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落了雨,清晨起來不免多了幾分涼意,蘇顏洗漱過後,不忙着梳頭,先推開了北面的窗子,玉蘭花的香氣水潤潤的撲面而來。她深吸了口氣,只覺得花香滿腹,口齒吟香。
“十娘,當心着涼。”綠雪連忙拿了件衣服,披在蘇顏身上。
蘇顏隨手攏了攏衣襟,只管先看窗外盛開玉蘭,“昨天五姐姐還說,等玉蘭花開了,想折兩枝去插瓶。含芳,你帶人去折兩枝,給五姐姐送去。”
含芳有些詫異,卻沒多說什麼,只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乳母菀娘進來時,聽到最後一句,便柔聲勸道:“十娘,也該給七娘送去纔是。”在菀娘看來,世子與郎君同母所生,自家小娘子該與世子家的姐妹更親近些纔是。
她又見蘇顏披衣坐於敞開的窗前,連忙過來,扶了蘇顏離開,心疼的唸叨:“昨天夜裡下了雨,天明才停。早起涼得很,十娘便要看花,也該多加件衣服纔是,萬一着了涼怎麼辦。”
蘇顏由着菀娘扶到妝臺前坐下,看她拿了玉梳,慢慢的替她梳着頭髮,才笑道:“七姐姐不喜歡玉蘭花,等那幾株海棠開花了,折上幾枝送去便好。”
因這玉蘭花,昨天五姐姐和四姐姐還有些不愉快。着紅衫的少女,明媚的杏眼微含譏諷,“誰家折玉蘭花插瓶。”五姐姐眼圈都紅了,卻沒敢多說一句。蘇顏想到這裡,輕輕唉了口氣,這家中姐妹多了,也不全然是好事。
“十娘,喝杯蜜水。”青雲笑眯眯的用剔紅的小方盤端了一盞溫水過來,“早起見玉蘭花開得好,便摘了幾朵,泡了蜜茶過來。十娘嚐嚐,可與往日一樣?”
瑩白如玉的茶盞中盛着淺琥珀色的蜜茶,帶着淡淡的玉蘭花的香氣。蘇顏隨手端起,慢慢抿了一口,只覺脣齒間滿是玉蘭蜜茶的清香之氣,剛剛那點小小的鬱悶,一下子都飛走了。
菀娘見蘇顏喜歡,笑道:“新鮮的玉蘭花做成花糕最好不過了,奴一會兒帶人摘一些,做些花糕給十娘吃。”唉,在吳郡時這些事哪裡敢與十娘多說,她們只管做了承上來,隨十娘取用。不過剛到上都,怕十娘不習慣,才事事多羅嗦了一些。
蘇顏輕輕頷首,“阿孃喜歡炸的玉蘭花,阿姆做些給阿孃送去吧。”
“是。”
菀娘給蘇顏梳了雙螺髻,簪了小巧的珠花,又與綠雪、青雲幾人服侍她換了衣裙,簇擁着她往青園走去。
時值暮春,國公府內草木扶疏,春花爛漫,夜裡的急雨化作露珠在陽光下更加的晶瑩剔透。一路行來,微微溼潤的空氣,帶着草木的清香,讓蘇顏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轉過一花牆,再穿過一道遊廊,蘇周誠夫妻所住的青園便在眼前。青園是蘇周誠夫妻兩人在國公府的院子,自他出任江南,便一直空着。這次舉家回府,自然又住了進來。
蘇正洵、蘇正澤與蘇顏兄妹三人,卻是沒有院子的。這次回來,兄弟兩個隨意選了相臨的兩個院子,做了住處。蘇顏的住處卻是祖母王氏親選的,原是叫天香閣,是國公府內除了國公夫人王氏住處外,最富麗堂皇的院子。院中遍植花木,其中以牡丹、玉蘭、金桂、海棠最爲名貴。蘇顏入住之後,給自己的住處換了玉堂兩字做爲院名,如今天香閣便改作玉堂院了。
“十娘來了。”青園內侍候的丫環見到蘇顏,都福身行禮,守在門口的連忙進去報信。另有兩個穿紅着綠的俏丫頭,高高挑起簾子,笑道:“娘子唸了好一會兒,十娘快進去吧。”
青園的正房,面闊五間,兩旁還有耳房。蘇周誠夫妻兩人,素喜闊朗,除兩人的臥房外,其餘皆以花罩相隔,並不阻斷。夫妻兩人此時正坐在西次間內,見女兒進來,陸慧含笑問道:“阿姝,昨夜裡可睡得好?”
