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夕顏的身子開始掙扎,毒素的剝離也帶來血魄珠的震動,那種冷熱交替的痛楚幾乎要將她撕裂。身後的秦沐風卻並未因此而住手,反而加重了力道,將最後一股強大的內勁悉數推入她的身體內。
“哇”的一聲,一口黑血噴涌,鄭夕顏的身子晃了晃,終於無聲無息的倒伏在寒玉牀上。
秦沐風的面色發青,脣色發紫,雙目裡的冷光漸漸潰散。
無力的倒在她的身旁,秦沐風忍着體內奔騰不息的劇毒折磨,扣住她的腕脈,確認毒素誠然全部拔出。
脣角揚起一抹冷冷的笑,他側過臉,看着躺在身旁的女子。
微顫的手拂過她的面頰,卻有種暖暖的感覺。
第一次,他覺得心裡是暖的,再不似昔年的冰冷無溫。
第一次,他覺得死亡是件及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當他得知她還剩三天的性命,那一刻他一貫冰冷的掌心竟泛着冷汗。
原來不是不怕死,而是覺得活着並未有多大的意義,如今他才明白,當日她說以命相換時是抱着怎樣的心境。
丫頭,你也是喜歡我的,對吧?
以後對着我的墓碑,可以大膽的說出來,本宮……準了!
眸子終於合上,紀揚與華韞瘋似的衝進來。紀揚伸手便制住了秦沐風身上幾處大穴,硬是將自己的功力輸入秦沐風體內,護住他的心脈。冷着眉,紀揚與華韞將二人帶離了冰窖。
鄭夕顏體內的毒素悉數拔除,全部轉移在秦沐風的體內。
“殿下?殿下?”昏黃的燭光下,紀揚幾乎急紅了眼。
秦沐風張了張脣,華韞隨即將解毒丹喂進他的嘴裡,好歹壓一壓體內的毒素。因爲沒有血魄珠的磨合,毒素在體內尚算穩定。但是秦沐風爲了吸走鄭夕顏的毒素,耗費了多數的內力,以至於無力支撐,長此下去劇毒依舊會要了他的命。
攙起秦沐風,紀揚紅着眼睛,“殿下的護心丹……”
“沒有護心丹,毒素不會這麼容易從她體內轉移到本宮身上。”秦沐風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卻是紀揚從未見過的虛弱模樣。
“可是沒有護心丹,殿下會死。”紀揚哽咽着。
秦沐風冷笑兩聲,“你何時變得這般多愁善感?你我都不過刀尖上的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你竟還看不開?”
“如果可以,屬下願意替殿下而死。”紀揚險些掉下淚來。很難想象,紀揚這樣的莽夫,竟也會哭。
“她現在如何?”秦沐風輕咳幾聲,用殘餘的內力封住了奇經八脈,只要他不運氣,毒就會一直停留在體內。雖不知何時發作,但至少近幾日是不會威脅他的性命。
華韞沉默了良久,“她沒事,想來明日就會康復。”
秦沐風點頭,“照顧好她,不許告訴她隻言片語。”
“可是殿下的身子,到底是瞞不過的。”紀揚道。
如果她知道,定然會不肯罷休的!與其彼此拼了命爲對方死,還不如放了手,讓她離開。原以爲可以等到事情結束,卻原來是他等不到那一天。
深吸一口氣,秦沐風道,“明日照本宮的吩咐行事。”
華韞愣在當場,欲言又止,終是沒能說出口。
可是秦沐風,若她知道你這般爲她,她還能活得開心嗎?還會奢求這用命換來的自由嗎?若換做是你,你又會如何?
輕嘆一聲,華韞不說話,只是看着外頭清冷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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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夕顏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秦沐風吻了她。他說,丫頭,活下去。於是她真的睜開了眼睛,竟然是真的還活着。
身子鬆了不少,華韞站在門口背對着她,卻是一副雙手負背,心事重重的模樣。
見鄭夕顏甦醒,華韞鬆了口氣
走過來,“你醒了?”
