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秦沐風清冷的聲音幽然而起,脣角不住的淌着觸目的黑血。
她回頭看他,卻見他只是無力的衝她招手,半晌才道,“丫頭,過來。”
眼底掠過寒冷的肅殺之氣,楊傲突然冷笑幾聲,“我可以給你一半的解藥,抱住他的命。但是你必須跟聽命於我,如何?”
又是一口黑血涌出,秦沐風的面色愈發慘白,眼底的光清淺的散去。她看見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依舊保持着攤開的模樣。她明白,他在等她執手相付。
可是……
沒有猶豫,鄭夕顏一步一頓朝楊傲走去。
秦沐風的手,無力的垂下,第一次深鎖眉頭。仿若他從未看清楚這個女子,從不知道她會有這般的倔強,雖然知曉她慣來是犟的,但是以命相換卻是聞所未聞。能爲他死的人,多了去,可是……
他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看着她自投羅網的走到楊傲身邊。
轉身那一刻,鄭夕顏眸色黯然,沒有半分精芒。
突然,底下一空,秦沐風連人帶木輪車往下墜落,地面驟然合上。
“不要!”鄭夕顏瘋似的撲過去,卻被楊傲一把拽住手腕。
四目相對,楊傲冷然,“你現在是我的人。”
鄭夕顏狠狠甩開他的手,美眸嗔怒,銀牙切齒,“你最好留着他的命,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他看着她,倔強的驕傲,卻生就拒人千里的冷豔,眼底沒有一絲光澤。
偏得她看秦沐風時,那一種淺淺的柔光,頃刻間消失殆盡。
楊傲冷笑兩聲,“好!”
一招手,兩名婢女上前,鄭夕顏深吸一口氣,望一眼被擒住的織雲,而後盯着秦沐風消失的地面,失神了許久。終歸,她還是隨着兩名婢女離開。
秦沐風……會死嗎?
楊傲你最好別食言,否則我會不惜一切,成就你心中的夢魘。
明亮的房間內,鄭夕顏冷顏端坐,望着坐在自己對面的楊傲。跳躍不定的燭火映在她的眼底,有種詭異而冰涼的寒意。就像午夜活躍的鬼火,帶着陰曹地府的冷戾鬼氣。
“你還是沒能離開左相府。”楊傲悠然開口,臉上溢開勝利者的得意風姿。
“如果他沒有中毒,你留不住我。”鄭夕顏不怒不鬧,只是平靜的望着他,銳利的眸子卻好似要貫穿他的靈魂深處,看清楚他所有的預謀和籌劃。
她不似方纔這般瘋狂,有的是更沉冷的寂靜,眸色空洞而不含一絲情愫。
這樣的鎮定,讓楊傲稍稍一怔,“是嗎?”
“自然。”她從容不迫,顧自斟茶。素手執杯,薄脣微微抿一口香茗,“便是你這般蠢鈍的以爲,這萬箭齊發就可以困住我家公子嗎?他不是輸給你,他是輸給我,故而你不算真的贏,他也未曾真的輸。”
“我不管他是輸是贏,如今你的生死握在我手裡,我想怎樣都可以。”楊傲與她秉燭對飲。
鄭夕顏冷笑兩聲,無溫的眸子掠過他的眉睫,“是嗎?”
“我抓住了無痕公子,你親眼所見,如今他吃了半顆解藥,保住性命。但三日內未有另外半顆解藥,只怕還是難逃一死。”楊傲不緊不慢的對視她微微輕顫的眉睫。
燭光下,美麗的女子依舊不改顏色,從容淡定得驚爲天人。
透明的雪膚瓷肌,倒映着明滅不定的燭光,置一切喧囂罔聞。
“若他死,我會與他一起死。但是現在,我給你機會任你利用,
做你掌中棋子。”她眉睫微揚,黑鴉羽般的羽睫落下斑駁的剪影,薄脣微微抿起。
三日?她只給自己三日時間,也給秦沐風三天的存活機會。
她知道楊傲不會殺了秦沐風,否則何必給秦沐風半顆解藥。如今的他,只怕是要拿住秦沐風而後威脅她,去做某樣不可告人的機密,而後……借自己的手接收聚賢莊。當然這必須在她知道秦沐風還有命存活之後!
