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豐會抽菸,憑感覺,他知道菸葉兒一定有個復烤的過程,否則捲菸也不會具有日常涼曬的菸草所沒有的那種特殊香氣了。可是再往下,他也是個二五眼,講不出個什麼道道來。不過,他堅信一條,那就是主席說的,人民,只有人民,纔是創造歷史的動力。
晚上一回來,他就叫汪海洋找來了個老木匠,然後,就邊和木匠嘮叨着自己的設想,邊和木匠一起動手在屋子裡鼓弄起來。
幾個小時過去了,看着屋子裡那一地的刨花、木屑,柳湘荷進來幾次,又都無奈地退了出去。她不明白殿下在折騰什麼,只是知道早該吃飯了。她賭氣地坐到門口的石頭臺階上,汪海洋他們衛隊早開完飯了,院子裡還彌散着飯菜誘人的香氣,她的肚子裡止不住一陣一陣的咕咕亂叫。
蘇三娘一見門口蔫頭耷拉腦的柳湘荷,奇怪地指了指屋子裡,“柳尚書,殿下沒在嗎?”
“喲,是蘇姐姐啊,”柳湘荷急忙站起身,擡頭看看天上,笑着問到,“這麼晚了,還沒歇着呢?”
“呵呵,忙的一塌糊塗的,哪有那份兒清閒啊。”蘇三娘一指身後幾個女侍衛押着的那個年輕人,“這不,連飯還沒吃上呢,就遇到這個傢伙,非要前來求見殿下。”
“殿下和姐姐一樣,也都是大忙人呢,晚上回來就在裡面當開了木匠,也不知道忙乎些啥呢。”柳湘荷酸溜溜的說着,換身推開了房門。
林海豐面前的桌子上,擺放着剛剛做好的一個長方形的不大的木盒子,他手裡拿着一根兒比小拇指略細的木軸。而後,又拿過一張厚紙,一端固定,另一端做成一個凹槽,把桌上的煙末兒均勻地放到凹槽裡,然後用手裡的木軸帶動厚紙卷緊。再將一小張長條紙的一邊塗上澱粉膠,放到厚紙充作的傳輸帶上。這一切都細緻地做完後,他扭頭看看身旁的老木匠,“再一、再二、不再三,老天爺有眼,出!”隨着他的手卷動木軸,菸絲就捲進了紙裡,一支半成品的紙菸捲成了。
林海豐小心地揀起紙菸,順手拿起剪子,把兩頭露出來的多餘的部分剪掉,一支完整的紙菸誕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海豐舉起那根兒紙菸,身子轉了個圈兒,暢快地笑着,“怎麼樣,真的成了吧?來,老哥,您先嚐嘗這個,我再卷它幾個。”
“都是王爺您的功勞,小民那裡承受的起。”老木匠嘿嘿地笑着,連連擺着手,“再說,小民也不會吸這個呢。”
“是嗎,是不會吸還是不敢吸啊?您要不吸那我可先來了。”林海豐把紙菸放在鼻子底下嗅着,眼睛微微地閉了起來。
“殿下,蘇安撫來啦!”看着殿下那饞貓兒似的樣子,柳湘荷急了。她趕緊衝過去,拉了拉殿下的胳膊,“殿下,您開玩笑也分個時候啊。”
林海豐像剛從夢裡醒來似的看看柳湘荷,又看看門口站着的蘇三娘。“呵呵,三娘來了啊。”他尷尬地笑笑,看看手裡的那隻紙菸,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把它放回到捲菸機裡。他又看看凌亂的地上,打了個唉聲,“這汪海洋他們幾個實在是太懶了,怎麼連個屋子也不及時收拾好,看看,看看,叫人家三娘來了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我看啊,這收拾屋子的事情沒有女官來管就是不行。你說是吧,三娘?”
殿下居然想抽菸?蘇三娘實在是大出意外。殿下是天神,是天朝的王,是個完美無缺的聖人,怎麼也能去違犯天條?她默默地看了殿下一會兒,使勁兒一拽身後的那個煙販子,“殿下,這裡有個給您送菸葉兒來的人。”
“哦,”林海豐感覺到了蘇三娘心底的那種不快,他瞅瞅被蘇三娘冷不防地搡了個趔趄的來人,“你是哪來的?”
