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陽公主的生辰宴後,一向在朝中比較活躍的她,突然間沉寂下來。除了每三日進宮給皇帝請安一次後,其餘時間都呆在公主府中理佛。公主府的大門緊閉,不再接待客人。
太子端坐於書房中,垂眸看着案上展開的官員任命的文書,他修長的手指輕擊桌面,薄脣微翹:“阿爹真是有慈父之心。”
立於一邊伺候的李安,把頭垂得低低的,如同木頭人一般,動也不敢動。做爲東宮的總管,太子的貼身大太監,李安對於前朝政務還是比較敏|感的。新年過後一系列是的官員調動,有幾位跟安王、周王走得比較近的官員,都調到比較重要的位置。
連太子都知道這幾位官員與安王、周王關係比較親近,皇帝會不知道麼,卻依然如了兩位王爺的願,說明皇帝已經在給長成的兒子們鋪路了。李安心道:難怪自家殿下不高興,聖人這不是在給自家殿下培養敵手麼。
他悄悄偷眼去看太子的神色,果然太子殿下一張俊臉板得死死的,薄脣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黑眸中滿是陰鬱之色。李安把已經垂下的頭又往下埋了埋,身子挺得更直了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太子的怒意暴發出來。
“殿下,娘子醒了。”傳話的小太監連屋都沒敢進,只在門外輕聲回話。
太子滿身陰森之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如遇到陽光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李安眼睜睜的看着他家殿下的臉上轉瞬間陽光普照,之前的陰雲密佈、電閃雷鳴之感,好像從來都沒存在過。
“李安,案上的文書孤已批過,連同之前的奏摺都送去政事堂。”太子語調輕快的吩咐李安後,頭也不回的往後殿去了。
蘇顏剛剛纔洗漱好,就見丈夫一陣風的捲進來,“卿卿,早上想吃什麼?”
蘇顏依偎身後敞開的懷抱,任丈夫的手溫柔的撫在突出的小腹上,“隨意吃些粥就好了。”她的話音還沒落,肚子裡的小娃娃大約是感覺到父親的手,很是快樂踢了踢小腳丫,好像在跟父親道早安。
孕期進入第七個月,蘇顏的肚子已經跟扣了個小鍋一般,其餘的地方卻是纖細依舊,看得太子擔心不已。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愛妻能豐潤一些,因此每日到吃飯的時候,總是特別積極的問蘇顏想要吃什麼。
做爲一個沒有受過半點孕期不適反應折磨的準媽媽,蘇顏調養得極好,一張小臉白裡透紅,肌膚泛着美玉般溫潤的光澤,較之新婚時的青澀,如今多了幾分獨屬於少|婦的嫵媚,不經意間便讓人癡迷入神。特別是太子,有時光是看着她的睡顏,就能傻樂一下午。
太子特別緊張的看着掌下支出一個小包的地方,磨牙訓道:“混小子,別踢你阿孃,否則等你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每個太子遇到的人,都在說蘇顏肚子裡的是個小郎君,讓本來獨佔欲就特別強的太子殿下,生出一股強烈的排斥之感。生個兒子出來,不是跟他搶老婆麼!自從蘇顏的小肚子長出來後,太子殿下盯着愛妻肚子的目光就特別的不善。
基本這種威脅的話,從小娃娃會動的那天起,她每日都要聽上幾遍。蘇顏已經習以爲常,過耳即忘,“七郎,你今日不該去太極宮麼?”
