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一咳嗽,就是整個大清國也都必須得傷風的伊格納季耶夫,本以爲自己一瞪眼睛,面前的這個由他們培養出來的學生至少會軟上一軟,卻沒有想到李鴻章原來是個吃了秤砣王八。既然嚇唬不倒了對方,伊格納季耶夫只好對這個翅膀硬了的學生屈上一屈。
他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膀,“李將軍,你們的皇上早就登了基,皇上既然年幼,那麼,推舉議政王出來主持朝政理所應當。至於皇太后……據我所知,你們大清國既沒有垂簾聽政的這種慣例,祖制還嚴禁後宮干政。另外,在你們的皇太后垂簾期間,不僅戰場上輸給了南方的太平天國叛軍,就是你們自己的朝廷上下也是怨聲不絕於耳。再則,皇太后還政,並非什麼人威逼,而是你們的皇太后自己作出的明智選擇。”
看到李鴻章還是一副不買賬的樣子,伊格納季耶夫嘆了口氣,“李將軍,我們沙皇俄國從來都是最注重朋友交情的,更不可能幹出所謂出爾反爾的事情。而且,我們只是來幫助你們大清國抵禦太平叛軍的,對於貴國的內政,我們一直抱着的都是不干涉的態度。我可以非常負責任地告訴你,你們的太后在幽雅的圓明園裡生活的極其自由自在。說實在的,能在那樣華貴的皇家園林裡愉快地休養,那可是任何人都夢寐以求的目標。”
眼見自己置之於死地而後生的策略明顯有了效果,李鴻章也是見好就收。他明白,在俄國盟友面前光低三下四地做夾尾巴狗是不行的,可一味地使用強硬的手法也是行不通的,畢竟不能真的得罪了俄國盟友,自己還需要他們。
李鴻章就像個技藝高超的戲子,原本鐵青的面孔只一瞬間又變成了一副極其委屈的模樣,他甚至在哀嘆一聲的同時,還揉了揉眼睛,似乎很難受,“公使先生,非是鴻章喜愛招惹是非啊,鴻章今日之舉也實在是迫於無奈啊!前線的忠義救國軍將士不服啊……他們……他們……”
“李將軍,我知道你是我們最忠實的朋友,更是大清國的棟樑,沒有十二萬分的苦楚,你是不會做出這種舉動來的。”伊格納季耶夫一見事情有緩,趕緊給李鴻章帶高帽子,大清國的官員都喜歡這個,他是不會忘了的,“老朋友,有什麼事情咱們都可以坐下來好好地商量。”
“您不知道,太后對於前線的將士們是多麼的重要。太后是忠義救國軍的軍魂,是將士們心裡頂禮膜拜的偶像。太后一撤簾,將士們人心惶惶,大規模的兵變一觸即發。如果不是鴻章擔着血海的干係回京代替將士們情願,事情的結局很難預料。”李鴻章可憐巴巴地望着伊格納季耶夫,滿臉的無奈,“西線統帥部的將官們都遭到了將士們的軟禁,也包括顧問團的朋友們,您說,我不回來還能怎麼辦?”
伊格納季耶夫臉色有些難看地搖了搖頭,“唉……我真的鬧不明白,你們大清國都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怎麼還一個個地如此熱衷於派系的內鬥?和談還沒有個正式的結果,也許正像你李將軍以前預計的那樣,戰爭還會再蔓延起來。那麼,爲什麼大家不能暫時都坐在同一條船上,一致對外呢?”
“上下一心,國運興。”李鴻章擰了把流出來的鼻涕,狠狠地一甩,“值此國家危難之際,更應當朝廷上下同心協力。可是,這挑起派系爭鬥的是誰?”
“李將軍,事情已然發生了,而且朝廷之中權力的交替過渡穩定,這種難得的局面不應該再被打破。”伊格納季耶夫耐心地想說服李鴻章,“李將軍作爲一個富有政治頭腦的軍人,應該知道穩定壓倒一切的重要性。潛在的兵變並不可怕,只要李將軍肯以大局爲重,我可以請求聯軍司令官穆拉維約夫勳爵,幫助你解決忠義救國軍的內亂。”
“呸!”李鴻章在心裡暗罵了伊格納季耶夫一聲,“公使先生,您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兵變已經箭在弦上,策動兵變的又都是經驗老道的傢伙,只要稍微有個風吹草動,鬧將起來北上還好說,可他們萬一破罐破摔,要是一下子把軍馬都拉過黃河去投奔了赤匪,我們還怎麼去收場?”
“這……”李鴻章的一番胡謅,把伊格納季耶夫給弄傻眼了,他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李鴻章又得了個先手,他心裡暗自好笑。隨後,他突然話鋒一轉,又把矛頭指向了他切齒痛恨的南北和談。他老調重彈,指明和談即便勉強能有個結局的話,那隻怕不僅黃河保不住,即使是大清願意放棄所有的地盤,乾脆直接退回到山海關外去,太平天國方面也未必就滿意。當然,這些話李鴻章可不是憑空說出來的,他還進行了各方面的論證。最後得出來一個結論,那就是弈忻之流搞得這種和談,純屬是賣國行徑等等……
伊格納季耶夫對李鴻章的這種言論早就聽厭煩了,對李鴻章話裡話外流露出來的那種譏諷,更是心裡窩火。不過,今天聽着李鴻章的這些陳詞濫調,他又不能不承認李鴻章說得其實還是很有道理的,因爲普提雅廷方面近日傳來的有關和談進程的消息,的確不太樂觀,其中恰恰又有着這個李鴻章所預計到的某些問題。可這又能怪誰呢?當初要不是聽信了你們這些滿腹經綸的傢伙異口同聲地叫嚷着太平天國裡面的人除去流氓惡棍,就是鄉下大字不識一個、滿頭草花子的臭泥腿子,我們又豈能輕視他們?說來說去,還都是這些大辮子傢伙惹得禍。
李鴻章見伊格納季耶夫啞然無語,膽氣更加雄壯起來。他再次指出,如今的首要問題不是和談,而是切實地去備戰。“當然,和談現在木已成舟,不接着談下去顯然不現實。但是,如果沒有戰場上的有力配合,單靠幾張伶牙俐齒的嘴,恐怕到了也只會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他又把話繞了回來。
“沒錯,是要備戰。在此之前聯軍總部發給你們的密信中,就一再申明過,和談並不是目的,我們爲的就是要爭取到充裕的備戰時間。可你李將軍呢?”伊格納季耶夫接過了李鴻章的話茬,“卻在這麼重要的關頭給我們製造了一個大麻煩。”
“麻煩?”李鴻章呵呵地笑了,“公使先生,麻煩是您們造成的。沒有您們的幫助,誰能扳倒我們的皇太后?要想備戰,要想鞏固住我大清的江山社稷,只有請我們的太后重新垂簾,除此之外別無二路。”
看着李鴻章那副陰陽怪氣的樣子,伊格納季耶夫真想狠狠地揍上這個忘恩負義的狗奴才幾拳才解氣。不過,他的臉上卻只是無奈地一笑,又聳聳肩膀,“李將軍,你的要求我現在無法答覆你,也不能答覆你。”
李鴻章也是攤開雙手聳聳肩,無所謂的一笑,“那麼,是不是我現在就可以回防地去,也這樣答覆那些無知的將士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