蘇顏上前與父母請安,又與兩位兄長見過禮,才依偎着陸慧坐下,笑道:“還不錯,夜裡下了急雨,我都不知道。”說話間,她見父親雖然穿着大袖寬衫,正襟危坐,朝服卻掛在一邊,才恍然道:“阿爹假期已到,該上朝了。”原來,已經回來這麼多天了,她居然都沒注意。
說起來,他們一家回到上都已經有十多日了。阿爹面君過後,得了十日假期,除了帶一家人去了外祖母家一日之外,便一直在接待過來拜訪的人。
兩位兄長,在回來的第四日,便已入了外祖家的書院,早早的接受教育去了。她則跟着母親,把國公府裡裡面面好好的認識了遍,補足了功課。
面對兒女,蘇周誠向來是個溫和的父親,特別是對着小女兒,更是女控十足。對着女兒說話,真是把聲音又柔了五分,“阿姝,回過這些日子,可還習慣?上都比吳郡天氣寒涼一些,出入時多加些衣物,彆着了涼。我聽你阿孃說,家裡也給小娘子們請了先生,你也不必跟家中姐妹一起去上學,左右再過十來日,你外祖給你找的先生也該到了。趁這幾天,多玩一玩。上都的小娘們更活潑些,也愛騎馬,打獵的。昨天,你張伯伯送了幾匹馬來,我瞧着也算不錯,你挑上兩匹喜歡的,跟你七姐姐多去跑跑馬……”
“行了,行了,快用了早飯,你該去上朝了。”陸慧無奈的打斷了丈夫的碎碎念,轉頭叫丫環們把早飯擺上來。
大夏朝的官制、律法、習俗大都承襲前朝,朝會分爲三種,一種是大朝會,元日與冬至時舉行,最爲隆重。一種是朔望朝會,每月初一、十五舉行,京中九品以上官員都參加。餘下一種是常朝,三日一次,五品以上才能參加。早朝是辰時正開始,大約在午時結束。今日正好是十五,朔望朝會,要比常朝時走得更早一些。
朝食早就準備好了,一人一案,分而坐之。食不言、寢不語,蘇家兄妹的規矩都是自小便打下的。一時飯畢,洗漱之後,蘇周誠帶着兒子往前院,陸慧帶着女兒去給婆婆請安。
到了壽安堂,母女兩個又是最後一個到的,見過禮後。王氏把蘇顏摟進懷裡,一會兒摸摸小臉,一會兒捏捏小手,擔心的說:“昨天夜裡落了雨,天氣轉涼,可凍到你了?”這個小孫女,容貌自不必說,滿帝都的小娘子們都算上,也沒有一個及得上的。可是這身子骨倒跟她娘一樣,生得嬌弱,讓她看了不免多心疼一些。
蘇顏未及開口,便聽坐在下首第一位的蘇容笑道:“看十妹妹的小臉,白裡透紅的,想來是不冷的。”
王氏嗔了她一眼,“你還敢來說?春寒凍死人!你就敢太陽未出的時候,去折什麼花,凍壞了怎麼辦?不怕喝苦藥湯子了?”說着又轉頭責怪了大兒媳劉氏,“這丫頭都是被你縱壞了,想一出是一出。她身邊的人,也不知道勸着些,到跟着她胡鬧。”
蘇容微微嘟脣:“太陽未出時,將開未開的花,折來插瓶纔好。”
劉氏連忙瞪了她一眼:“就你講究多,你身邊的人是作什麼用的,非要你自己去。”
“給祖母和阿孃的花,當然要我親手摺來纔好。”蘇容理直氣狀的說。
“你呀!”王氏再也繃不住了,眼中的笑漾了出來,伸手招她過來,讓蘇容在自己另一邊坐下,無奈點着她的額頭道:“下回不許了,丫頭們折來也是一樣的,都是你的孝心。”
“嗯。”蘇容連忙笑着應了一聲。
蘇顏早在進來時,便見祖母王氏旁邊的案上,擺了個細長的白瓷膽瓶,供着嬌豔的垂絲海棠,嬌柔紅豔的花瓣之上,猶帶露珠,將開未開,恰似含羞的少女,垂着紅潤的玉容,極具美態。
坐於四娘雲蘭旁邊的五娘雲菊,嬌嬌柔柔跟蘇顏道謝:“十妹妹,多謝你送我的花。”
王氏聽了差點跳起來,連忙轉頭問:“阿姝,你也跟你七姐姐似的,大早上折花去了?”老太太一臉的心疼,直接把小姑娘摟進懷裡,偏偏對上懷中女孩盈盈水眸時,不自覺的柔了聲音:“別跟你七姐姐學得那樣精緻的淘氣,你身子骨弱,又纔回來,不比她天天瘋跑的。”
蘇容也跟着笑言:“是啊,十妹妹。你才從吳郡回來,還沒適應上都的氣候,可要當心。”
