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七年的新年過得格外熱鬧,皇帝在太極宮大宴羣臣時,滿面笑容、酒到杯乾,還與親近的大臣們高聲說笑,顯然心情特別的好。皇帝心情好,大臣們自然也跟着高興,頻頻舉杯向皇帝敬酒,皇帝也是來者不拒,一時間宴上氣氛十分熱烈。
坐於皇帝下首的太子,卻有些心不在焉,半舉着黃金酒盞,好半晌也沒飲上一口。挨着他的安王見了,暗中偷笑,伸腳悄悄踢了身邊的周王一下,微擡下巴示意,“三弟,看到沒,太子殿下肯定在擔心太子妃。”每年元旦日的新年大宴,都是前朝後宮分開進行的。前朝是由皇帝和太子與衆位皇室子弟、滿朝文武大臣。後宮裡沒有皇后,便由兩兩輪流主持,宴請諸公主、王妃和外命婦。
周王有些鬱悶的看了安王一眼,“太子妃有孕,太子擔心是正常的。難道說,二哥就不擔心二嫂麼?”安王妃前兩日剛剛被診出有孕兩月,安王很是高興,拉了住在宮外的兄弟們喝了一天的酒,酒意朦朧中還特別高興的表示,這回一定會生個兒子。
如今,除了他以外,其餘已經成親的兄弟,他們大老婆的肚子裡都揣了娃兒,包括四皇子齊王的王妃劉氏,也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就他自己,大老婆沒動靜,連那些小老婆,居然沒反應了。周王覺得,最近皇帝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對,前兩日還隱晦的提到過,是不是最近太忙,身體略有不適,要不要找個太醫看看。
媽蛋,他一點問題也沒有好麼!周王想到這點就想罵人。他這會兒有點灰心,連兒子都沒有,讓他怎麼奪嫡?就算把太子鬥倒了,他爹也不會把皇位傳給他好麼,他這麼辛苦的鬥來鬥去,最後都是爲他人做嫁!
安王笑着瞅了周王一眼,溫聲安慰:“你也彆着急,孩子這事就是緣份。你看哥哥我,連生了三個女兒,不也過得挺高興的麼。”安王不勸還好,他這一勸到讓周王鬱悶,他板着臉舉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周王這個舉動正好被皇帝看在眼裡,看到別的兒子都笑容滿面的,只有這個三兒子一臉的苦大仇深,老頭心裡也不大好受,要不過了年,讓德妃再選兩個淑女賜給兒子?老皇帝有點埋怨三兒媳婦,怎麼連個娃兒都揣不上,要她有什麼用!
本來吧,所有兒媳婦中老皇帝最不待見趙王妃,這會兒周王妃已經超越趙王妃排在不稱職兒媳婦的首位了。本來就是,趙王妃再不好,人家能生。周王妃再賢惠,肚子不爭氣也沒用。這就是老皇帝對兒媳婦,最樸素的評價。
“七郎,你要去哪?”老皇帝提聲叫住正往外走的太子,“還不去給你岳父敬杯酒,謝謝蘇相給你養個好媳婦。”
太子自從坐在宴上,就一直在惦記着獨自去後宮赴宴的愛妻。好容易熬到宴中,便想出去接蘇顏,把她送回東宮。誰知,他還這裡才起身,就被皇帝發現了。
太子無奈的瞄了他爹一眼,招過侍宴的宮女,讓她給自己拿一壺酒,往蘇相那席走去。
蘇周誠與陸太傅父子坐在一起,看到太子過來了,幾們連忙起身,笑容滿面的拱手:“殿下!”
