人這才知道旋風並沒有過去,而自己現在恰好處在旋風眼中心,由於風速過快,中間竟成了一個真空地帶,人在中間暫時失去了重量,不由自主地飛昇到了空中。只要一離開石頭,就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兩個人就會被拋到天空,然後捲進風中,跟着那些斷枝碎石一起旋轉。
一旦進入風中,便在劫難逃。
紀綱死死扣住石頭,指頭疼得鑽心,但是他一點都不敢放鬆,過了一會兒,大石頭竟然也鬆動起來,一下一下被自己搬得離開了地面。
這一下將紀綱嚇了個亡魂皆冒,要是大石頭跟着自己一起被捲到空中,那可真是張天師被鬼架走,神法使不上,一切都只能聽天由命了。
就在大石頭將要離地的時候,倏地一陣大風吹來,將兩個人一下子又吹落下來,重重摔倒在地上,摔了個七葷八素,但是此時二人如蒙大赦,反而大大舒了一口氣。
於是兩個人又重新經歷了先前忍受過的那陣痛苦的折磨,好不容易等到強風過去,除了天上不時從天上掉下來一些東西之外,四周圍不再有任何動靜。
紀綱仍然不敢大意,十根手指牢牢扣緊大石頭,此時他的指頭已經完全麻木,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劉勉的雙臂也還摟着紀綱的腰,不敢放鬆。
兩個人睜開眼睛,四周還是一片黑暗,真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嘁嘁嚓嚓的聲音已經到了遠處,地面的震動也已經停止。
紀綱知道旋風已經過去了,這才鬆開了手指,叫道:“劉賢弟,你沒事吧?”
身旁傳來一聲呻吟,緊摟着紀綱腰部的雙臂慢慢鬆開,一個乾澀的聲音咳嗽了兩下,道:“沒事,死不了。呸呸。”連着好幾下吐唾沫的聲音。
紀綱嘴一動,裡面立刻發出吱吱喀喀的聲音,滿嘴都是沙子,他也開始呸呸地唾起來,一不小心,將沙粒從鼻孔吸進肺裡,接着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好不容易纔平息下來。
劉勉低聲問道:“大哥,這是什麼鬼天氣,怎麼跟到了地獄差不多啊?”
紀綱也有同樣的感受,但是他閉口不說,本來這時剛剛過午,卻像是到了沒有星月的子夜。
這時他再也說不出什麼天助我也,機不可失的話了,經過適才驚心動魄的一刻,他的心裡也充滿了恐懼,只是在劉勉跟前不願意表現出來而已。
他眯縫着眼睛,不停地在四下裡搜索,想要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雖然現在聽不到什麼聲音,但是誰知道前面還會出現什麼樣的事情?擒拿欽犯的事情等天亮了再說,現在還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
然而四處都是像鐵一樣化不開的黑暗,像是一個巨大的黑鍋將這裡扣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看不到一點實在的情形。兩個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好賴這裡還有一塊可以利用的大石頭。
但是老是這麼呆着也不是辦法,等於是坐以待斃,就在紀綱猶豫不覺的時候,忽然一道閃電劃破整個天空,將天地照得一片明亮,亮光閃過之後,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不過就在這亮光一閃之下,紀綱已經發現了遠處有一個影子一晃而沒。雖然他只是用眼的餘光看到,而且是一閃而過,但是那是一個活動的東西決無可疑,他心念電閃,立刻低聲叫道:“這邊。”
幾個起落,紀綱已經撲到了那東西剛纔出現的位置。他俯下上身側耳靜聽,卻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聲音。這時輕風颯然,荒草樹葉發出的聲音就像是一陣陣海潮。
劉勉跟着跑到跟前,伸手抓住紀綱的手,在他的手掌擺出一個手勢,問是什麼。
紀綱也用手勢回答說不清楚,並要他小心在意。
突然又是一個閃電,劉勉剛在轉頭觀察,紀綱的身形已經像是一條獵豹撲了出去。
劉勉知道紀綱一定又發現了那東西的蹤跡,趕緊跟在後面飛縱過去,一邊將剛剛歸鞘的寶劍又抽出來,心中暗暗佩服紀綱功夫了得,接連兩次自己都還沒有看到一點蹤影,紀綱的人已經竄了出去,這樣看來自己的功夫跟他相差不是一點兩點。
