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陽聽那人對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出言無狀,不願意再跟他說話,轉身就要走開。
那人道:“且住。你真的打算好了要跟他們一塊兒死?”
王重陽道:“你說是死,那就算是吧。”
那人生氣道:“那我的酒怎麼辦?”
王重陽道:“那……只好請老兄再戒一次了。”
他是開玩笑說的,沒想到那人聽卻十分着急,喃喃自語道:“這可怎麼辦?要我再戒一次酒,這一次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的。那妖孽嗜血成性,見了他焉有命在?我又脫不開身……”
王重陽見他真的很着急,便笑道:“放心吧,我死不了,過了明天還會給你送酒來的。”隨即告訴他胡雪燕和東方珂都是很厲害的人,自己也學了一點本領,即使打不贏,應該也能保命逃出來。
那人聽了反而更生氣,道:“你說那個小騷狐狸,整天就知道搖首弄姿,靠着色相迷惑人,偷了人家一本破經書,一個字也看不懂,偏要在我老人家耳朵邊咿咿呀呀地讀個沒完,我雖然不想練牛鼻子老道的功夫,沒的讓他們說嘴,說是我偷學了他們的功夫,可是聽得多了不知不覺就記住了,睡夢中就開始練起來,我都反反覆覆練了不知道多少遍,她還在那裡歪頭斜眼苦苦思索最簡單的問題,你說氣人不氣人?”
王重陽甚是驚訝,看來胡雪燕曾經在他的面前讀過那本《上清玄訣》,說不定也是在這個地方,因爲不懂,所以胡雪燕一遍又一遍地讀,他聽得多了,便記了下來,雖然不想練,但是睡夢中控制不住自己,不自覺地便將經書上的功夫修煉成了。這要是真的,那他的功夫可真是了不得呀。
那人接着道:“還有那個別人不要的棄徒,本來是修真之士,偏偏要裝什麼窮酸書生,裝模作樣對着花草柳樹吟詠一些鄉村人聽不懂的啓蒙詩句,裝瘋賣傻,故作高雅,其實還不是跟別人一樣,心裡惦記着山谷裡埋藏的寶貝,不分白天黑夜地在這裡轉悠,翻翻石頭,敲敲石壁,又是拉藤條,又是鑽老鼠洞,找不到便哭喪着臉在我面前唉聲嘆氣。他不知道找不到纔是他的福氣,找到了纔是他的噩夢。”
王重陽聽了更爲驚訝,原來師父也經常來這裡找寶藏,師父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到玄武谷來,他自己卻不分白天黑夜到處尋找。
一開始王重陽聽那人說話很不客氣,將胡雪燕和東方珂罵了個體無完膚,他心裡很生氣,打算要回敬兩句,或者不理他,拂袖而去,但是越聽越是心驚,這人對胡雪燕和東方珂不只是肆意辱罵,還不他們的來歷本領,行動心思說得清清楚楚,一點不差,這才知道這人真的不簡單,那些去石洞送死的話他本來以爲是這人故意出言恐嚇,好騙他繼續給他送酒吃,現在也開始相信了。
那人還在嘟嘟囔囔地挖苦嘲諷胡雪燕和東方珂,王重陽心裡卻變得越來越害怕,於是開口道:“老……兄,那怎麼辦?”
那人道:“我早就告訴你了,不要跟他們去就行了。”
王重陽道:“要是他們倆不聽我的勸告,非要去,到洞裡真出了事,我該怎麼辦?”
那人道:“你非得跟着他們送死不行?”聽王重陽不說話,那人道:“蠢材蠢材,用心險惡,害人不淺。”他一連罵了好多難聽的話,才道:“這一定是那個窮酸書生的陰謀,知道我嗜酒如命,便拿猴兒酒來引我上當,豈知我老人家……豈知我老人家……真的上當了,我喝了你的酒,當然要替你排憂解難,他又讓你跟他一起去,這樣我就得連他也保護了,他就可以將石洞裡的藏寶盜走。這一招真是厲害,一箭三雕,讓我老人家防不勝防啊。”
王重陽聽那人前言不搭後語,說話沒有一點條理,不知道是不是氣昏了頭,唯恐他嘴裡說出一個不字來,心中一急,撲通在岩石上跪下,對着石龕連磕了好幾個頭。耳聽得砰砰連聲,石壁裡面似乎也有人在磕頭。
王重陽磕完頭,道:“請……老兄務必想法救救我們。”
那人道:“我就知道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天下沒有白吃的飯局,今天果然上當,因爲幾葫蘆酒就要老夫爲人賣命。”
王重陽聽那人的意思似乎已經答應了,唯恐他突然變卦,不敢再說話。那人道:“那妖孽近來蠢蠢欲動,不時撤去遮蔽寶藏的法術,讓它放出沖天寶氣,引來各種貪婪之輩,爲她所用。她的本領十分了得,我當面對陣也未必能勝得了她,何況現在身不由己,不能出洞,這事還真有些棘手。”
王重陽聽那人肯救助自己,但是又說洞中妖孽十分厲害,他也戰勝不了,心中不由得大爲着急。
那人道:“不過,妖孽雖然厲害,卻也有一件煩心之事,讓她非常忌憚,處處被掣肘,這便留下了很多可乘之機。想來還是有辦法的。”
王重陽聽那人說有辦法,這才稍稍放心,但是那人只是說有辦法,並沒有說出來是什麼辦法,便惴惴問道:“什麼辦法?”
