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位於太極殿西北,是整個一個建築羣,最爲顯眼的是隨處可見的銅皮包裹的大缸,裡面盛滿了水。
今日宮中夜宴,御膳房上上下下全都崩緊了神經,不等到宮中聖人睡下,今天的事兒就不能算完。躲在門外偷偷打磕睡的小太監,突然遠遠的看着兩排燈籠向着御膳房緩緩過來,本來有些迷糊的他,猛得驚醒,用手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錯,連忙跑進屋內,“師傅,師傅,有人過來。”
同樣在打着瞌睡的大太監,本來也半閉着眼養神,聽到小太監的話,猛的起身,“誰來了?”他神情緊崩,生怕是今天宴上那道菜惹得貴人心煩,着人來找御膳房的麻煩。
小太監搖了搖頭,“我就遠遠的看着好多亮着燈籠往這邊走,具體是誰不知道。”
“你……”大太監也沒心思跟小太監計較,連忙出了門,往門伸長了脖子往前看,果然看許多太監宮女,大約數去足有四十多人,手中的燈燭把路上照得通亮。正在心裡猜測,來的人是誰,便看到太極宮賈總管的小徒弟,神情顛顛的跑了過來,神情有些倨傲的說:“太子妃駕到,叫御膳房的人都出來迎接。”
太子妃?大太監整個人都是蒙的,本能點頭哈腰,“小的馬上就去。”
“嗯。”小太監揚着下巴,冷淡的應了一聲,緊接着就往來路迎去。
大太監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總管廚房跑去,今天,御膳房總管肯定在廚房。
這邊,賈喜半彎着腰,親自掌燈引路,還不如細心而輕聲的提醒,“太子妃,小心腳下。”
蘇顏笑道:“賈總管,凡你告訴御膳房的人,大晚上的,不必興師動衆的出來。前面宴席未完,他們各自都有責任在,不好讓他們離崗。你只着人問清楚,長壽麪該在哪裡煮就好。”
賈喜連忙點頭,“老奴明白了。”他都沒多話,只對着一個年輕的太監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就先走了。
之前的小太監興沖沖的往回走,正碰上這個。“李哥哥,你這是作什麼去?”小太監殷勤的湊了過來,親熱的問道。
“太子妃有吩咐,帶我去御膳房。”李太監端着架子。
小太監面上熱情的引路,其時心裡恨不得李太監敢快去死,省得擋了自己的路。
御膳房的人,本來聽說太子妃要過來,全員整理衣袍,打算出迎。接着就來了個人,說是太子妃來下碗長壽麪,其餘人的各守其位,不許隨意走動。
等到蘇顏過來時,便只見到了御膳房的總管和管着白案的徐大廚,兩人被小太監帶到蘇顏面前,按頭便拜,“見過太子妃。”
“平身。”蘇顏溫和道:“父皇薄有酒意,本宮想給父皇下碗長壽麪。敢問總管,應該在去哪裡?”
“這邊,請殿下隨老奴來。”御膳房總管連忙在前引路,這可是在貴人面前表現的機會,必須得抓住了。
蘇顏廚藝尋常,好在只是下碗長壽麪,不需要太過高深的技巧。廚房裡,製作各種麪食的面都已和好,都放在一邊醒着。
按照御膳房總管的想法,太子妃只要在一邊看動動嘴就行了,其餘的都可以用徐大廚來。
蘇顏搖了搖頭,“應該有熬好的骨頭湯吧?”
“有,有,豬骨、牛骨和整雞熬的好湯,用文火整整熬了十二個時辰,保證清而至鮮。”
有好湯,這面就成了一半。自有宮女過來伺候蘇顏挽袖洗手,然後跟所有人一起,看着太子妃揉麪、擀麪,再做出只有一根的麪條。大鍋中的水早已燒開,麪條下進去,只幾個翻滾就已熟了。蘇顏連忙撈出,先過一次冷水,才放入老湯中,切上一些細細的香蔥葉,撒入面中,一碗簡單的長壽麪就製成了。
只有皇帝的還不成,還得給自己丈夫也做上一碗,不同於做壽的皇帝,太子那碗裡,就是平常的刀切面。同樣的湯,同樣的香蔥葉,最後再點上些香油、陳醋,放入食盒,交由宮女提着,迴轉太極殿。
皇帝和太子已經等了好久,見到蘇顏回來,都眼巴巴的看着她。蘇顏親自動手,端出兩碗鮮香撲鼻的熱湯麪,放在兩人面前,不大好意思的說:“湯是御膳房熬好的,面也是人家和好的,我只負責煮熟了。”
“那也是七娘親手做的麼。”皇帝滿足的咬了一口,連聲誇讚:“好,好,好。”
太子更是以實際行動來證明,他家卿卿的面有多好吃。蘇顏有些臉紅,“是御膳房的人手藝好,跟我沒大關係。”
皇帝一碗熱湯麪下肚,之前的惱怒全都飛到了九宵雲外,“御膳房今天伺候的不錯,賞。”
太子瞪着他爹,“顏顏呢?”
