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四方小院,精緻的亭臺樓閣,繚繞的香氣氤氳散開,花木茂密而修剪得極好。假山小池,芙蕖懨懨殘敗,卻還殘留着依稀的繁華姿態。
鄭夕顏愣了愣,鼻間嗅着隱隱的香味,“這是什麼味道?”
太子趙其緩步上前,“椒香!”
眉頭微挑,鄭夕顏不是不知道這個意思,所謂椒房貴寵。椒漆並非人人可用,唯有皇帝的獨寵相賜,或是當朝皇后才堪配備。如今趙嘉府中竟也有一椒房,不知是何用意?且看這二人眉目傳意,頗有用心不良之意。
面無波瀾,鄭夕顏佯裝不知情,淡淡的輕笑,“椒香爲何物?想來格外名貴,如此陣仗,草民委實承受不起。殿下與公子還是讓草民別殿而居吧。”
“這是待客的廂房,不與你居住那你只得與我一起。”趙嘉笑了兩聲,眼眸晶亮。
鄭夕顏自然是拗不過的,橫豎已經進來,便趁機摸摸情況再說。
所幸已經給華韞留了口信,若是自己真當有事,待華韞甦醒定可施以援手。這期間,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便罷,其餘的……日後再說!
眸色微轉,鄭夕顏勉強扯了扯脣角,“那便恭敬不如從命。”
語罷,便有隨行的婢女入了房間爲她收拾起居,儼然她已經是這裡的主人。寒暄了幾句,趙嘉與趙其便談笑着離開。
鄭夕顏的眸光寸寸微涼,扭頭望着一名婢女正在爲自己整理牀鋪。待整理完畢這才上前對着鄭夕顏行禮,恭敬道,“奴婢涼兒,謹遵小王爺吩咐,任公子使喚。”
“涼兒?”鄭夕顏凝眉,“你在這裡多久?”
涼兒淺淺起身,低低道,“奴婢自小長在府裡,已然十多年了。”
“哦!”鄭夕顏略有所思的頷首,“那你對這成親王府可是熟透麼?”
聞言,涼兒甚是不解,不明白鄭夕顏所言何意,卻還是點了點頭,“公子是問路麼?這府中的路徑,涼兒大抵是熟的。”
“可否帶着我四處轉轉?”鄭夕顏眸色微轉,“頭一回進這皇家宅院,到底有些好奇,想看看何種繁華。不知可否?”
涼兒行禮,“小王爺未曾吩咐不準公子踏出門外,自然是允准的。只是公子勿要亂走,府中多有不便,若是公子失足委實麻煩。”
鄭夕顏點頭稱是,“那是自然。”
語罷,涼兒便走在前頭,領着鄭夕顏往外頭走。
這成親王着實大得出奇,可以想見皇帝對於趙嘉的善待,早已超過一個親王的待遇。如此氣派宏偉的府邸,足足抵得上宮闈的太子殿。
九曲迴廊層層交錯,底下河渠流淌,泛起的波光落在屋檐處,顯得格外明亮。鄭夕顏邊走着邊問涼兒,以便自己能儘快熟悉成親王府,順利找到韋素的蹤跡,拿回書信證明自己的身份。否則憑着自己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成事。
站在拱橋上,望着底下錦鯉成羣,鄭夕顏凝了眉。擡手指着古木蔥鬱中的一座宅院問道,“那頭是什麼地方?”
涼兒道,“那邊是小王爺的居所流月閣,一般人不得入內。”
鄭夕顏頷首,“你家小王爺可還沒有成親麼?怎的不見女主人?”
聞言,涼兒莞爾,“公子所言誠然不虛,小王爺委實沒有成親,只是皇上早已指過婚,便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芸郡主。想着還有兩三個月才能迎過門,所以現下還不着急佈置。”
“皇后娘娘可是太子殿下的生母麼?”鄭夕顏一怔。
涼兒點頭,“喏。”
想着這兩個紈絝子弟以後更要猖獗了,不但是堂兄弟,如今還成了姻親。帝王家的算盤果然精得很,慣來秉承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
鄭夕顏走下拱橋,
“何以流月閣不許常人進入?”