那人道:“我這裡有一枚玉扳指,你可以拿去,進洞的時候戴在手上,遇到危險,只要將扳指拋向空中,大叫一聲‘無行來也’,自有妙用。不過它只能抵擋一時,不能助你獲勝,一旦打出扳指,必須立刻逃出洞來,不得有片刻停留,切記切記。”
王重陽點點頭,道:“那你的扳指?”
那人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到時候它可以自動回來,不會丟掉。”
王重陽這才放心,剛要再磕頭感謝那人,忽然腰間一麻,身子竟然彎不下去。只聽那人道:“我這樣做完全是因爲你給我送酒喝,可不能再受你這幾個頭。從此咱們兩不相欠,你可不能再向我提出要求了。不過,答應我的猴兒酒可得……”
王重陽趕緊道:“放心,一定按時送到。”
那人道:“這酒喝得可夠貴的。我還要休息一下,你這就回去吧。記住,回去以後什麼也不要說,不然扳指不顯靈可怨不得我啊。”
王重陽知道他最後兩句話是在開玩笑,心裡很高興,便站了起來。
他還沒有站直身體,對面忽然一股大力打了過來,王重陽沒想到對方會在這時突然襲擊,剛剛揮掌抵抗,身子已經被打得飛了起來,想要回身反擊時,卻見自己四面空空,毫無憑藉,身體徑直向下墜落,他手腳亂撓亂抓,墜落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這個石龕距離谷底足有三四十丈高,摔下去焉有命在。心中一急,倏然醒轉。
他睜開眼一看,自己仍然躺在石龕中好端端的,並沒有墜下懸崖。原來剛纔只是南柯一夢,他的心還在砰砰的跳動,頭上也出了一層冷汗。他輕輕拭去額頭的汗水,心裡想,幸好是一場夢,要不然這下可要摔個粉身碎骨了。
他站起來來回走了兩步,彷彿是看看自己還能不能走動。剛纔的夢就像是真的一樣,他一時還難於從夢境回到現實。那人說得話還回響他的耳邊,進洞就是送死。他又想,幸好是個夢。
看看天色尚早,太陽還沒有升到中天。回去也沒事,不如在這裡坐一會兒,夢中的事情雖然荒唐,但是這件事卻是應該好好想想,大意不得。胡姐說那個石洞黑沉沉的,走了好一會兒也沒有走到底,裡面又陰又冷,顯然不是個好去處。師父明知道那個幽火骷髏邪惡狠毒,卻爲什麼偏偏要進那個石洞呢?卻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還是忍不住想,那人說得對,師父他想要得到那個寶藏。
他心裡很是疑惑,這石洞中隱藏的寶物到底是什麼東西,竟能引得這多人前來搜尋,已經爲此死了不少人,但還是阻止不住後面的人源源不斷地來。原先王重陽對這事不是很關心,但是現在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都要加入其中,他的感受便大不一樣了,俗話說得好,是不關心,關心者亂。因爲對他們二人太過關心,所以不免要把事情往壞處去想,心裡翻來覆去地向着夢中那人的話,接着眼前便不時閃現着可怕的情形。
他想最好還是勸姐姐和師父他們不要再去了,就怕他們都不聽自己的話,再說夢中的事情怎麼能當作證據,他們肯定會笑話我的,那就更不會相信我了。自己能做的就只有像夢中說的那樣,陪着他們一起去石洞中,可惜夢中那人給自己救命用的玉扳指不會真有,不然自己也就不會這麼犯愁了。
等了一會兒,他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作罷,心想事情未必就像夢中說的那樣糟,不是說夢裡的事情都是相反的嗎?夢到吃飽實際上是飢餓,夢到暖和實際上是寒冷,夢到歌舞歡笑實際上是哭泣爭鬥。現在夢到他們要去送死,這也應該是好兆頭,說不定到了洞裡沒有危險,還能得到寶藏哩。
雖然這麼想,但是王重陽的心裡仍然很沉重。他後來想,反正也想不出什麼辦法,管他是好是壞,到了晚上自會見分曉。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憑藉胡姐和師父他們的本事,不能說一定能贏,自保應當沒有多大問題的,自己只要隨時注意,一見情形不對就趕緊逃走,不要成了他們的累贅就行。
打定了主意,他便不再想這件事情,準備離開,他彎腰提起那個酒葫蘆,葫蘆是空的,這是他早就料到的,但是他將葫蘆提起來後,卻愣在那裡不動了。
就在葫蘆的下面,放着一個大大的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