“岳父快坐。”太子謙虛的道,又給陸太傅和陸少傅行了禮,才一撩袍角坐了下來,提着酒壺給幾人一次滿酒,“外祖父、岳父、舅舅請。”
杜家老侯爺在後面看向蘇周誠幾人的目光都帶着刀,明明他纔是太子正經的外祖父,憑什麼叫外人叫得這麼親切。不就是因爲太子妃得寵,太子愛烏及烏麼。哼,五娘一個庶出的丫頭就是不頂用,當初要是六娘入了東宮,何至於如此。
跟杜老侯爺轉着同樣念頭的還有杜老夫人,後宮宴上,靖國公府和陸家女眷坐了頭席,特別是太子妃的生母,更是堂而皇之與太子妃坐於首席上,連貴、淑、德、賢四妃都要敬陪末座。新年宮宴,最是講究品階,半點都不能錯。以往沒有皇后,都是四妃共坐首席。今年有了太子妃,四妃也只能靠後。
明明都是做了奶奶的人,卻要給一個小輩陪笑奉承,四妃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樂意。特別是貴妃杜氏,太子與她不親,連帶着太子妃也對她與對其餘三妃沒多少區別,不見多少親近的意思。她心中暗歎,到底不是親侄女,就是不行。
坐於席上,淑、德、賢三妃時不時掃過來的眼神讓杜貴妃略有不爽,她藉着更衣之便,找了個偏殿休息,順便叫人去請了她娘過來。
杜老夫人一進屋,就見女兒冷着臉歪在軟榻上,不由得長嘆了口氣,“我真後悔,當日不該把你送進宮。”在老太太的心裡,杜家女沒有當上太子妃,有一多半的原因在於家中有個貴妃在。再者,她也是有點心疼小女兒,明知道送她入宮,雖說身處高位,卻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原本想着,讓她好好照顧太子,有沒有自己的孩子也無所謂。誰能想到,皇帝把太子接到自己身邊,根本不給別人接近的機會。
杜貴妃淡淡一笑,“就算不入宮,嫁給別人,也未必有如今過得好。”皇帝不立皇后,她就是後宮中的第一人,事事說了算。嫁給別人,上要伺候婆婆,下要照顧小叔小姑和孩子,還要操心丈夫的前程,如何能與現在比。“阿孃,別說這個了。我叫您來,是想跟您說一聲,五娘怕是不頂用了。”就算東宮她管不着,也隱隱聽說過,太子妃把幾個孺人都扔在掖庭宮,平日裡連掖庭宮的大門都不許出。她們入宮到現在,別說太子,連太子妃的面都沒見過幾次。
杜老夫人嘆道:“我早有所料,當日若是選的六娘,就不會如此了。”
杜貴妃也很是可惜,“也是六娘回來的太晚,名聲不顯。否則,做不成太子妃,當個良娣還是可以的。”
杜家六娘是杜家三郎君的長女,姿容絕麗、能詩善文,最爲可貴的是那身溫柔如水的氣質,最能吸引如太子這般年少喪母的高傲尊貴男子。
“再過兩個月,就是阿爹七十五歲壽辰,太子必會親自前往。”杜貴妃吟了一抹輕笑,“兩個月後,太子妃有孕七月有餘,行動不便,肯定不會與太子同往。阿孃,不妨讓六娘與太子見見。”
杜老夫人眉頭輕皺,“不妥,五娘還在東宮,聖人就算給太子選良娣,也不會選六孃的。”
這時伺候杜貴妃的宮女端了清茶進來,放在杜老夫人手邊的桌上,笑道:“老夫人,這是聖人新賞我們娘娘的,說是特別稀少的,一年只產那麼幾斤。聖人看娘娘喜歡,賞了八兩。娘娘捨不得喝,今日您來了,才吩咐咱們拿出來。”
杜老夫人忙道:“即是聖人賞人,你留着喝就是了,我一個老婆子,什麼都成。”
杜貴妃笑了笑,“這就是去年阿孃喝着說好的金龍珠,一會兒你回去時,都帶回去吧。”
“不用,不用。”杜老夫人擺了擺手,關切問:“娘娘今日是怎麼了,看着不大開心?”
杜貴妃拿着帕子側頭擦了擦眼睛,有些憂傷的說:“五娘病了,怕是……”
杜老夫人本來有些微眯的眼睛瞬間瞪大了,一眨不眨的盯着女兒看:“你的意思是……五娘她……”五娘未曾承寵,就夭折於東宮,女兒在聖人面前哭訴兩聲,怕是聖人多多少少會有些愧疚。這時太子若是看中六娘,聖人有八成的希望會答應。
老太太把這事在心裡來回過了好幾遍,覺得可行,她對着女兒微微點頭,有些傷心的抹淚道:“五娘年紀輕輕的,在家裡身體極好,怎麼說病就病了呢?”