聞言,涼兒頓了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既不便說,那我便不問。”鄭夕顏誠然是知道的,不管是高門宅第,還是皇室宗親,哪怕尋常百姓家,也總歸有那麼一兩個秘密不欲外人知曉。
成親王這般榮華,自然也是有秘密的。
所幸她不是來探秘的,她只是衝着韋素而來。
韋素?
鄭夕顏輕咳了一聲,“你們家王爺如此喜好奢華,又擅結交友人,想必會有不少人登門造訪吧?”
涼兒不明所以,只是點頭道,“喏。只是近段時間小王爺指了婚,皇上有旨教小王爺收心靜養,故而許多王孫公子便不再來了。”
“原是如此。”鄭夕顏佯裝恍然大悟,“總該有不懼聖旨的吧?”
聞言,涼兒張了張嘴,猶豫了片刻,“公子還要去哪裡,涼兒帶路。”
眼見着涼兒欲言又止,鄭夕顏便知其中必定有異,故而也不再追問,否則這無心之問便成了有意爲之,倒教涼兒疑心自己。是故鄭夕顏轉了話茬,“在下初來乍到,也不知這成親王府何處有美景,還請涼兒姑娘代爲領路。”
鄭夕顏這般說話,涼兒便似放下心來,點了點頭道,“王府中尚有一百草園,花木繁盛,尋常小王爺飲酒宴客便在那裡,想必公子會喜歡。”
“請姑娘帶路。”飲酒宴客之地,絕然是要去一趟的。
若然韋素正在此處,想來趙嘉定要宴請他的。
思及此處,鄭夕顏便跟着涼兒朝着百草園走去。一路上皆爲鵝卵石小徑,而後是六棱石子路。這六棱石子精挑細選,最是防滑。可見做這樣一個苗木院子,着實費了不少人力財力,委實有心。
兩旁是齊腰高的花卉,如今入了秋,隱隱透着桂花香,香氣迷人。
擡頭,一叢金桂繞着大理石桌椅而栽,此刻稍見金黃,想來過個三五日便可金光燦爛。到那時,方圓數裡都能聞到桂花香。
鄭夕顏想着,若是釀一壺桂花酒,想必來年定能饞死華韞。
眸色微轉,鄭夕顏就着大理石凳子坐下,“涼兒,此處風景甚好,可惜少了美酒佳釀終是美中不足。”
涼兒伺候人慣了,這樣的口吻自然聽得出來,躬身便道,“公子在此稍後,涼兒去爲您準備好酒。”
“不是上等好酒,我且不喝,你可要拿仔細了。”鄭夕顏調笑着,捎帶着在涼兒的下顎處輕輕一摸。朗朗俊俏少年,盈盈女子紅裝。便是這般不經意的挑逗,讓涼兒白皙的面頰瞬時飛起一片霞紅。
忙不迭行了禮,涼兒羞赧的快步離去。
直至涼兒的身影消失在盡處,鄭夕顏急速斂了笑顏,快速起身離開。若是她沒有猜錯,韋素定被安置在趙嘉的流月閣內。
她並不排除韋素藉着自己的名義靠近趙嘉,雖不知目的爲何,但如果真是因爲那封信的緣故,韋素得了趙嘉的信任,那麼自己無論做什麼都是別有居心。現下,只能先找到韋素再說!
方纔爲趙嘉排酒動了元氣,此刻顯然有些力不從心。鄭夕顏並不打算太過勉強自己,畢竟她這一身的修爲來之不易,何況都是來自外力,並非自我修得。是而用起來十分費勁,便是竄個牆頭,也得凝氣許久。
流月閣正門外頭鑄着紅牆,四人把守門口,三個時辰換一次班。
高牆頂部鋪着碎鐵片,尋常人是斷然翻不過去的。
當然,鄭夕顏自認爲已經不是尋常人可比,凝了氣僥倖翻過高牆。誰知落地時不慎腳下一歪,只聽得細微的骨頭摩挲聲,鄭夕顏便知自己走了狗屎運。誠然崴了腳,卻沒到不利於行的地步。
銀牙一咬,鄭夕顏小心翼翼的
沿着牆根腳下慢慢走着。沿途有不少巡視的家丁,皆被她一一躲開,幾次險些被發現。
越過林木,走過彎曲的迴廊,鄭夕顏始終沒能發現異樣。
這廂剛要挨個房間的找過去,誰知遠遠便看見趙其與趙嘉這兩兄弟,不知再說什麼,竟格外的興高采烈。
尤其是趙其,俊朗的五官幾乎笑得堆砌至一處。
鄭夕顏試着挪動身子,貼着牆角聽着拐角處那兩人的說話。
只聽得趙其道,“誠然貨色不錯,不知是否會有麻煩?”
