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江南春花凋謝,芳菲漸盡,西京這邊卻是春|色正好。呃,不對,不該再稱西京,該叫上都了。去歲新元,因天下戰事初平,北狄南蠻皆歸順國朝,稱臣納貢,聖人爲此頒旨,改元永平,又將帝都西京改作上都。
天氣漸暖,渭河之上,千帆爭渡。越近上都,來往船隻越密,待臨近都城,糧船與官船才漸漸分流,各入其道。
衆多官船之中,有一座看起來格外精緻典雅,船周十幾艘護艦相隨,其後又有十來艘裝得滿滿的大船跟着,遠遠行在最前方。
碼頭遙遙在望,船隊行進越緩,一葉小舟卻快速往碼頭行來。
碼頭上,靖國公府的三管家張旺早早的等在這裡,不自覺得伸長了脖子往遠處的河面看去。他身後不遠處,一個身着緋色窄袖圓領衫,沉穩中帶了幾分英氣的男子,在層層護衛與僕人圍護下,也不時的看向遠方。
小舟靠近碼頭,不待小舟停靠,舟上男子一躍而起,輕巧的落於碼頭之上。張旺見了來人,臉上就不自覺得帶出笑,搶前幾步,纔要伸手拉住來人,那男子見了他,按頭便拜,“阿爹。”
“快起來,四郎君和四娘子可是要到了。”張旺連忙拉起兒子,眼中隱有淚光,此時卻不便多言。
張啓連忙點頭,“郎君已經到了,派兒子來報信。”
張旺聞言,連忙放開兒子,幾步走到靖國公世子的長子蘇正淵身邊,喜道:“少郎君,四郎君已經到了。”
蘇正淵微露喜色,他已經在此等了四叔兩天了,擡手正了正衣冠,邁步向前,低聲吩咐張旺:“派人回去給祖母、母親報信。”說完,帶着身後的僕人,向碼頭邊上迎去。
蘇周誠一下船,便見到侄子滿面喜意的迎了過來,快到身前時,搶前幾步,直接拜了下去,“侄兒見過四叔。”他連忙一把將人拉了起來,仔細端詳了半天,方纔笑道:“五年未見,子騫長高了好些,到是與大哥越來越像了。”自從他上次回京述職,一別經年,侄子們也都長大了。心中雖然感嘆,卻不忘回身招過自己的兩個兒子,“還不見過你們兄長。”
蘇正淵剛剛便見到四叔身後跟着兩個丰采宜人,清姿卓然的少年,眉宇之間,與四叔有六七分的相像,依稀能看出兒時的模樣。想想,四叔一去江南十二載,彼時,兩兄弟還是隻是垂髫小童,如今卻已是豐華少年。
正洵、正澤兩人前行幾步,搶先長揖至地,道:“見過長兄!”
蘇正淵連忙回禮,見過禮後,兄弟三人,相視而笑。正淵對蘇周誠道:“四叔,叔母何在,侄兒當去拜見。”正說着,便見座船之上,一隊僕婦拿着各種小型箱籠率先下來,接着是捧着各式用具的十二個淺綠衣裙的婢女,然後便見幾個俏麗多姿的侍女扶着一對清雅絕倫的母女緩緩而來。
蘇周誠一見妻子和女兒都下來了,幾步過去,伸手扶過自己的夫人。那邊,正洵、正澤兄弟兩個,也接過自己的妹妹,兩人四隻眼睛,把妹妹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確定她並無任何不妥,才鬆了口氣。回京途中,小妹因爲貪看途中景色,再加上旅途勞頓,生了一場大病,在東都養了好些時候,纔算見好。
“叔母。”
陸慧扶起蘇正淵,含笑道:“一別經年,子騫都變得讓我不敢認了。前日看家書說,你已經成親了?”