“回稟千歲,小民是受安老闆的委託來給千歲送信兒的。”
林海豐馬上明白了,這是上海的桑妤派來的人。“好,好,來,和我到裡屋去下。”他拉起來人走了兩步,回頭看看蘇三娘,然後衝着柳湘荷咧了咧嘴,又揉揉肚子,“ 我餓了,是不是還沒到吃飯的時候呢?趕緊去準備點兒東西,叫木匠老哥和三娘他們一起吃。”
蘇三娘送來的“煙販子”本名叫範例,字文瑞,浙江紹興人氏,祖輩上都是以衙門裡的師爺作爲職業。到了他本人,雖飽受家中這種氣氛的薰陶,養成了細緻、機敏甚至可以說是狡猾的性格,但他卻不喜歡這種職業。他頗喜歡從商,因此,十六歲既開始在鎮江他的遠房舅父顧同臨的身邊,磨礪了數年。後來又去了廣東、香港,給外國洋行做了幾年的差役。他很欣賞西洋的新鮮東西,爲了求得日後更大的發展,他特意追隨洋行的洋商去了美國一年。去年回國後,就一直在旗昌洋行做買辦,深得大班金能亨的賞識。
人就是這樣,當你沒有把眼界打開的時候,你會對周圍熟悉的的一切都認爲是順理成章,或者是逆來順受。而當你見到外面那種精彩紛飛的世界的時候,你就會對以前的東西感到難以理解。現在,一個任何男人都早已經拖得習以爲常了的大辮子,帶給範文瑞的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屈辱。他沒法去責怪人家的粗魯或者缺少修養。一個自稱是泱泱大國的東方巨人,在人家眼裡,無非就是個得了軟骨病的怪物,一堆誰高興就可以宰割上幾塊兒分享的肥肉。
他是個很極端的人,如果不是爹孃生就給了自己這一副黃面孔,他任可永遠留在異國他鄉。因此,當知道廣西爆發了個驅逐韃虜的天平天國,還有身邊又親眼見到的上海小刀會的時候,他說不出一種快樂油然而生。
太平天國也好,小刀會也罷,儘管有人不停地詛咒他們,可是範文瑞就不那麼看。至少他們還都沒有掌握全國的權力,以後會是如何,他也不知道。但他切實領教了這個大清朝的骯髒、懦弱。不是都說兩害相全取其輕嗎,那他就堅決站在造反者的一邊,驅逐韃虜,恢復漢家江山,最終剪掉這個醜陋的大辮子。既然是新生的政權,就總還有個希望。偏偏就是這種時候,他結識了桑妤,還有後來的艾華。
通過簡單的交談,林海豐對範例有了個不錯的印象。他也更加賞識桑妤的工作能力,兩個月的時間,上海站情報系統的發展異乎尋常的順利。尤其是當他得知範例對菸草的烤制加工有些瞭解的時候,就更是高興的眉飛色舞了,“呵呵,這個桑妤,本王叫她辦什麼事情都如此的迅速,真是個難得的人才。”
“殿下,那我這次就留下嗎?”範例笑着問。
“不,”林海豐想了一想,“你還是先回上海。告訴你們的桑大老闆,爭取黑人兄弟駕船來鎮江的事情一定要仔細再仔細,哪怕有一點兒的危險都儘量不要做,免得影響到上海站的整個工作。再說,我也聽你大致的說了,那個菸葉兒烤制過程對溫度、溼度的控制要求很詳細,沒有測試的儀器,單靠摸索經驗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搞好的。”
“殿下說的對,我再回來的時候,還可以順便弄幾個溫度計回來。”範例呵呵地笑着。
“好,我就不留你了,你現在就去顧老先生那裡,以後你的名字也要用化名,有現成的嗎?”林海豐站起來,看着範例問。
“那就叫範文瑞吧?”範例想了想,“我的這個字還是到了廣東後自己起的,很少用過,呵呵接觸的大都是商人,沒人稱呼你的字的。”
“呵呵,名字不錯,像個菸草大王的樣子。”林海豐笑了,“等你下次回來先在鎮江把菸廠搞起來,然後就去天津、北京設廠,殺到清妖的心臟去。”
“我行嗎?”範文瑞臉微微地紅了。
“當然行,”林海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離家在外這麼多年,不就是要練就一身的商家之道嗎?現在正好是你一展身手的好時候了。呵呵,不要擔心,到任何時候你都不是孤立的。我們做這種工作的很特殊,感覺似乎也很孤單,其實,我們的身邊會有很多的自己人。再說,我們的身後,還有千百萬的天朝軍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