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夕顏挑眉看他,“不知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說着便徐徐背過身去,眸色微沉,心中暗忖着,難道於開疑心了不成?
身後卻傳來於開謾笑之音,“口說無憑,總要立下字據纔算數。你我之間,與信任無關,與承諾也無關,只是交易。”
眸色流光,鄭夕顏頷首,“好,一言爲定!”
於開親自寫下白紙黑字,鄭夕顏在尾端寫下夕顏二字,而後按上了指印。白紙黑字又如何,她若要走,誰人能攔?當她是那些閨門嬌滴滴的女子,三從四德的犧牲品?可惜這於開錯了主意。
到時候就算她肯,秦沐風也不肯。
那妖孽,還不得掀了天去,非得撕巴了於開不可。
如此倒也不錯,於開心中有了準頭,而自己這廂也能稍稍放鬆。只要過了祈雨大典,王牧就離死期不遠了。只要走好這第一步,接下來,就要看於開與帝君,對王牧的心思,到底有多狠!
她,拭目以待。
刺殺之事不了了之,然而矛頭悉數都指向王牧,奈何衆人敢怒不敢言。這先帝御賜的金鐗,誰都奈何不得。
大街小巷都在傳頌着聖女之德,華韞將鄭夕顏的形象提升至神祗的地步,幾乎徹底神話了鄭夕顏這個聖女的妙用。原本他們就設計了不少神蹟指證王牧就是那個亂國之人,如今鄭夕顏的出現,正好可以緩解其中的矛盾。
只要鄭夕顏夠聰明,就會明白內中蘊藏的殺機。
秦沐風夜夜都來,而後總在天亮之前離開。她知道,他左不過擔心她,事實上大家都清楚,以她今時今日的身手,根本用不着人保護。只是她樂於充當他手心裡的寶,也讓他逞一回英雄。到底是墨門的宗主,這點面子,她還是要給的。
陰霾不散,天現異象。今兒個一早起來,鄭夕顏便瞧着天色有恙。這樣的時日果然是個好兆頭,想着今日便是祈雨大殿,這瀰漫不散的陰霾正好可以作爲掩飾的迷霧。
一身白衣蹁躚,素衣白裳迎風而動。羽睫微揚,眼角眉梢的凌厲無人可比。那眉心火焰,便是在陰霾下依舊光芒熠熠。素手輕輕拂過腰間素帶,打上漂亮的蝴蝶結,眉目微揚,便是傲然於世的聖女。
深吸一口氣,鄭夕顏站在房門口,仰頭望着外頭灰濛濛的天空。
於開從迴廊處走來,“時辰快到了,該啓程了。”
鄭夕顏面無波瀾,扭頭看着他,“若我死在祭臺上,你會不會爲我報仇?”
聞言,於開陡然一怔,“你說什麼?”
低頭謾笑幾聲,鄭夕顏搖着頭,“沒什麼,左不過有些不好的預感。”
“何以見得?”於開凝了眉,滿是脂粉的面頰,看不出是何種神色,隱隱有種冷戾之感,讓人心生不安。
“將軍府沉寂了多日,自那次行刺事件之後便按捺不動。我心頭總有些不安,隱隱覺得他們不會就此罷休。今日祭臺,閒雜人等衆多,難保……”鄭夕顏頓了頓,羽睫輕輕垂着,落下斑駁的剪影,卻是那一顰一笑間撩動心魂。
於開冷笑,“他敢!”
