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滾滾的小道上,鄭夕顏被一羣黑衣人截斷了前後去路。掌心的黑霧不斷提醒着她,屬於她的生死一線。若不是不能出手,這幫二流貨色,豈能如得了她的眼。然……鄭夕顏抿緊脣,站在馬車外頭,掃一眼虎視眈眈的衆人。
看樣子,撐不到明日午時了。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鄭夕顏冷眸低喝。
“帶走!”爲首的唯有這一句話。
鄭夕顏冷笑兩聲,“休想!憑你是誰,也敢碰我!”遠遠的,她瞧着黑暗中的亂石堆中停着一輛馬車,想來始作俑者便在那裡。思及此處,鄭夕顏斂了眉,“讓你們主子來見我!”
“廢話少說,帶走!”那爲首的繼續喊。
黑衣人快速靠攏,鄭夕顏眉目肅殺,“誰敢靠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氣!”她是中了毒,誠然也不能動用內力,但不代表她會任人宰割。橫豎都是死路一條,她會不惜一切,大不了同歸於盡,總好過自己落在別人的手上。
這樣一聲冷喝,誠然喝止了衆人前進的腳步,而後都用一種極爲詭譎的目光盯着鄭夕顏。直到確定她的右胳膊一直垂着,纔算鬆了口氣。
鄭夕顏眉目微斂,“讓楊傲來見我!”
這一聲響,讓所有黑衣人都驚愕當場。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胳膊,她卻聰慧至此,已然猜出到底受誰指使。殊不知當時唯有自己與楊傲在場,出去皇宮裡的那些雜碎眼睛,便於開與楊傲,知道自己中了毒。
但是於開並不知道自己的內力也受了封,而楊傲,唯有楊傲知道自己封住了幾處大穴,不得動用內力反抗。故而方纔這些黑衣人刻意確認她是否中毒,無形中也將楊傲暴露在外。
“楊傲,你給我出來!”鄭夕顏怒喝一聲,淒冷的黑暗中,迴盪着她的憤怒。
“楊傲不會來見你。”熟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修羅不緊不慢的出現在她面前,胳膊處空空蕩蕩,獨臂的女子雙目含恨,儼然一副吃人的模樣。
她依舊黑紗蒙面不改顏色,唯獨缺了一臂,但絲毫不影響她與生俱來的肅殺冷厲之氣。
“修羅!”鄭夕顏凝眸,“果然是你。”
“你知道是我?”修羅的口吻雖然冷冽,但顯然因爲傷勢太重未能恢復,顯得底氣不足。此刻她還不能適應獨臂的生活,走路也是格外的小心。但終歸是刀尖舔血過來的,不管多難都要裝得無懼無畏。
鄭夕顏冷笑,世間哪個女子會不介意自己的外貌?殘疾,這對於修羅這樣驕傲的女人來說,無疑是重錘打擊,能讓她的靈魂徹底扭曲。
否則,她不會傷勢未愈就做出這樣的毒素,爲的就是剋制自己的血魄珠,報她的斷臂之仇。如此急不可耐,難道不是嫉恨心太重的扭曲行爲嗎?
“除了你,誰能如此瞭解血魄珠的功效。修羅,你醒醒吧,別再錯下去。”鄭夕顏知道,此刻無論說什麼,都改變不了現實。她並非真心規勸修羅,左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只要天一亮,王卉的大軍就會行動,而秦沐風也能及時趕回來,到時候……
可惜幻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如果不是你,宗主不會捨棄我!”修羅恨意闌珊,“如果不是你,他不會這樣對我。爲了你,他盡肯捨命!你可知道,他生來便是負有使命。我從濟國開始就陪在他的左右,寸步不離。我對他的心無人可比。爲何你一出現,就奪走了所有?”
“鄭夕顏,你爲何要出現?你可知道,如果沒有你,他的成就誠然不止現在這般。因爲你,讓他便得優柔寡斷,
因爲你,讓從前優秀的宗主逐漸消失。鄭夕顏,該死的人是你!是你毀了這一切!我絕對不會容忍任何人覆滅宗主的大業!所以,你必須死!”