趙嘉隨口應了聲,“殿下做這事又不是頭一回,原先不都沒事麼?何以這一次如此小心翼翼?眼見着是要當君上的人,越發膽小。”
聞言,趙其輕嘆一聲,“不是本宮膽小,着實是……”
四下頓了頓,鄭夕顏越發湊過耳朵,想聽得清楚。良久不見動靜,這才探了探腦袋往外瞅一眼。卻見趙其正擺弄着手中的玉珏,眉目將有種飛揚的神色。這般容色,看在鄭夕顏的眼裡只是心生奇怪。
如同戀人之間的繾綣,頗教人費解。
那趙嘉卻突然尖叫着,“殿下莫不是對他……”
驀地,卻又拍了拍手,顧自呢喃了兩句,“如此甚好!甚好。不知殿下打算如何處置?總不至一貫留在我這裡吧?”
趙其搖了搖頭,似別有所思,“現下母后病着,自然不能驚了他們。待過些時候母后的病體稍微少一些,本宮尋個名義收入宮中便是。而今就暫且置於你處,兄弟一場,你便代本宮妥爲照顧。”
趙嘉挑眉道,“即使如此,做兄弟的自然要替殿下掃除後顧之憂。放心吧!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趙其一怔,略帶焦灼。
“到時候肯不肯入宮,還要問上一問。”趙嘉一語中的。
趙其自然點頭,“誠然如此,切莫強求。”
稍稍嘆口氣,那趙嘉又道,“想來我與你找了那麼多的人,獨獨相中這個。倒也是福分,生得這般容色,莫怪你動了心思。”
“委實不錯。”趙其頷首,“待本宮回去,定是重重有賞!”
“還是等事成之後再說,彼時我可要向你討一樣東西。”趙嘉神神秘秘的拖長尾音。
趙其微怔,“你這成親王府何物沒有,想來是世間罕有之物。到底是什麼東西?”
“事成再說,現下……暫且保密!”趙嘉嘬一下嘴,卻是一臉的痞子模樣。
鄭夕顏在外頭聽得雲裡霧裡,自然不得分明,瞧着誠然探不到蛛絲馬跡,便想着儘快離開。誰知這腳上的疼痛越發強烈,鄭夕顏跛着腳拖行着往外頭走。趕緊出去纔是,否則教涼兒尋不着她,定要驚了府中各人。
誰知這腳踝處越發刺辣辣的疼,如同有鋸子在剜割她的骨頭,皮肉相扯間的劇烈疼痛讓滲出一身的冷汗淋漓。
眼瞧着高牆就在跟前,她卻一絲真氣都提不上來。
總算提了一口氣,誰知因爲被疼痛耗了不少氣力,眼看到了牆頭,卻又重重摔下來。腦子裡就像開了酒肆茶樓,油鹽醬醋全部涌進嘴裡。身上的氣力毅然一抽,整個人便躺在牆根腳下起不來。
好不容易勉力撐起,明晃晃的冷刀子已經將她團團圍住。
鄭夕顏緊咬下脣,卻是一言不發。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女扮男裝的俊朗面貌,此刻微微泛白。已然落到如此地步,她唯有最後一搏。
袖中的五指微微蜷握,雙眸掠過眼前的王府守衛。
“起來吧!”一道溫柔而低迷的聲音從頂上傳來,隨即白皙嫩滑的手伸到她的眼前。
鄭夕顏一怔,擡頭卻迎上趙其溫柔得可以擰出水的雙眸,當下有種不寒而慄的錯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