蘇顏淺淺一笑,“這是早起時,含芳去折的。”
“那就好。”王氏長出了一口氣。
蘇容笑道:“說起來,妹妹園中的西府海棠也快開花了吧?到時妹妹可要記得送我兩枝。”說着,不經意間掃了雲菊一眼,見她依然嬌嬌柔柔的笑着,不見絲毫不快,心中冷笑一聲,這蘇雲菊越來越會裝樣了。到是坐在她身邊的雲蘭,目中隱有不快。
八娘雲芙含笑問道:“十妹妹,你送了五姐什麼花?讓她歡喜了一早上。”
蘇顏詫異的看了雲芙一眼,昨天雲菊跟她說話的,不是都聽到了,這時候來問什麼?心中這麼想,還是回了一句:“我院中玉蘭開了,五姐姐喜歡,便折了一隻送她。”
“哦~”雲芙拉長了聲音,帶了些好奇的問:“素聞江南是文人墨客競相趕赴的風雅之地,也是咱們大夏才子輩出之所,想來吳郡與咱們上都定是極爲不同。十妹妹,是不是連吳郡的石頭都帶着墨香,隨意一段粉牆都有才子的佳作。”
蘇顏歪了歪頭,盈盈水眸漾起淺淺笑意,一瞬間好似漫天的春光都聚在她眸中,顯得一旁嬌豔的垂絲海棠都失了顏色。正看着她的雲芙,不由得呆了一呆,只覺得她似乎看到了百花盛放的場景,連屋子都比剛纔亮堂了好些,傻傻的說了一句:“十妹妹,你笑起來真好看。”
“噗……”蘇容笑了出來,她起身走到雲芙面前,半彎着身子,伸手點了點雲芙的額頭,取笑道:“看傻了?我才知道,八妹妹也是愛美色的。”
雲芙不由得粉面染霞,雙手捂了臉,扭身不依:“七姐……”
“別不好意思,看十妹妹看傻了的,也不只你一個。”蘇容笑吟吟的坐到蘇顏身邊,雙手捧了她的小臉,左右端詳,不停的誇讚:“果然如三嬸說的,咱們十妹妹生了個天仙般的模樣,難怪誰看了都着迷。”
這般誇獎的話,蘇顏真是從小聽到大,到也不覺得如何羞澀。伸手拉了蘇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隨着選了個話題,把這段岔了過去。不想四娘雲蘭突然開口問了一句:“十妹妹,想來吳郡風雅之地,這供花之事也與上都不同吧?”
蘇顏微怔,復而淺淺一笑,“也沒什麼不同,天下文人的講究都差不多。”
“呵,是麼。”蘇雲蘭笑了笑,不再多言。
她這麼一插話,到是令小姐妹間的氣氛冷落了下來。王氏原是含笑聽着幾個小姑娘說話,見此情景,淡淡的看了雲蘭一眼,身子往後靠了靠,“不早了,你們該上學的上學,該理事的理事,讓阿姝陪我就好。”
王氏即開了口,劉氏、羅氏和陸慧連着兩個孫媳婦並一衆小姑娘們連忙起身行禮告退。蘇顏敏銳的查覺到,劉氏斜了雲蘭一眼,情緒極爲複雜,而云蘭的眼圈紅了,紅脣抿得緊緊的,面上似有不甘。到是蘇容,一直笑吟吟的,不見半絲別的情緒。
待衆人都退了下去,一時間屋裡靜了下來。王氏愛憐的拍了拍蘇顏的小手,“困不困,要不要再去睡一會兒。”在老太太看來,小姑娘家都是貪睡的,起得這麼早,肯定會困。
蘇顏搖了搖頭,嬌聲道:“阿婆,我不困,咱們打雙陸吧。”老太太已經年過六旬,以往比較愛好的運動,比如騎馬,打馬球之類的,不好再做了。雙陸、藏鉤之類的小遊戲,還是可以玩上一玩。至於下棋、品香之類過於文雅的遊戲,老太太半點也不懂,是以蘇顏提也未提。
“好!”王氏一聽就精神了,高聲招呼侍婢們擡桌子,拿棋子。
你來我往,玩得正高興的時候,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王氏皺眉,很是不悅的問:“誰在外面?”
“娘子,大喜!”一個五十多歲,身着青色儒裙的婦人,滿臉喜意的快步走了進來,見到王氏連忙行禮,因爲高興,聲音有些尖利:“娘子,四郎遷至尚書左僕射,聖人特意恩准,令四郎進入政事堂參知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