說這話的時候,鄭夕顏看見華韞眼底流淌着異樣的微光,一種淡淡的喜悅而後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疼痛。
心頭微怔,鄭夕顏凝了眉,“我沒事?”
他頷首,“昨兒個我連夜研製出瞭解毒方子,也算你命大,此生還能繼續偷我的酒喝。只是下次別再灌水了!好酒都被糟蹋,委實可惜。”
鄭夕顏莞爾,“還是這般小氣。”
起身,誠然感覺得通體舒暢,那種心慌壓迫感悉數消失,連血魄珠都有種重新復活的感覺。想來華韞此言是真的,不由的心下一喜,若秦沐風知道,許是驚喜萬分。
這般想着,鄭夕顏便道,“殿下何在?”
華韞張了張嘴,眼神閃爍了一下,這才道,“在書房。”
也不遑多想,鄭夕顏快步出了門朝着書房走去。
驀地,耳邊聽到異樣的動靜。彷彿自從毒解了,整個人便有種功力提升的錯覺,耳聰目明,連帶着走路都輕盈不少。想來血魄珠的修爲更上一層樓,許是過不了多久血魄珠就可以徹底的爲她所用。
縱身輕躍,鄭夕顏翻身上了房樑。
倒掛金鉤,正好可以透過書房的天窗,將內裡的一切看得清楚。
羽睫陡然揚起,她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寂靜的書房內,鬼麪人一身白衣翩然,銀色的面具一如曾經的寒光爍爍。他端坐在上,底下跪着紀揚和幾名黑衣人。
“宗主,一切皆以照計劃進行。皇帝已然開始調查王牧,有關官軍屠民之事,想來不多時王牧便會立於危樓。”紀揚畢恭畢敬。
鄭夕顏心下一怔,原來紀揚也是墨門中人?不由的,脊背有種徹骨的寒涼。
鬼麪人頷首,“好,將聲勢鬧得越大越好。”
衆黑衣人俯首,“喏!”
語罷,皆作鳥獸散。
紀揚起身,“宗主,那鄭姑娘想來已經無恙,不知如何處置?”
“素聞於開深得君王之心,然君王是個斷袖,於開卻尤愛年輕貌美的女子。想來鄭夕顏尚算可以,當能一用。你去安排,找個機會送她入府。”鬼麪人淡然坐定。
“宗主不擔心鄭姑娘性子剛烈,萬一於開動了邪念,豈非……”紀揚頓了頓。
鬼麪人冷哼一聲,“爲了大業,這點犧牲算什麼?便是於開要了她又如何,左不過一個女子,空有美貌於本尊又有何用?本尊要的是這萬里江山,而不是她鄭夕顏。這世上,本尊絕不容許任何人壞了本尊的大事,否則殺無赦!”
手,緩緩舉起,鄭夕顏看着他自動取下臉上的面具。眼淚忽然滾落,是他!
原來真的是他!
秦沐風!
輕盈落下,鄭夕顏站在門口,淚眼迷離的看着他,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便是我,也要殺無赦嗎?”
紀揚幾欲出手,卻被秦沐風制止。他冷睨她一眼,不帶任何情愫,無溫得令人心底寒涼,“不管是誰,在本尊這裡,無一例外。”
“好!”鄭夕顏哽咽着,卻倔強的昂起頭,死死盯着他曾經隱藏在面具下的雙眸。她深吸一口氣,羽睫顫動了良久,才止住眼中的淚。低眉苦笑着,終於吐出幾個字,“你到底是師傅還是秦沐風?”
秦沐風的心微顫,微疼,微涼,面上卻是冷厲至絕的殺氣,“你覺得呢?”
“好,我知道了。”鄭夕顏喘了口氣,目光寸寸冰涼,“宗主想要這天下儘管自己去奪,恕鄭夕顏不奉陪!若你執意不肯,那便只管來試試,小女子雖說無德無能,但也誠然不是束手就縛之人!”