“已經去過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就回來了。”卿卿已經有孕七個多月了,他怎麼能放心她獨自一人呆在東宮呢。往常總是壓迫他的阿爹,這會兒也不提什麼修養的事兒了,反而總趕他回東宮。
“哦。”蘇顏未再過問,正好早膳也擺上來了,她摸了摸在抗議的小肚子,還是先吃飯的好。
甜蜜溫馨的早膳之後,略做休息之後,太子便按照太醫的囑咐,小心的扶着蘇顏去園中散步。具太醫說,這是爲了增強母親的體力,生產的時候會更順利一些。
小夫妻兩個邊走邊聊,說到開心處,相視而笑,氣氛正好的時候,掖庭宮的陳女官匆匆而來,直接找到站在不遠處的顏司閨,壓低了聲音焦急的道:“司閨,杜孺人病了,看着很嚴重。”一個多月前,杜孺人就吵着說她不舒服,她也不敢怠慢,找到顏司閨,上報太子妃,請了太醫過來看了,並無什麼問題。連着幾次都是如此,陳女官便認定杜孺人這是在沒事找事,有意引起太子的注意,再不肯對杜孺人的事上心。
五日前,杜孺人又打發人來說,她身子不適,要招太醫。偏巧那日太子妃晨起時,小腿有些抽筋,太子殿下把整個太醫署都招來了,大發雷霆。整個東宮都人心惶惶的,她哪裡有這個心情去關一個連太子面兒都沒見過的孺人的身體。可誰知,這才五天,杜孺人就病的起來不牀了呢?陳女官心裡亂得很,就算杜孺人不受寵,可她也是太子有名份的妾室,不是她們這些宮人可以輕易疏忽的。
顏司閨的眉頭深深鎖緊,好端端的說病就病了,還是在太子妃有孕七個多月的時候,讓人怎麼會不多想。按照顏司閨的意思,病了的杜孺人最好立刻移出東宮,隨便把她搬去哪裡,再把整個掖庭宮封死,待娘子平安產下小主子再說。
可惜,杜孺人是太子的妾室,她沒有這個權利做主。“你先等等,我這就去回殿下和娘子。”顏司閨看了眼正對着太子妃笑得蠢兮兮的太子殿下,平靜的吩咐道。
“什麼,杜氏病了?”太子嚇了一跳,連忙追問:“幾時病的,怎麼早不來報。人呢,搬出去沒?”深宮中長大的太子殿下,一瞬間開了無數的關於宮斗的腦洞,每個都是受了算計,流產、難產後一屍兩命的不好結局。太子自己嚇自己,一張俊臉煞白,扶着蘇顏的手都有點發顫。
蘇顏握住丈夫嚇得冰涼的手,柔聲道:“七郎,傳個太醫給杜氏看看吧。”
“太醫……啊,對,要傳太醫。”太子長臂一伸,就把蘇顏攬進懷裡,扭頭着急的叫人:“李安,李安,去把太醫署的人都給孤招來。”他得讓人好好看看愛妻,別被杜氏過了病。
李安連忙應了一聲,“是。”就帶着人一溜小跑似的離開了。
太子一眼看到顏司閨,瞪眼道:“你怎麼還在這裡,快點把杜氏給孤挪出東宮,隨你送到哪兒去。”
顏司閨就等着太子這句話呢,乾脆的答應了一聲,就要走,卻被蘇顏給叫住了,她仰頭問丈夫:“七郎,杜氏生有重病,你打算把她送哪裡去?”
“道觀。”太子這會正怪杜氏病生得不是時候,根本懶得管她的死活。
蘇顏搖了搖頭,“她未犯大錯,怎可送入道觀,這不是逼她去死麼,不妥!”爲了她肚子裡的寶寶着想,蘇顏也不可能放個重病的杜氏在東宮,“不如送她回杜家養病好了,等她病癒,再接她回來。”
“用不着這麼麻煩,送她去杜貴妃哪裡好了。”太子實在不想蘇顏的心思放在無關的人身上,隨口就下了決定。
蘇顏白了丈夫一眼,“杜氏重病,萬一過了病氣在父皇身上怎麼辦?”
太子滿不在乎的說:“阿爹最近很忙,少往後宮去。再說,大不了封了芳華殿就是。好了……”太子低頭親親蘇顏的額頭,“卿卿乖,這些事情有爲夫處理就好,你不用操心。”
還不知道自己造成的麻煩很快就要送到身邊的杜貴妃,正滿面愁容的坐於御花園內,捏着帕子長噓短嘆,時不時的擡手輕按眼角,拭去滑落的清淚。
“愛妃何事傷心啊?”皇帝自一處山石後轉了出來,笑吟吟的看着略帶愁容的杜貴妃。
杜貴妃一見皇帝,連忙藉着起身行禮的機會,掩飾性的低頭拭淚後,才擡頭笑道:“最近難得看得聖人,您不忙了?”