皇帝想了想,纔開口道:“前幾日永昌府進上了些玉石,看着到也不錯,都給七娘拿去做些擺件玩吧。”
大夏跟前朝一般,玉中最貴者便是和田白玉,其餘則是黃玉、青玉、墨玉等,永昌府進上的翡翠,算不上多高檔的東西,只因爲顏色多,到可以做些擺件、盤、碗等物。
不過,永昌府地處偏遠,又多是山間林地,多毒蟲,很少有商人會過去。再加上好玉難得,翡翠雖然比不上羊脂玉,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很名貴的東西。也只有皇帝,纔有這個底氣,拿着極品的翡翠,送給兒媳婦,讓她隨意雕些東西來玩。
太子見他爹心情轉好,又因爲吃了熱面,肚飽睏意生,兩眼都眯了起來,他就想借機帶着蘇顏回東宮去。話還沒說出口,就見賈喜咧着嘴,滿臉喜意的進來,“老奴給聖人道喜了。”
皇帝道:“喜從何來?”
“適才太醫給趙王妃、吳王妃請過脈,確認兩位王妃都已身懷六甲。”作爲皇帝的貼身太監,賈喜知道皇帝有多盼着孫子。
這可真是喜事,老皇帝聽完了,臉上也綻開了一朵菊花,用力一拍大腿,“這可真是好事!”很可能又有兩個孫子要出生了,能不是好事麼。
被太醫診出喜脈的魏六娘和蘇容都被各自的婆婆珍而重之的護了起來。剛剛還面有責怪之意的淑妃和徐昭媛,如今樂得合不攏嘴,看向兒媳的目光柔和極了。
相比吳王難掩喜意的俊臉,趙王看上去整個人都是懵的。直到徐昭媛推了兒子的一把,“五郎,你這回可得好生待你媳婦,再跟她吵架,我可不依。”
“啊……哦。”趙王點了點頭,看向魏六孃的目光依然複雜難言。別人不瞭解,趙王自己知道。自從之前害得魏六娘流產,他又護着魏八娘,兩人之間的關係就降到冰點。平常在府裡都是王不見王,不得已要共坐在一處時,也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印象裡,他這幾個月好像就有一次酒醉後,在王妃房裡睡了一覺之外,兩人就沒在一起過。難不成他這個媳婦很宜子?趙王心情略複雜。雖然他已經有一個兒子了,但畢竟是妾室所出,又是七個月早產,看起來病秧秧的,很不健康。若是王妃給他生個健康的嫡子,兩人的關係也未嘗不可休復。
趙王這裡盤算着要對魏六娘好一些,得到消息的皇帝邁着大步走了進來,紅光滿面的大笑道:“今天真是喜事不斷。”一眼看到趙王,想到自己的長孫,再有趙王妃又有孕了,頓覺這個兒子不錯,他順手拍拍趙王的肩膀,誇了句:“五郎不錯。”
趙王頓時喜上眉稍,父皇居然當着衆兄弟的面兒,誇他了!這可是平常只有太子或吳王纔有的待遇。
趙王的喜悅一直持續到晚間回府,他就被本應在做月子的魏八娘攔了下來。才拼死生下一個兒子的魏八娘,面色蒼白,顫微微的跪在他面前,淚眼盈盈的哭訴:“王爺,妾身早產都是有人所害!”
趙王一聽,當時就怒了,怒喝一聲:“是誰!”
魏八娘捂着臉就是哭,任憑趙王怎麼問,就是不肯回話。趙王氣得一指魏八孃的體貼丫鬟,“你說,怎麼回事。”
那丫鬟連忙跪下,“王爺,奴不敢說。”
魏八娘和丫鬟如此作態,趙王就是再蠢,也該知道找誰了。何況,他並不蠢,在某些問題上,很聰明。
“是王妃?”
魏八娘擡起淚痕斑斑的臉,“王爺,妾身微賤,縱一死也不足惜。可是大郎,是殿下的親骨肉,如今看他如此瘦弱,妾恨不能以死相替。”
趙王怒意過後,及時想到他的王妃身懷有孕,若不是證據確鑿,不能過去質問。他閉了閉眼,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方纔盯着魏八孃的眼睛問:“你說是王妃害你早產,可有證據。”
“有。”魏八娘肯定的說。
“說說看。”趙王道。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見有個魏六娘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王爺不必多問了,就是我讓人做的。”
趙王騰的一下站起身,惡狠狠的盯着魏六娘,“你說什麼?”
