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清此時已從林海豐的講述中清醒過來,震驚之餘又感到似乎有些必然。
他凝視着林海豐,聽他繼續說:“......天父說東王兄應該是個能容天下之人,一定能改寫這天定之數,也不枉他老人家一番苦心!”
楊秀清激動地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次,停到林海豐的眼前,“謝謝老弟在愚兄面前泄露天機!”說着,他一跺腳,“若說我存心要奪天王之位,實在是無稽之談。要說對天王有不滿之處,那我毫不隱瞞。自入天京,他一頭鑽進那逍遙窟,不理朝政,王妃娶了一個又一個。賢弟啊,打廣西出來的老兄弟一刀一槍拼到這裡,你天王不願再走,老兄弟們自然也想享樂幾時。人心啊!當初不是我不想傾力北伐,實在是無能爲力啊。試想一下,現在天朝號稱百萬之衆,其實能戰之兵不過二十萬,一旦舉國北上,就算取了清妖的京師,也許下場會更壞。”
林海豐完全贊同楊秀清的這個說法。就算取了北京,從上到下的腐敗也許更壞,那無疑就是第二個李自成。他讓楊秀清坐下,感慨地說:“是啊,天朝的問題不是在是否奪取多少城池,而是要解決最根本的問題,那就是如何爭取民心。如何把我們的教義和我們的行動結合起來,讓天下人看在眼裡,並從中得到實際收穫。得民心者,才能夠得天下。”
楊秀清點着頭。他已經認定林海豐他們是真心來扶助天朝的,毫無任何私心雜念。於是,他也完全坦露胸襟,誠懇地說:“海豐老弟啊,我其實是個粗人,沒有多少文墨,做起事來也就粗糙的很。可我真心是想叫天朝昌盛的。我知道,這些年來其實我得罪了不少的人,有很多人甚至背地裡罵我專權、霸道。這能都怪我嗎?天王把我放到了正軍師這個位置上,按照朝制,所有天朝大小事情自然就都是由我來發號施令。我就不累嗎?”
林海豐默默地聽着他往下說,“今天在金龍殿裡我說請你們來主持天朝的軍事,不瞞老弟說,當時我的確是有兩重的意思。一是想試探下你們是不是喜歡爭權奪勢之人,二呢,也是愚兄真的想這樣做。”
看到林海豐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他笑着止住林海豐,“老弟不用多加解釋,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爲人。暫時就想按老弟的想法去做,合適的時候替愚兄多分擔點兒壓力。愚兄就是再笨,至少還明白一個道理,我和我的一切,都是和天朝共存亡的!”
直到這時,林海豐心裡懸着的一塊石頭纔算全落了地。他把天國史講給楊秀清聽,其實根本就是在進行一次賭博。結果好了,楊秀清會和他結成聯盟,如果不好,就要導致整個太平天國上層的混亂。不過,對於最壞的結果他也有了相應的準備,那就是兵變。他可以扶助石達開,剷除一切敢於阻止他的計劃之人,絕不手軟!
當目的已經達到的時候,他卻開始暗暗嘲笑起自己的卑鄙了。從石達開到楊秀清,自己就象是在串老婆舌,把個天國史掐頭去尾爲我所用。天京的洪楊之亂,在這裡已經被他改頭換面,既不是洪秀全祛除異己,也不是楊秀清逼宮奪權,而是君臣不睦被小人鑽了空子,假傳旨意導致他們反目。不過,歷史是從來不責備勝利者的,好象還曾經有個國外的名人這麼說過,政治家其實就是最大的陰謀家。他這樣安慰着自己。
林海豐和楊秀清越談越投機。從當前的土地政策、軍隊編制、政權管理、吏治等方面,一直說到婚姻及婚姻道德。不知不覺早已過了午飯的時分,雖然有些問題上還有待商榷,可在大多方面都已經取得了共識。
由於事先有東王命令,傅善祥幾次想進書房提醒兩位殿下該用午膳了,卻都沒敢打攪。她轉磨磨似的在書房外想着,用什麼辦法能夠提醒裡面知道該吃午膳了呢?忽然,她眼前一亮,招手叫門口侍立的女官來到自己身邊,俯耳囑咐了幾句什麼。
女官先是猶豫,可看着傅尚書那不容商議的眼神兒,只好一咬牙跑了出去。很快,又端着個瓷盆回來了。見傅尚書鼓勵地瞅着自己,她舉起瓷盆,狠狠地摔到地上。
伴隨着瓷盆破碎的脆響,傅善祥衝着書房的門大聲呵斥着,“東王和安王正在談事情,一再說不要打攪,你們這是幹什麼?不就是吃個飯嗎,怎麼還這麼不小心?都給我下去,誰也不許吃飯了,餓死你們!”說完,回頭朝女官努努嘴兒,嫣然一笑。
這一招果然靈驗,楊秀清和林海豐都被門外的聲音給打斷了思路。
楊秀清霍地把頭轉向書房門,臉上的刀疤一抽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臨發火前的徵兆。不過,很快他的臉上又浮出了笑意,因爲聽着外面傅善祥的訓斥,他的確感到是有些餓了。
他一瞅角落裡立着的大座鐘,回頭望着林海豐,兩手揉揉肚子,呵呵地笑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早過了吃飯的時間,還叫老弟餓着。要不是善祥這個鬼丫頭,老弟一出府門就得罵愚兄。”
“當然得罵,諾大的東王府居然不管飯,我得罵王兄一輩子。”林海豐哈哈地笑了起來。
“是啊,一輩子,但願咱們能合作好這一輩子!”楊秀清臉上又出現了習慣性的那種表情,半眯着左眼,看着林海豐,嘴角掛着一絲笑意。不過,這次他既沒有不屑的意思,也沒有什麼得意,更多的卻是一種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