語罷,鄭夕顏頭也不回的轉身。
紀揚的劍咣噹一聲出鞘,鄭夕顏眸色微沉,雙眸赫然猩紅如血。五指驟然張開,紅色的血光
在掌心不斷的膨脹,頃刻間將紀揚的劍吸附在掌心。她定定的看着秦沐風,“這些都是宗主一手教授,宗主難道忘了嗎?”
話音剛落,冷劍在她手中斷成數截,霎時如劍雨般直奔秦沐風而去。
他坐在那裡,紋絲不動,劍片從他臉龐擦過,悉數刻入身後的窗櫺處,發出清晰的聲響。那一瞬間,連帶着紀揚都震住,她的武功竟然變得如此厲害,甚至於可以用詭異莫測來描述。
眸中的猩紅寸寸消失,最終恢復了原來的幽暗淒冷。
她看着他目光沉沉,他看着眸色陰冷,腦子裡是他們的過往雲煙。
“秦沐風,那一切都是騙我的?你說此生不能離開你半步,你說會爲我不惜血染江山,你說……你說的都是假的。我原本不信,可是你說,我是你的內人,所以我相信了一切。秦沐風,如果我死了,你還不會繼續裝下去?”鄭夕顏站在門口,眼底的光教人看不清楚顏色。
事實上連她自己都不知此刻在想什麼,還在奢求什麼?
無心之人,永遠都不會明白,什麼是心疼的滋味。
秦沐風不說話,只是不叫她看見,袖中的五指蜷握成拳。
鄭夕顏深吸一口氣,“你說過,只要我殺了你就能重獲自由。現在我告訴你,我下不了手殺不了你,可是我要自由。秦沐風,你再也留不住我了。可是你永遠都不會明白心痛的滋味,以後心痛的也只有我一個人了吧!”
語罷,她縱身躍上屋頂,幾個落點便消失在天際。
秦沐風艱難的走到門口,眺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嘴角的黑血不斷溢出來。他忍了好久,若她再不走,他許是撐不到現在。
一口黑血噴涌而出,紀揚驚恐的上前,快速攙住他,“殿下?”
“無礙!”秦沐風拂去脣角的污血。
“值得嗎?”華韞站在迴廊盡處,冷眼看着秦沐風自導自演的一幕,“逼走她,你該如何?”
秦沐風冷笑,“留下她又能如何?我自身難保,何苦還要拖着她。”
“她說過,會爲你心痛。”華韞道,眸光沉沉,帶着微涼的疼痛,“你就忍心看着她來日知道真相後抱憾終身的模樣?”
“橫豎我是看不到的,那又何必去想?”秦沐風乾笑兩聲。
身前黑影一閃即逝,修羅的劍冰冷無溫的架在他的脖頸上,她的手止不住顫抖,眼中噙着恨意的眼淚,“你寧可爲她死,也不肯求我嗎?”
“修羅!”紀揚冷厲,奈何不敢上前,生怕修羅的劍會傷到秦沐風的性命。
秦沐風眸色無溫,嘴角揚起一抹冷蔑的笑,“修羅,你輸了。”
“你用內力吸走了她的毒,還把師傅的護心丹都給了她,卻不料害了自己的命。你救了她,她卻棄你而去,秦沐風你還覺得自己這麼做有意義嗎?只要你開口,我就把解藥給你!你求我啊!你求我!”修羅淚如雨下,手中的劍卻執意不肯放下。
“我的生死與你無關。就算我現下死了,我都不會求你。”秦沐風虛弱得眸光潰散,再不似昔日的凌厲。
他是高高在上的墨門門主,也是不可一世的大皇子,可是現在爲了一個鄭夕顏,他已然走到了性命的盡頭。
修羅的手中握着一顆紅色的藥丸,“只要你開口,我便給你。”
秦沐風冷顏看着她,忽然發出低低的冷笑,“我寧願死。”
“我喜歡你!”修羅哭着喊着。
“不必!”他冷厲回答,沒有半分猶豫。
修羅哽咽着,“好,既然你如此絕情,那麼我就等你毒發,等着跟你一起死!”她的手緩緩捏緊,那顆解藥就在她的掌心,只要她用力,解藥就會變成粉末。
那一刻,秦沐風便當真回天乏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