鄭夕顏挑眉看她,“何以不敢?王牧到底是王牧,卻也不是我怕死,左不過覺得若死在王牧手裡,橫豎都是不甘心的。”
“我早已料到你會作此猜想,故而早早請示了皇上,皇上金口玉言,今日必定到場。帝君在場,豈容他放肆!”於開一想起王牧,誠然是恨得咬牙切齒。
聽得這話,鄭夕顏卻是輕嘆一聲,“皇上麼?如今君不君,臣不臣,你覺得有用?”語
罷,也不消理睬於開,拂了袖朝着外頭走去。
於開神色一頓,蘭指掠過鬢間散發,眸色凝起,目光肅殺無比。王牧若然輕舉妄動,他定然不會再輕縱與他。
思及此處,於開斂了眉色快步跟上去。
依舊是那輕紗紅綢的軟轎,鄭夕顏一襲白衣若九天玄女下凡,輕盈步上軟轎,長袖輕拂便側躺在軟轎內。隨行緩緩放下輕紗紅綢,薄如蟬翼的紗幔遮去了她傾世容顏,卻留着朦朧的幻念,只一眼便叫人再也挪不開視線。
她知道,秦沐風不定在哪個角落裡看着她。
她也明白,今日之局,足以定生死。
秦沐風,我只盼着你還是原來的墨門宗主,不會心慈手軟。你稍縱即逝的猶豫,都會將一番好棋局毀於一旦。原來久而久之,人與人的心性會愈發相似。她漸漸覺得,自己像極了初見是的秦沐風,那個被稱爲宗主的冷漠男子。
於開的馬車尾隨在後,前後皆以御林軍開道。左右兩側,跪滿百姓,那一聲聲高呼“聖女賜福”委實有些可笑。
祭壇還是那個祭臺,她從這裡走下去,如今又回到了這裡。
走下軟轎,擡頭望去,那高高的臺階,一層一種宿命。她拾階而上,終於站在了祭臺正中央的位置。皇帝在一側的看臺上,她看着於開走了過去,而後對着皇帝行了禮,不知說了什麼,皇帝便開始衝她點頭微笑。
鄭夕顏眉目微恙,也只是衝着皇帝淺淺行禮,長袖輕拂,底下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聖女賜福天下安!”
如今她的身份,竟然可以與皇帝平起平坐,可見這幫子遷國的百姓,委實是陷入太深。殊不知求神不如求己,自己的命運理應自己主宰。
“開始!”於開尖細的聲音傳來,鄭夕顏指尖微擡,便有一幫男女上了祭臺,圍攏在她身側。
這些人早些時候隨着鄭夕顏練習大儺舞,如今都已經熟練非常。配之不同尋常的衣衫,更顯得逼真至極。
男女人數皆是按照九九之數制定,男者面部繪着妖異的符號,頭戴牛角,衣着妖獸之紋。女子皆以鬼面具覆面,身着八卦衣。乍一眼,甚是驚悚恐怖。然而越是驚恐的東西,越是逼真,也越發像模像樣。
大儺本就是以鬼神恫嚇鬼神,如今鄭夕顏不過是憑着記憶中看過的一次表演來詮釋此刻的大儺舞。
在這樣一羣妖魔鬼怪中,鄭夕顏的一襲白衣顯得尤爲突兀,也是更爲明顯,隱隱有種異樣的感覺,好似祭臺是一個箭靶,而她就是靶心。
這廂正要開始,誰知臺下一陣騷動。
不遠處灰塵飛揚,鄭夕顏懸着的心忽然放下。若她所料不錯,王牧到了!將軍王牧,自然是策馬而來,這樣的場面,儼然勝過君王的御林軍隊伍,誠然有逾越君上之嫌。很好!很好!越發囂張,越是極好!
欲擒故縱,欲殺之必先縱之,委實就是如今的情景。
果不其然,塵囂過後,王牧走上了祭臺,看一眼詭異萬分的鄭夕顏與這一行舞者,脣角綻放着冷冽的笑。卻是當着皇帝的面,手執金光燦燦的先帝御賜金鐗,冷聲道,“今日當着皇上的面,當着天下百姓的面,本軍在此立個誓言。今日你求得來甘霖倒也作罷,本軍便不再插手聖女之事。否則,休怪本軍這柄金鐗,下手無情!”