蘇正淵面上一紅,微微頷首,略帶有幾分澀意,低聲回道:“是。”
陸慧見他如此,也沒再多言,只是招過自己的女兒,“阿姝,來見過你長兄。”又笑着對蘇正淵道:“你還沒見過阿姝吧。”
“嗯。”這個小妹妹是四叔與四叔母在江南任上所生,一直都未回過上都。
“見過長兄。”蘇顏盈盈下拜。
縱使蘇正淵見過無數美人,在見到四叔家的十妹妹時,也不覺呆愣了片刻。十二歲的小姑娘,正是蓓蕾含苞之時,雖未長成,卻已初顯絕世之姿。他自覺也算學富五車,一時之間也難以找到合適的詞兒來形容這個小妹妹。他自己嫡親的妹妹便生得秀麗端莊,有着帝都雙珠的美名,是個難得的美人,可是見到這個小妹妹,便覺得妹妹的容貌有些寡淡了。
“長兄。”正洵瞪了偷笑的弟弟一眼,過來與還有些未回神的正淵說話,“啊……”蘇正淵回過神來,不免有些尷尬,看自己妹妹看呆了,還真是想去死一死。
蘇顏見狀抿脣一笑,站回母親身邊去了。這個哥哥看起來氣宇軒昂、英姿勃發,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有兄長如此,想必家中姐妹也非尋常閨秀,她心中升起幾分期盼。自小家中只有她一個女孩兒,雖說父母兄長都極爲疼寵她,卻難免有幾分寂寞,想着若有個姐姐或妹妹一起長大就好了。
寒暄過後,蘇正淵請叔母和妹妹上了車,又牽過幾匹駿馬,請叔叔與堂弟騎了,將管家張旺留下,接手安頓行禮與四叔一家僕從的事,才放心在前引路,往靖國公府行去。
靖國公府那邊,先前報信的僕人,到了府門前飛身下馬,來不及擦去臉上的汗水,急急的跟跑出來的大管家蘇齊道:“大管事,四郎君已經到了,大少君讓我回來報信。”
蘇齊臉上一下子就笑開了花,說了一聲:“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便轉身樂呵呵的往府裡跑。
過了二門,一個小丫頭遠遠的看着大管家蘇齊笑眯了眼的往主宅走去,也轉身往內宅跑。
“碧梧姐姐,碧梧姐姐……”小丫頭跑進芳園,便看到一身淺碧色衣裙的碧梧,打了簾子出來,連忙奔了過去。
碧梧臉色微肅,壓低了聲音:“住聲,姑娘在讀書呢,大呼小叫的做什麼!”
小丫頭訕訕的停了下來,微低了頭,雙手糾結在一起,不大敢說話,“我錯了,姐姐。”
“你訓她作什麼,姑娘昨天還說,讓咱們別太拘束了她們,正是天真活潑的年紀,拘多了到沒意思。”翠柳聽到聲音,連忙出來,一面跟碧梧說話,一面衝着小丫頭笑着招手,“快過來,你碧梧姐姐也是爲了你們好,姑娘寬和,可咱們也不能失了分寸。”
“嗯,我知道了,翠姐姐。”
“你是叫小杏吧,急忙忙跑回來可是有什麼急事?”翠柳天生笑面,一張宜嗔宜喜的俏臉,脣角微翹,不笑也像是笑一樣。她性子又好,逢人便帶三分笑,國公府裡,大大小小的丫環們,都跟她關係比較好。
小杏道:“我聽管事的說,四郎君已經到碼頭了。剛剛纔有人來報過信兒,大管家已經往老夫人哪兒報喜去了。”
翠柳聽了拍拍小丫頭的肩,笑道:“我知道了。”又把身上帶着的一個小香囊摘了下來,遞給小丫頭,“拿去玩吧。”
小杏歡歡喜喜的謝了翠柳,一蹦一跳的走了。
碧梧冷笑道:“還是咱們翠姐姐,性子又好,人又大方,怨不得人人都喜歡。”
翠柳也未多話,淺淺一笑,扭頭自己挑了簾子進屋去了。碧梧恨恨的跺了跺腳,一扭身往自己屋裡走去。她和綠桐昨兒值夜,今天姑娘房裡該是翠柳和青竹伺候了。
芳園書房之內,北面的窗子全都打開,一張大案正放在窗下,身着鵝黃短儒淡紫長裙的少女站在案前,筆下絢爛的桃花與窗外灼灼桃蘇相映成趣。
淺青衣裙的清秀丫環,靜靜的垂首立於一邊,翠柳進來,也未多話,悄悄的站到了青竹身邊。待到蘇容放下筆,兩人伺候她洗手時,她才悄悄的把話回了。
蘇容微微一怔,忽得又笑了,聲音輕不可聞:“終於回來了。”
“姑娘……”
蘇容隨手把帕子扔進水盆,輕盈起身,似笑非笑的吩咐:“換身衣服,咱們去給祖母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