魏六娘扶着丫鬟的手,吟着笑,慢慢在趙王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輕笑道:“若不是臣妾,王爺怎麼會有個跟聖人同一天生辰的庶長子呢。”
趙王張口結舌的指着魏六娘,“你,你,你是說……”
魏六娘瞭然的點了點頭,“我就是故意讓人下藥,好讓孩子在今天出生。”她瞄了一眼擡頭眼睛冒火的盯着自己的魏八娘,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慢條斯理的道:“王爺放心,臣妾下藥之前,都已經在好幾個人身上做過試驗了,完全可以確保魏孺人母子平安。現在大郎就是看着弱,好好養上一段時間,就跟正常的孩子了一般無二了。”
聽着魏六娘輕描淡寫的說着自己拿孕婦做實驗的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趙王背後出了一身冷汗,甚至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怎麼,王爺怕了?”魏六娘眼帶諷刺的問。
趙王下意識的挺直脊樑,“誰說本王怕了。”
魏六娘掃了一眼魏八娘,“臣妾過來,是有一事要跟王爺說。”
趙王問道:“何事?”雖說魏六娘下了藥讓魏八娘早產,可正像她說的,若沒有她用出這等手段,如何能得到一個跟父皇同日所出的皇長孫!權衡之下,他默認了這件事。
魏六娘道:“大郎即是王爺的長子,又是父皇的長孫,身份貴重,讓一個妾養大可不像話。”
魏八娘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可憐巴巴的看向趙王,她如今在趙王府裡地位,根本不足以跟魏六娘抗衡,只能把希望寄託於趙王身上。
趙王攢眉沉思,好半天才在淚眼盈盈的魏八孃的期盼中點了頭,“那大郎就有勞王妃費心照顧了。”
魏八娘不敢置信的看向趙王,只得了他溫和的一句:“八娘回去好好養身體,你才生了孩子,可不能這麼任性。”不只如此,趙王甚至把魏八娘身邊的人都換了一遍,把她關在屋裡坐月子,誰也不許探望。
這種刻意控制孩子的出生,以求在皇帝面前邀寵的行爲,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一夜,趙王府裡無聲無息的死去了不少人,在隨後的幾天裡,被人從後門運出府裡,拉到城外的莊子上掩埋。
又一次敗在了魏六娘手下的魏八娘,恨得眼睛冒火。她只能告訴自己,慢慢等,慢慢來,早晚有一天她會報了這個仇的。好在趙王對她有愧,到是日日都來看他,無形之中,讓魏八娘在趙王府裡的地位上升了不少。
這一次趙王妃和吳王妃同時在皇帝的壽宴上暴出有孕,讓周王妃朱氏和齊王妃劉氏都有些不是滋味。
同樣是王妃,安王妃已經替安王生育了一女,雖說不是兒子,好歹也是生了孩子的,先開花後結果的事,可是有很多。然後趙王妃,才流產沒多久,就又懷了一個孩子。吳王妃也是在新婚一年內,就有了身孕,還好運的在皇帝有壽宴上暴出來,得到了皇帝的重視。大家都是女人,同樣嫁入皇室,怎麼自己的肚子就沒什麼動靜呢?
不只是她們自己着急,周王和齊王的親孃也着急。做爲一個婆婆,擔心兒子的子嗣問題,最先想到的,用得最順手的一招,永遠都是給兒子送女人。
周王府和齊王府先後得到了來自德妃和李修容賜下的四名宮女,周王妃滿懷感激的進宮謝恩,當天晚上就安排宮女去伺候周王。齊王妃呢,根本就沒顧忌李修容,直接把四個宮女安排在自己身邊伺候,也不要她們做什麼,就是站在室裡當花瓶,一站就是一天。齊王也不多言,隨着齊王妃折騰。
皇帝那裡眼看着五兒子和六兒子都有要孩子了,自己的愛子那裡,才只有一個太子妃,想着都略慘。當日想給兒子多送幾個妾室的想法,再一次清晰起來。
鑑於蘇顏這個兒媳婦,皇帝很是喜歡,他也不想讓兒子的後宅不穩,所以給兒子挑起小老婆來,格外的小心。每挑出一個人來,總是考慮了又考慮。
皇帝不只是給太子挑小老婆,私下裡還總給兒子作指導,時時督促,想讓太子妃早日有孕。
太子被他爹煩得不行,“阿爹,兒臣和顏顏都年輕,早晚會有孩子的,您着什麼急啊!”