“好!”鄭夕顏盯着王牧的容臉,四目相對,彼此心知肚明,分明都是想要對方死。然而,鄭夕顏敢答應,便是有了把握。只要王牧出現,她就有百分之六十的機會。剩下的
百分之三十是秦沐風,百分之十全憑天意。
那一刻,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開始。
鄭夕顏衝着皇帝盈盈福身,“皇上,本聖女不但可以祈雨,還能通稟天意。前些時候,舉國皆知的國之將逆,本聖女能讓上天釋疑,得一個十全的答案。不知皇上是否肯準?”
趙善一驚,隨即看着於開,只見於開清淺點頭。
見狀,趙善便道,“准奏!”
王牧眸色冷然,手執金鐗冷哼一聲,走到了看臺上,“那本軍便看你耍什麼花樣!”
他這廂巍然一坐,底下的人沒有一個敢出聲,皆是目不轉睛的盯着祭臺上的白衣女子。這樣絕塵的女子,若然死在王牧的手中委實可惜。然而王牧素來言出必踐,想必此次絕對不會輕易縱她。
鄭夕顏卻面不改色,目光掠過底下的百姓。
王牧,你自知手持金鐗便能萬無一失。殊不知功高震主,若然僭越無異於謀逆,若是皇帝都容不得你,而你這滿身榮耀又有何意義?左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覆滅只是早晚的事情。今日就算沒有我,你也不會有完善的結局。
深吸一口氣,鄭夕顏擡手,杳渺如梵音之樂徐徐響起,那一刻四下一片冷寂。她眉睫微揚,脣線緊抿,目光如刃冷冽。
面容微仰,雙臂緩緩伸開,若迎接天地之禮,眉心的火焰在灰霾的天空下綻放着紅色的微光。掌心凝力,紅色的光束陡然直抵天空。
那一刻,連帶着王牧都錯愕當場。軍中之人素來不信鬼神,他冷眸只當鄭夕顏的身上定然有某種不爲人知的力量,但絕對不是神鬼之力。
扭頭卻見趙善瞪大了眸子,那種表情絕對是百分百的信了神蹟。
鄭夕顏容色傾世,如今天光現於手心,想來所有人都會相信,她就是聖女臨世。腳尖微轉,身子如音樂盒中的跳舞小人,緩緩轉動着。跳着大儺舞的男女圍將上來,將她困在正中央。那詭異的舞蹈,手中的靈符不斷飄揚,讓整個祭臺烘托出妖異至絕的氛圍。
通天石柱雕刻着神秘的符號,將靈魂都付給神鬼。
旋轉的時候,鄭夕顏時刻留意着身邊的一舉一動,她知道憑着秦沐風的心性,斷不會讓人找到他的藏身之處。隱隱只覺一道灼熱的光凝着自己,她下意識的覺得那便是秦沐風。他會怎麼做?
在這樣的萬人矚目之中,下手誠然不是簡單的事情,但是這樣的機會可一不可二,若是秦沐風猶豫片刻,死的就是她。
皇帝看着,王牧也看着。
彼此之間早已不再關心是否會天降甘霖,鄭夕顏知道,他們此刻最在意的是她說的第二段話。國之將逆……
是的,逆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纔是關竅所在。
鄭夕顏白衣旋轉,不似先前在韋國的飛天舞,沒有傾城的紅酥手白藕根,然而風過眉梢,愈發的驚爲天人。墨發白裳,翩然若飛。
遠遠的,韋素漠然佇立,眸光灼灼而不捨得挪開半步。紅顏不改舊容色,一顧傾了誰人城?身後,隨扈上前,“少主,人醒了。”
韋素頷首,“走!”
他自然知道,鄭夕顏這般做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許是一種絕殺的前兆。然而他現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橫豎鄭夕顏要做的也是自己的目標,成與不成都與他無礙。若她輸了,他會帶她走,若她贏了,他也會帶她走。
結果,都不會改變。
誰知韋素這廂剛剛走,祭臺上便出現了驚人的一幕,霎時風起雲涌,殺機四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