皇帝最近勤奮得很,精力都用在了政務上,就沒多少時間去後宮找衆多小老婆開心,有限的幾日還多是招最近比較得他喜歡的過來侍侯。至於那些不怎麼新鮮的,年前年後都算上,足有好幾個月都沒着皇帝的面兒了。
這日比較有空,皇帝早晨趕了兒子回東宮守着太子妃之後,照例處理了政務後,看着時間挺多,園中桃、李競相綻放,便起了些遊園的雅興。才帶着人在御園裡轉了半圈,就碰上了哭天抹淚的杜貴妃。
看着已逝皇后和太子的面子,再加上杜貴妃這些年治理後宮也算盡心,皇帝才現身勸勸。當然,也不能否認,皇帝最近被政力煩得頭疼,想看看後宮爭鬥換換腦子。
“愛妃看着清淺了不少,誰惹你難過了?說與朕聽聽。”皇帝坐於杜貴妃身邊,拿了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拭去淚痕。
杜貴妃羞紅了臉,略略偏頭,“臣妾何曾傷心。”
“眼睛還紅着,淚痕也未乾。”皇帝輕點杜貴妃的嬌容。
“剛剛被風迷了眼睛,我揉了幾下,把眼睛揉紅了。”杜貴妃就是不肯承認。
皇帝佯怒道:“愛妃這是不信朕了?”
杜貴妃連忙搖頭,“臣妾……”
皇帝點住杜貴妃的紅脣,“那就直說。”
杜貴妃咬了咬紅脣,垂着頭好半晌,才輕聲道:“我家五娘病重,怕是要不好,臣妾知道後,纔有些傷心。”
皇帝愣了一下,“五娘?”顯然沒想起來五娘是誰。“病了你就傳個太醫瞧瞧,吃了藥就好,怎麼淨說喪氣話。”
“太子妃已經給五娘傳過太醫了。”杜貴妃眼圈又紅了。
太子妃?這跟太子妃有什麼關係?皇帝猛的一拍腦袋,杜五娘不是他給太子的小老婆麼,應該是個孺人。等等,太子的小老婆重病,人應該在東宮!“杜氏病了,你知道,怎麼不挪到你宮裡,還敢讓她呆在東宮?萬一把病氣過給太子妃和太子怎麼辦?”提到愛子和懷孕的兒媳婦,皇帝臉色都變了,高聲責備杜貴妃,“往日裡看着你挺穩妥的,怎麼今日如此糊塗,還有時間哭! ”
皇帝訓完杜貴妃,也不看她目瞪口呆的臉,高聲吩咐:“賈喜,你招太醫署的人都去東宮,給七娘好好看看,可別有什麼差錯。再把生病的杜孺人挪出來,送到芳華殿。”這還不算完,他也擔心自己的啊,“等人搬進去之後,就封了芳華殿,不許人隨意進出。”對於皇帝來說,現在兒媳婦肚子裡的嫡孫是頭等大事,其餘的都要往後排。
杜貴妃都傻了,她本想借着侄女的事,隱隱告上太子妃一狀,誰知這個麻煩到直接被皇帝扔到她這裡來了。再有,皇帝封了芳華殿,她要住在哪裡?
“聖人,封了芳華殿,那臣妾?”
“你不是擔心你侄女?那就看着她吧,宮務暫時交給淑妃和賢妃。”不問還好,一問皇帝直接把杜貴妃也圈起來了。說完,他也不看杜貴妃青白交加的粉面,直接帶着人就回太極殿了。
賈喜與李安幾乎是前後腳到的太醫署,兩人一對詞兒,都暗道:不愧是父子倆,想法都是一樣一樣的。
瘦骨嶙峋的病倒在牀的杜孺人,滿心期望能在臨死前見到太子一面,就算死也要跟太子哭訴一下太子妃的狠毒。可她沒想到,太子不但沒來,連她都要挪出東宮。太子殿下的意思很明顯,你就是死也得死在外面,別死在東宮裡,太不吉利!被兩個粗壯的宮女擡出住處時,杜孺人心若死灰,雙眼睛無神的閉上,聽天由命了。
只一個上午的時間,東宮封了掖庭宮,主要是杜孺人的院子,其餘的宮女要等太醫確實她們沒有問題之後,纔會解封。太極宮內則是封了芳華殿,連同杜貴妃一起,開啓時間未定。
突然接到聖人旨意暫管後宮的淑妃和賢妃兩人,都有些發矇。再聽到被封了的芳華殿,兩人對視一眼,都有個明悟,肯定杜貴妃有事做錯,惹怒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