杜貴妃連忙勸她娘,“小孩子家家的,又是自小嬌生慣養的長大,一時想不開是有的。阿孃,這事咱們幫不上她,也只能她自己想明白,您可別跟着上火。”
老太太長長的嘆了口氣,抹淚道:“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特別是入了宮的,你阿孃想管也管不了了。”
杜家母女這裡惺惺作態,前殿宴上,湖陽公主也對着蘇顏舉了杯,言笑晏晏的道:“七娘,過幾日就是我生日,你和七郎可得過來。”自從前次在東宮與太子鬧得不愉快之後,這還是湖陽公主頭次見到蘇顏。
新年之前,上都各家皆有宴會,特別是湖陽公主家辭舊宴,在上都極爲出名,每年太子都會參加。今年,太子連個面兒都沒露,讓湖陽公主特別心塞。可惜,太子可以不理她,她卻不能不理太子。湖陽公主知道自己弟弟脾氣倔,怕是不容易說話,就把主意打到蘇顏身上。
湖陽公主的想法與杜貴妃有點像,太子妃如今有孕五個月,肯定不好赴宴。只要太子單獨去了,有些事情就好做了。
蘇顏淺淺而笑,“姐姐壽辰,我與七郎定然前往相賀。”她被關在東宮裡好久了,也想出去轉轉。
“那可說準了。”湖陽公主飲了杯中酒。就算蘇顏跟着太子一起來,那也沒什麼,事情更好操作。
“姐姐只管備下好酒好菜就是。”蘇顏笑道。湖陽公主縱使有不妥之處,還是太子的嫡親姐姐,她並不想與她關係鬧得太僵。
雖然蘇顏點了頭,正月初七那日,湖陽公主還是早早的起了牀,裝扮得華貴嬌豔之後,便有些忐忑的坐於正殿中,擔心太子不肯過來。
湖陽公主是皇帝的頭一個孩子,太子未出生之前,是得皇帝寵愛。如今,雖說比不上太子,論皇帝的寵愛,在其餘的皇子公主中也是頭一份的。她的生日,皇帝早早就有賞賜下來,朝中官員幾乎都有壽禮相送。
做爲皇帝的寵愛的女兒,湖陽公主有任性的權利,能參加她的壽宴,必然都是名門之家,或者朝中重臣。其餘的官卑職小、家族不顯的,連送禮都得走偏門。
宴席開始前半個時辰,客人們都到的差不多了,偏偏太子和太子妃的影兒都不見。湖陽公主臉色有點不大好看,她身邊的侍女都悄悄的低下了頭,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惹怒的公主。
“嫂子,你怎麼還坐在這裡,咱們去打雙陸。”嬌俏甜美的段嫣尋了過來,看到沉着臉坐於上首的湖陽公主,笑吟吟的過來拉她。
湖陽公主看到小姑,終於有了點笑模樣,“三娘,我昨日囑咐你的話,可都記住了?”