只要秦沐風還活着,其他的都不過身外物,都可以捲土重來。
“你爲了他如此犧牲,他未必知道。”楊傲的眼底掠過一絲欣羨,卻帶來更加濃郁的陰冷,他陡然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宛若喝酒一般猛烈。
“我只管做我自己,他知不知道都與我無關。”鄭夕顏面無表情,看一眼跳躍的燭火,一隻飛蛾正拼死撞過來,她卻彈指將飛蛾彈走,阻止了一場飛蛾撲火。
見狀,楊傲冷笑兩聲,“你又何嘗不是飛蛾撲火,爲何還要阻攔旁人?”
“因爲它不配撲我的燭火。”鄭夕顏擡頭看他,不卑不亢,無懼無怖。
楊傲的笑僵在脣邊,眸底的光寸寸陰冷,“好!有個性,我喜歡!”
“不必。”鄭夕顏轉身撩開簾子朝着內閣走去,“少主若然有吩咐只管招呼一聲,夕顏隨叫隨到。出去時,請幫夕顏帶上門。相府生冷,夕顏怕午夜有鬼擅入閨房。”
他扭頭,只看見她的背影消失在帷幕那頭。
楊傲冷笑兩聲,眼底竟帶着幾分潮冷的輕蔑。低頭乾笑,到底誰纔是被握生死的那個人?好似她纔是掌棋之人!那一刻的反客爲主,偏又讓他無言以對。
這樣一個嬌豔明媚的女子,卻能容色反覆,心細如塵,她的驕傲帶着一種迷霧般的魅惑。每多看她一眼,多靠近一步,總覺得全身器官都在叫囂。他覺得她是謎,就連秦沐風看她時,他都能感覺到秦沐風眼中的迷惑。
分明喜歡秦沐風,卻並不想讓其知曉。
心生愛慕,不該兩情相許嗎?何以她卻是這樣的孤傲倔強,當她說出那一句:我只管做我自己,他知不知道與我何干。卻足足震懾了楊傲,這份骨子裡的驕傲,讓他的心有種失落過後的牽引,漏跳了幾拍。
看着她的雙眸,陡然讓他想起幾句話來,偏是最適合她周身氣質:蒹葭蒼蒼,眸斂月華,風姿綽約,素手覆了天下。
他的小兔子,果真越發有趣。
鄭夕顏看着帷幕那頭的男子慢慢朝着門口走去,稍許便傳來房門合上的聲音。坐在牀沿,鄭夕顏的心裡卻再也無法平靜。並非她真的不懼楊傲,她只是不想讓楊傲看見自己更加詭異的一面。若然楊傲視自己爲妖孽殺了她,秦沐風便再無生路可循。
心口位置開始慢慢僵硬,她慢慢挑開自己的衣襟,裡頭血色的藤蔓又開始恣意的作祟。
深呼吸,她早知這樣的結果,偏無能更改。
鬼麪人說過,易髓丹必須隔夜服用一次。
如今血魄珠的副作用再次犯上心頭,她只能靜等奇蹟的發生。鬼麪人一心撲在黑色血蓮上,是否還會回來?若他不回來,後果會怎樣?她還是難逃一死嗎?