“延綿子嗣,這可是大事,朕多問問怎麼了?”皇帝瞪着眼睛說。
太子正色道:“就因爲是大事,纔要慎重。”
皇帝有點沒弄明白,“慎重什麼?”不就是多睡女人,然後就會有好多孩子麼。
太子斜了他爹一眼,“兒臣這段時間讀了許多醫書,言說父母身體如何,影響着孩子的身體。是以兒子和顏顏最近一直在調養,爭取以後生下一個健康聰明的孩子。”他和顏顏的孩子,都要精意求精,纔不要跟他爹一般,隨便什麼樣的蠢女人都睡,然後生出一堆又蠢又難看還麻煩的孩子來,討厭死了!
皇帝居然被兒子說服了,無奈的道:“行,算你有理。”
雖然被說服了,小老婆還得接着選。看他兒子疼媳婦的模樣,大約不會捨得太子妃生很多孩子,這時候就需要小老婆了。花了一輩子的老皇帝,完全沒有考慮過他兒子不要的問題。
事實上,皇帝賜給太子的孺人,太子也好,蘇顏也罷,都沒有多少感覺。無非是東宮裡多了幾個女人,給她們找個地方一放就行了。
皇帝着人送進東宮的三個孺人並十個新進宮的良家子,蘇顏的反應還沒有她身邊伺候的人大。
幾個孺人和良家子進入東宮時,她正帶着人在釀秋露寒,聽了宮女的話,不過隨意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甚至還很平靜的吩咐了一句:“讓李平把她們帶到掖廷宮,找個地方住下。”
半夏這個着急,跺腳道:“娘子,那可是聖人給殿下的女人,您就不擔心麼?”
蘇顏奇怪的反問:“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要容貌她有,要才華她有,要家世她有,要丈夫的愛慕和死心踏地她還有,什麼都有的她,對幾個小妾,有必要在意麼?
“您不怕殿下被那幾個狐狸精勾走!”半夏賭氣問道。
蘇顏挑了挑眉,“用什麼勾走?比我醜得多的臉麼?”
因爲擔心而匆匆趕回來的太子,正好聽到愛妻的這句話,他整個心都像泡在了熱水中,暖得厲害,伸手推門進來,直接粘到蘇顏 身邊,摟着嬌|妻不肯放手:“還是卿卿瞭解我。”
蘇顏仰頭對着丈夫甜甜的一笑,“七郎,今日怎麼回來的這樣早?”
太子抱着她晃了晃,老實的說:“我怕卿卿傷心。”
蘇顏“撲哧”一笑,眉眼彎彎的說:“不過是幾個女人而已。我已經讓李平把她們都送到掖廷宮去了,等她們安置好了,再讓陸司閨去教導一下,平日裡無詔不許隨意出掖廷宮。”
太子連忙點頭,“就該這樣,我可不想跟卿卿逛園子時,突然冒出個女人來請安。”
“好了,這裡讓她們動手,咱們出去吧。”蘇顏掙脫太子的胳膊,親熱的挽上丈夫的胳膊,笑吟吟的問:“七郎今日回來的早,咱們去園中烤肉吧。”秋季野物正肥,皇帝特別有勁頭隔幾天就帶人去行獵,打回的獵物,總會着人送到東宮一些。正巧,剛剛隨着幾個女子一道來的,還有兩頭鹿和幾隻野雞、兔子。
太子欣然點頭,“好。”
太子和蘇顏甜甜蜜蜜的去玩燒烤,三個不知道是好運還是黴運的被皇帝選中的孺人,心懷甜蜜和忐忑的進了東宮,還沒等見到太子和太子妃,就被一道命令送進了掖廷宮。
太子妃身邊的太監總管端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冷冷對幾人說:“幾位孺人,這就是掖廷宮,選好你們今後要住的地方後,無殿下和娘子傳詔,不許隨意出掖廷宮門。”那十個良家子,是沒有什麼名份的,直接被李平分給三個孺人當侍女。
十個人三人平分,還多出一個。李平想都沒想,直接一指餘下的那個,“你就去伺候杜孺人吧。”太子母族出來的杜五娘,李平還是照顧了一下。只是這個是真的照顧還是別的什麼,就要好好想想了。
李平乾脆利落的安置好這些人,轉身就打算走,杜五娘膽子大些,連忙開口,“公公慢些走,不知太子妃何時會召見我們?”她明着說是太子妃,其時在指太子。
李平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的道:“這個,老奴也不清楚,總得看娘子的心情。”
十三個姑娘面面相覷,她們沒理解錯吧,若是太子妃沒有見她們的心情,她們豈不是一輩子都在這掖廷裡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