鄭夕顏看着修羅,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完這一切,長篇大論,義正詞嚴。
儼然她就是紅顏禍水,而她不過是忠臣良將。那一刻,鄭夕顏有種被反客爲主的錯覺,好似真的是她錯了。
不由的輕嘆一聲,鄭夕顏看了看修羅幾近顫抖的激動模樣,不覺乾笑了兩聲,“你只當他是因爲我而變得優柔寡斷,其實你錯了。你以爲自己爲何還能活着?是秦沐風下令,不許對你趕盡殺絕,否則墨門的勢力,足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你做了錯事還不知悔過,如今口口聲聲是爲了秦沐風。試問,若你真的爲了他,爲何還要害他?如果不是我奪了那顆解藥,你又預備如何?真的可以眼睜睜看着他死?你不是愛他嗎?既然是愛,爲何還要這般痛苦?修羅,你最大的錯,不是愛錯了人,而是你用錯了方式。”
鄭夕顏盯着她的眉目,一字一頓道,“愛是付出,欲是索取。你連何爲愛,何爲欲都搞不清楚,還要在這裡高調的宣誓主權,你不覺得可笑嗎?”
那一刻,她看見黑暗中的修羅,怒目圓睜,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愛秦沐風,可以用性命去付出。只要他覺得有必要,我可以退出他的戰場,退出他的世界,就算他娶別的女人,我也無話可說。這是他的選擇,不是我的選擇。我所能做的便是支持他,竭盡所能。”鄭夕顏說這話的時候,隱隱覺得心口揪着疼。
這話是真的,並非虛假。
打從一開始她便知道,他的世界不屬於她。大雲皇子,他甚至可能是未來的天下之主,心懷天下,豈能任她爲所欲爲?他可以寵她,疼她,唯獨給不了她平凡的幸福。可是即便這樣,她也覺得知足。
愛過便是永恆,她不奢求天長地久,原本這世上也沒有天長地久。她不信天不信地,只信他在身邊的點點滴滴,便是已此生足矣。
“任你花言巧語,今日我都不會再信你,更不會再容你多活片刻!”修羅冷冷的開口,那雙眼睛,早已恨不得將鄭夕顏拆骨入腹。
鄭夕顏嗤冷,“我早知你這樣的心思,自知勸你無用,說這些也不過是留給世上一個念想。總好過你,一生空寂,什麼都得不到。不過……”她環視四周,“就算要死,我也不會一人奔赴黃泉。這裡這麼多的人,足夠爲我鋪平黃泉路,殺一個保本,殺兩個賺了。有你們這麼多人陪我一起死,誠然是值得的。”
話音剛落,鄭夕顏的目光死死鎖定在修羅身上。
修羅猛退後一步,卻見鄭夕顏的一雙黑瞳在夜幕中逐漸泛出鮮血的顏色。要死不是嗎?那就死個痛快!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去多麼無趣,那麼多人一起下黃泉,可就熱鬧了。
“修羅,既然你要我死,那你也別想活!”兩個人之間,總歸要有人先走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天命註定!