身子不由自主的輕顫,渾身的燥熱讓她大汗淋漓。不得已,她只能褪去外衣,徒剩下貼身的白色寢衣。就算着火入魔,也好過血脈漲烈而死。
盤膝而坐,鄭夕顏氣沉丹田,再次運用自己的意念開始調息。
不多時,她已入定,百匯處騰起杳渺的白霧。額頭汗水涔涔,
兩頰緋紅如朝霞嬌豔,衣襟微微敞開,裡頭的紅蓮肚兜若隱若現。
汗水沿着她精緻的下顎,順着雪白的脖頸,緩緩流進她的肚兜內側,愈發襯着她的雪膚瓷肌泛起迷人的霞紅,教人移不開眼睛。
銀色的面具在燭光下綻放着陰冷的寒光,他站在牀前,看着鄭夕顏入定後的模樣,卻只能讓人想到四個字:歲月靜好。
安靜祥和,如此美好而不忍褻瀆。
長袖微拂,窗戶應聲關閉,燭火頃刻間熄滅於無聲無息。
黑暗中,只有那雙面具下的幽暗瞳孔若隱若現。他的身影慢慢挪到牀榻,安靜的坐在她的身邊,長袖輕拂制睡穴,帷幔瞬時落下。
花廳內,華韞俯首等着。
楊傲站在陰暗的廳口,雙手負背而立,“你倒是積極。”
“少主一言九鼎,想必不會食言。”華韞恭敬的神態,異於尋常。
“本少主答應的事,自然會做到。”楊傲自袖中取出藍絹黃絲繡暗色牡丹的錦盒,分明就是那日在賦興樓,秦沐風丟棄之物。上頭還隱約殘留着乾涸的血漬,讓這朵暗色牡丹愈發栩栩如真。
華韞的視線清清淺淺的落在楊傲手中的錦盒上頭,“謝少主成全。”
“這東西,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華韞,你可想好嗎?”楊傲話中有話,指尖細細拂過上頭的牡丹。
“華韞省得。”自家的東西,自然明白其中厲害。華家,何嘗不是因爲這東西而覆滅全族,他的存在是爲了阻止未來的悲劇不再上演。
看了看手心裡的東西,楊傲的脣角陡然揚起一抹冷蔑輕笑,該來的總會來。而那個秘密,早晚都會真相大白。
他便等着,等着坐收漁人之利。
轉身,楊傲晃了晃手中的錦盒,“這次做得很好,拿住了無痕公子,接下來便是整個聚賢莊。華韞,你最好別讓我失望,否則你怎麼從我這裡拿走的,我就怎麼讓你吐出來。明白嗎?”
華韞行禮,“喏。”
錦盒被丟出去,華韞心驚膽顫的接過,如獲至寶的神色,夾雜着滿門誅滅的悲痛欲絕。回來了……只是……
即便是暫時的,他也甘之如飴。
“謝少主。”華韞衝着楊傲離去的背影,再次謝恩。
漫步走在陰冷的迴廊裡,華韞小心翼翼的握着手中的錦盒,生怕一不小心摔了,又不捨得將其收起。總覺得一離開視線,它便會消失。
忽然從天而降一道黑影,寒光乍現直逼華韞。
華韞心驚,“來人,有刺客!”
掉頭便跑。
豈料又有兩名黑衣人先後而至,一個個都將銳利的目光投射在華韞手中的錦盒處。說時遲那時快,三人齊刷刷抓向華韞。
爭奪中,錦盒驟然脫離華韞的手,卻不待華韞喊出聲,最先到達的黑衣人一把抓住錦盒,作勢要逃。其餘兩人立刻上前搶奪,然這情形,三人根本不是一處的,竟然相互廝打。
華韞的驚叫聲隨即引來大批早已埋伏的軍士,明晃晃的刀劍一起迎將上去。
高高的望臺上,楊傲陰鷙的眸子,綻放出狼一般的顏色。挽弓上箭,冰冷的箭矢隨時準備發射。
“把錦盒還我!”華韞陡然嘶聲厲喝,其中一名黑衣人身形一怔,突然凌空躍起,幾欲逃離。嗖的一聲,冷劍筆直貫穿了那人的腿部,黑衣人身形一晃險些墜下屋檐。強撐着,終於跳過幾個屋檐消失在夜幕中。
楊傲冷喝,“一個都別放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