就這樣,隨着亮光閃動,紀綱不停地飛躍,前撲,而劉勉一直跟在他的後面,始終都沒有看到一點動靜。
電光閃亮的頻率越來越高,到最後幾乎連綴在一起了。在接連不斷的閃電光亮之下,紀綱的腳步不再停止,飛快地向前飛奔,速度越來越快,過了一會兒,劉勉竟然被他拉下一大截,不得不施展全力,拼命追趕。
突然一聲霹靂響過,紀綱的身影倏地站住不動了,就像是被那聲霹靂鎮住了一樣。
劉勉氣喘吁吁跑到他的跟前,電光之下只見紀綱瞪着眼睛豎着耳朵,正在四下觀察。劉勉便也隨着紀綱四下裡觀瞧。
他們聽到了一陣沙沙的輕響,正從右邊山上傳來,急回頭看時,黑暗之中,似乎有一道淡白的影子快速向這邊衝來,兩個人剛剛擺好陣勢,準備迎敵,就聽得噼啪之聲亂響,核桃大的雨點直砸下來。
原來是驟雨來襲,轉眼之間兩個人便成了落湯雞。
雷鳴電閃之中,隔着雨簾,兩人看見斜坡之下,好像有一座茅屋,便雙雙向那邊奔去。此時大家都是一樣的心思,誰也不想着趁機會去抓欽犯,還是先找個地方藏身得好。
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是個低矮的茅屋,看上去很是破舊,這裡距離剛纔那個大旋風並沒有多遠,竟然沒有被旋風掃到,真是萬幸,否則整個茅屋恐怕早就被捲上天去了。即便如此,屋頂的茅草還是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只怕很多地方都漏雨了。
兩個人奔到屋前,見兩扇破門沒有上鎖,正要伸手去拍門,恰在這時,那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裡面鑽出一個人來,低着頭,樣子很是惶急,並沒有看到門口兩邊各站着一個人。他走到門外,迴轉身,吱呀一聲,又將門給關上了,然後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側着耳朵聽屋裡的動靜。
紀綱和劉勉見這人大雨天不在屋裡呆着,卻跑到門口,豎着耳朵聽屋裡的動靜,連近在眼前的人都沒有看到,覺得很是奇怪,便沒有說話,瞪眼看他怎樣。
電光之下,只見這人中等身材,穿一身葛布衣服,肩頭袖口似乎都磨出了破洞,頭髮亂蓬蓬的,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過了,下面褲腳全都開裂,變成了布條,露出黑黝黝的雙腿,腳下踩着一雙無耳麻鞋,好多地方都已經斷開。
兩人見了此人的穿着身形,知道是山溝裡受苦的人,看這種情形,屋裡必定非常齷齪,臭氣熏天,進去也是受罪,倒不如就在門口站一會,等雨過天晴立刻趕路。
說也奇怪,門口兩邊屋檐上面,正好各有一大蓬茅草,又長又密,遮蔽得嚴嚴實實,一點雨也不漏,彷彿就是專門爲他們兩人留的。兩個人便一邊一個,站在茅草的下面,打消了進屋的打算,靜立着看那人有什麼古怪。
只見那人側耳對着門縫聽裡面的動靜,過了一會兒,向裡面道:“春姑,牀上漏雨沒有?你……沒事吧?……現在還疼嗎?……你……你可要撐住啊。”說一會兒便側耳聽一會兒,前言不搭後語,也不知道他說的都是什麼。
這兩人想,看來是家裡有人生病了,所以他纔會問疼不疼,撐住之類的話。可是又不太像是,如果是家裡人生了病,他不在屋裡面伺候,跑到外面來幹什麼?難道自己被雨淋着,家人的病就能好嗎?正門口上面沒有幾根茅草,擋不住雨,那人早已經被落得跟落湯雞似的,但他好像渾然不覺,仍然站在門口,弓腰側耳聽着屋裡的動靜。
那人對這屋裡說了幾句話,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他聽了一會兒,舉手在頭上使勁撓,撓一會兒,再聽一會兒,看上去既心急又無奈,
電閃雷鳴之中屋裡似乎不時有一陣呻吟,卻聽不大清楚。看來屋裡確實有個病人,卻不知道那人得了什麼病,要這人大雨天等在屋外不能進去。
劉勉心想,說不定是什麼厲害的傳染病,不由得心裡一凜。
那人對着門縫聽了一會兒,聽不到迴音,終於轉過身來,正好面對着劉勉。劉勉看那人面目黝黑,神情茫然,瞪着大眼直視自己,卻不說話。劉勉也不說話,跟那人對視。
過了一會兒,那人忽然啊地叫了一聲,倒把劉勉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