段嫣嬌俏的小臉有點發苦,她期期艾艾的道:“嫂子,要不就算了吧。”
湖陽公主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氣哼哼的往她頭上戳了一指頭:“什麼算了,你給我爭點氣。別看現在是良娣,低蘇氏一頭。等太子登基之後……”湖陽公主冷笑兩聲:“這皇后的位置,也不知道蘇氏能不能坐得穩,更不知道她有沒有那個命當皇后。”
段嫣有點被湖陽公主的話給嚇到了,她緊抿了紅脣,垂下的眼中滿是複雜。
“怎麼,怕了?”湖陽公主挑了挑眉。
段嫣默默的點了點頭,湖陽公主噗嗤一笑,“又不是讓你動手,你怕什麼。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去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做好我交待你的事。其餘的,要等你入宮承寵,生了兒子再說。”是的,湖陽公主打着把小姑段嫣送入東宮爲妾的主意。甚至連計劃都訂好了,只等着太子和太子妃上套。
湖陽公主怕段嫣行事不妥,乾脆把人帶在自己身邊,時不時的提點一下。
“太子來了麼?”宴會這會都開始了,太子還是不見蹤影,湖陽公主一會兒就要問上一句,每次長史搖頭之後,她的怒氣都會加上一層。
被湖陽公主怨念的太子殿下,才把不乖的嬌|妻哄睡。就算今天是他姐姐的生辰,也不能打亂愛妻的作息。日日都要睡的午覺,不能沒有。至於湖陽公主的壽宴,他們在宴會開始後,去露個面兒就行了,反正往年他也都是這樣做的。
蘇顏心中有事,只睡了小半個時辰就醒了。她身子一動,躺在她身邊閉目養神的太子,伸手把人攬進懷裡,輕輕拍哄,“卿卿乖,再睡一會兒。”
蘇顏揉了揉眼睛,小小的打了個哈欠,尤帶睡意的嗓音,有點暗啞:“不睡了,咱們還要去給姐姐賀壽。”
太子摟住要起身的愛妻,老神在在的說:“阿姐每年的壽宴都要到午夜才散,如今纔開始沒多久,咱們不必去得太早。”
“可是……”
太子伸出一指點住蘇顏的紅脣,微微笑道:“我每年也都這樣,咱們去得太早,到讓人不自在。”身爲太子,除了宮中或東宮的宴會,其餘的,他都不會去的太早,也不會呆得太久,免得大家都拘束。
蘇顏想想也對,她做了太子妃之後,再出去赴宴,確實覺得大家都不自在。她心裡一寬,睏意上涌,埋首於丈夫懷裡,無意識的蹭了蹭,含糊不清的道:“那我再睡一會兒,七郎記得叫我起牀。”
看着秒睡過去的愛妻,太子愛憐的輕吻她的秀髮,輕輕替她調整了一個更爲舒服的位置,也跟着閉上了眼睛。
在湖陽公主幾乎望穿秋水之時,美美的睡了個好覺的太子夫妻才姍姍來遲。聽到長史小跑進來說:“公主,太子與太子妃到了。”湖陽公主閉了閉眼睛,長長的出了口氣,終於來了。
湖陽公主看了身側的段嫣一看,起身理了理衣裙,才帶着人迎了出去。
看到被太子扶着的蘇顏,湖陽公主半點沒有驚訝,反而笑盈盈的開口:“七郎,七娘,你們來晚了,可得罰酒三杯。”
“孤往年不都是宴中才來麼,今年還早了些呢。”太子纔不管那個,實話實說。罰什麼酒,不知道他家卿卿有孕不能喝酒麼。他家卿卿都不能飲酒,他怎麼能喝得一身酒氣,薰到卿卿怎麼辦!
湖陽公主:……這種弟弟真是親的麼!
蘇顏笑道:“姐姐抱歉,我們來晚了。只是,我如今的情況,酒卻是不能喝了,暫且記下,明年補上好了。”她悄悄扯了扯丈夫,今天是湖陽公主的生日,壽星最大,別惹得人家不高興。
湖陽公主點頭笑言,“如此,我可得記好,免得明年忘了。”
湖陽公主的壽宴,也是男客、女客分開。太子本來去男客那邊,可他就是不肯跟蘇顏分開。之前的宮宴,那是沒辦法,現在說什麼也不能讓懷着身孕的愛妻,離開自己眼睛一步。
這麼任性的弟弟,還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弟弟,湖陽公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僵着一張笑臉,把兩人讓一處花廳坐下,好言好語的跟太子商量,“七郎,姐姐一定會好好照顧七娘的。七娘肚子裡也是我的親侄兒,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太子堅定的搖頭,“不行,孤不親自看着,就是不放心。”他看了湖陽公主一眼,遲疑了一下,“左右孤與太子妃也來過了,壽禮也送了,壽宴吃不吃都行,孤與太子妃直接回宮好了。”
湖陽公主:好想掐死這個任性的弟弟,怎麼破!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作者食言了。我從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今天中午才起牀,狠狠的補了個覺,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這章是昨天的,作者接着去關小黑屋,去碼今天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