頃刻間,鄭夕顏忽然破了自己的禁制,鮮紅的藤蔓霎時如鬼爪般從心口蔓延開來。銳利的指尖劃過脖頸,換來鮮血的洗禮,以及驚恐無比的血腥屠戮。
鄭夕顏將血魄珠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殺伐的場面慘絕人寰。斷肢散落一點,鮮血化作漫天的血雨紛紛而下,染紅了修羅的臉,也染紅了鄭夕顏的雙眼。黑色的毒氣快速竄入她的奇經八脈,等到鄭夕顏將一干黑衣人悉數殺死,自己也奄奄一息的跌跪在地。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雙眸死死盯着
站在自己跟前的修羅。
此刻,修羅身上染滿了鮮血,眼眸中驚懼與憤恨的神色不斷交替出現。她既想殺了鄭夕顏,又懼怕她如斯瘋狂的模樣。鄭夕顏殺人不似尋常,血魄珠的爆發力量,能將人撕成碎片。滿地的殘肢碎片,足以證明一切。
而鄭夕顏做到這一切,不過舉手之勞。
如果不是毒素進入心脈,此刻修羅一定是個死人。
“如何?”鄭夕顏勉力撐起,臨崖的小道上,佈滿了死屍。等到天一亮,山頂的禿鷲們就會將死屍啃啄得片甲不留。毒素已經入侵心脈,隱隱有一種力量開始與血魄珠對抗,讓她整個人開始止不住的輕顫。
“血魄珠果然厲害!”修羅凝了眉。
鄭夕顏冷笑兩聲,“想破腹取珠?可以,殺了我再說。只不過,你未必有這樣的機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修羅,你誠然沒有機會靠近我。”
“那我便等你死!”修羅咬牙切齒。
聞言,鄭夕顏低低的笑着,“你覺得你等得到嗎?”
“自然!”
一語既出,修羅已然看見鄭夕顏一口鮮血吐出,身子晃了晃,誠然是體內的毒素與血魄珠起了衝撞。力量越強大,被反噬的痛苦就會越強烈。她便睜眼看着鄭夕顏慘死,睜眼看着自己重新走進秦沐風的世界,再也無人取代。
鄭夕顏冷笑着,脣角不斷地溢出鮮血,廝殺了半夜,天際出現了微弱的魚肚白。她長而捲曲的羽睫緩緩揚起,笑意清淺,“好可惜,看不到最美的日出了。”她面色慘白,笑得驚心而微涼。
下一刻,還不待修羅反應過來,鄭夕顏面色驟變。突然如箭離弦飛撲過來,只聽得修羅一聲銳利的尖叫。鄭夕顏已經死死抱住了她,兩人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崖底墜去。
耳邊,傳來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隱隱的,她好似聽見了有人喊她,那一聲夕顏,足以教人肝腸寸斷。
身子快速下墜,鄭夕顏無力的眨了一下眼睛,耳邊的風呼嘯而過,遮去了所有的聲響。肩頭陡然一沉,卻是修羅騰出手,一掌擊中了她的肩胛骨。吃痛的感覺讓鄭夕顏的手一鬆,整個人便以超過修羅數倍的速度急速下墜。
修羅咬着牙,單手揪住了崖壁的青藤,懸在了半空。
鄭夕顏擡眼的時候,正好看見她冷凝脣邊的謾笑。終歸,自己死在了她的前頭,心裡不甘卻已無能爲力。
驀地,視線裡一道黑影如天火流星般急速墜落,直奔她而來。
那一刻,鄭夕顏忽然笑了,便是此刻死了也是心甘情願。
一條藤蔓宛若靈蛇般急速纏繞她的腰肢,下墜的時速瞬時減弱。喉間想要喊出那人的名字,卻只能看着他明晃晃的銀色面具出神,任憑眼淚滑落臉頰,墜落風中。
緊抿的脣線,冷戾肅殺的眸子,一切的一切都證明他此刻的焦灼與瘋狂。
他不顧一切的跳下來,只爲拉住她的手,說好的,此生要一起走。
終於,一切都靜止。他攀住了崖壁上的藤蔓,讓兩個人都懸於崖壁上,暫時安全了。
鄭夕顏無力的仰着頭,視線模糊一片。她想,定然是毒發作了,所以她無法分辨視線裡的一切,除了灰暗還是灰暗。
耳邊是他憤怒的嘶吼,“死丫頭,撐住,否則本尊決意不肯饒了你。”
她悽然笑了笑,還是用微弱的聲音回了他一句,“師傅,你要是敢鬆手,我也不會饒過你!”
上頭,他忽然咧嘴笑了笑。
作死的丫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