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兒自離開班兮之後,只幾日之內就曾偷偷跑回三次,含淚向班兮說起自己在柳息兒如今的住所綠萍館的處境。哭訴自己如今連個房裡的侍女也排不上,只能做些廚房的粗活,難得見到柳息兒時,她總是叮囑自己受委曲就找她,可那個凶神惡煞的廚娘卻漸漸地連廚房都不讓自己出了……
她抽泣着說着怨恨廚娘的話,班兮雖心中不忍,卻也無能爲力,只得在一旁柔聲安慰,盼兒出來不易,總是夜晚時分匆忙來見上一面,待不到一會便驚慌離開,班兮每回目送她的背影,長聲嘆息之外,也禁不住落下淚來。
這一日夜風輕拂,樹影鋪地,秋意已然漸重了,班兮如今的每月用度也是極其粗劣,她雙手輕輕抱住自己的雙肩,仍擋不住那冷風陣陣刺骨來而,聯想到盼兒更不堪的處境,不由得又是一陣傷心,垂頭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淚水在不知覺中已經漸漸含滿眼眶。
卻聽院內雜草輕動,有人走進院來,這腳步聲輕盈無力不似盼兒急促的聲音,班兮縱目望去,只見一人沒有帶燈,自樹葉的陰影下慢慢向自己走來,那身姿……班兮輕輕嘆氣,道:“我以爲你不會再來了。”
許盈容蒼白的臉逐漸顯現到月光之下,木然道:“怎麼?有什麼愧對我的事?不敢見我麼?”班兮沉默不語,許盈容走到她身前,立定看她,道:“若不是我親耳聽得你的琴聲、眼睜睜送你入的未央宮,我甚至要開始懷疑,眼前此人……已然不是班兮了。你究竟怎麼了?自承恩初夜之後,你就變得讓人不能相認,總似滿腹心事,冷眼看人。那日在壽誕之時,你經過我身旁時扔給我的手帕上留有‘助我受貶’的話,我雖百思不得其解,可到底……還是幫了你。你爲什麼這樣迫切的要居於人後?又爲什麼要助柳息兒,連着將我……也拉下來,你的用意究竟是什麼?”她說了這長串話,氣息已然有些急促,伸手按在胸口,喘息着看着眼前的班兮。
卻見班兮神色悲哀地朝她注視一會,道:“你坐下歇歇,你……那個……氣喘的弱疾還是這麼強麼?”許盈容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班兮道:“從前平日時曾聽太醫們說起……”許盈容打斷道:“說謊!我這病有自己的法子醫治,從沒找過太醫,我有心瞞人,連貼身侍女也不讓她知道,你從哪聽來的?”
班兮深思片刻,才緩緩擡頭道:“你用甘草與一些品性甘涼的乾花瓣混做泥沫泡茶,每日子時做丹田呼吸助氣,我說的可有錯麼?”許盈容詫異之極,反而說不出話,只瞪着她,身體如同僵塑一般動彈不得。班兮上前握住她手,柔聲道:“有些事我便是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可我絕無害你之心,所以不要再問了,好嗎?只要你信我就好。外面風冷,進屋來吧。”
許盈容任由她拉着手走進屋裡,在席間坐下,又看着她轉身張羅,爲自己端來一盅熱茶,她始終目光烔烔看着班兮,一動不動。班兮也就在一旁陪着,二人沉默相對,一時都沒有說話,只聽得屋外風聲漸大,卷的滿地雜草發出陣陣聲響。
良久,許盈容道:“要我信你,你總要告訴我你在打算什麼?”班兮道:“其實算不上打算,只是,未雨綢繆而已。”許盈容道:“你明明聖眷正濃,卻要跑出來認什麼勞什子的約樂師合奏之罪。是,聽了那支曲子,我是明白了你與那樂師多少有些牽連。可是就算他以往與你有什麼情份,可到了這裡,該斷的都當斷了纔是,你若是不出面認罪,他咬定自己在宮中迷路,至多放逐宮外。你依舊得享榮華,爲什麼要做這愚蠢的事呢?什麼是未雨綢繆?如今你自己受苦不說,便是我,便是盼兒那丫頭也都在替你受過。柳息兒那樣的心胸,真能扶持你麼?她不來故意爲難,落井下石已然是因爲她要全心承寵,這才無暇顧及,我敢保證,她但凡有丁點功夫,也不會放着你過自在日子不管的。”
班兮目光遊離,向院中環視,道:“你看,轉眼間,冬天就要來了。”許盈容看院中一眼,直覺她話中有話,便沒有接話,靜待她再度開口,果然,班兮的目光轉回到她身上,露出溫柔神色,輕聲道:“在來年初春之時,這大漢後宮,便要開始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了。到了那時,多少人大起大落,生離死別也不過是尋常事。能退到不爲人知的角落,纔有以退制進的餘地。所以,眼前的榮辱,未必是禍,今日的富貴,卻也難說是福呢。”
月光自窗前透進,班兮的眼中晶亮的足以灼人,許盈容與這目光相碰,心中方纔還有的無數想要詢問的不解,在一刻忽然消失一空。班兮伸手與她互握,二人的掌心微熱,在黑暗中緊緊執手。月光如水,窗下的一角石階旁卻分明有一個影子清晰地*牆站立,久久不動,院外的風聲更大了,只吹得草叢如海浪一般的姿態起伏翻騰,彷彿也在預示着這巨大變化的到來。
自許盈容離去之後,不過兩日的光景,柳息兒果然來了。看到班兮又在院中掃落葉,一邊走進來一邊嘆道:“真是可憐的妹妹,姐姐幾回來,都看到你在做這些粗活,嘖嘖嘖,姐姐這心裡真不是滋味。”班兮擡頭看她,淡淡一笑道:“不過是些到手就會的事,既不困難,也好走動走動,免得日日無所事事。”柳息兒嘆道:“妹妹就是妹妹,怎樣的處境也總能找出安慰自己的法子,姐姐真是自嘆不如。”
這一次柳息兒居然是一個人前來,看她隻身向裡屋走去,班兮便放下手上的掃帚,進屋倒上茶水。柳息兒顧盼四周,又說了些安慰的話,可她的眼中卻分明帶着得意之色,班兮只當不見,心知她一人前來,總是有話要說,便在一旁坐下。
只見她目光深沉向自己看了一會兒,道:“姐姐是來告訴妹妹一個好消息的,”班兮靜默不動,柳息兒死死盯着她,道:“姐姐曾聽妹妹說過,妹妹雖在漢宮中,可卻不喜好爭逐名利,因而如今在這樣的處境裡,旁人只怕早已日夜哭泣,而妹妹卻能安之若素。”她再*近一些,幾乎一字一頓道:“若是……此時,姐姐告訴你,今日有人提及你的名字,你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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