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將者,最忌諱的是焦躁。你已是一方的統帥,怎麼還是這麼風風火火,沒點兒大將風度。”石達開望着這個大哥簇了下眉頭,口裡數落着。
“這不是事情有些急嘛,”石祥楨一邊兒抹着額頭的汗水,一邊兒嘿嘿地憨笑着說,“安慶胡丞相截獲了幾隻由上海來的採買船隻,船上的人來頭都不小,就按照殿下預先的吩咐送我那裡來了。你說我能不急着趕來嗎?”
“好事,好事,”石達開眉頭立時舒展了,眼睛也笑眯成了一條縫,“來的人呢?”
“都在府外等候召見呢。”石祥楨隨手朝門外一指。
“真是胡鬧,”石達開趕緊朝門外走,嘴裡責備着石祥楨,“怎麼不請到客廳裡去?”
石祥楨說的這幾個人都是上海幾個有名洋行裡的買辦。有瓊記洋行買辦楊坊,還有佑和洋行唐景星、寶順洋行徐潤、旗昌洋行的陳竹坪等。
自從年初天軍佔領金陵、鎮江,再加上上海小刀會的起義,通往鎮江上游及江浙的許多路徑都被阻塞,各洋行在上海原本風光無限的茶葉、真絲出口驟然清淡起來。各家洋行只好紛紛搶佔福州茶市,導致茶葉價格驟漲,利潤直線下降。爲了重開皖南、江西茶路,幾個洋行經過協商,硬着頭皮派出買辦,攜帶總計兩萬多兩的現銀,順長江西上。
這一路可謂是驚險有加。剛剛離開上海不久,輪船就被巡防的清軍哨船截了下來。看着船上白花花的銀子,蹬船的兵勇眼睛裡都放光,百般盤查、刁難之後,若不是看在操舵的洋大人面子上,斷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漸漸,輪船駛進了鎮江天軍的防地。當同樣被示意停下來接受盤查的時候,楊坊等人無不提心吊膽,手裡捏着把汗,“長毛”、“亂匪”、“叛逆”、“殺人不眨眼的無知刁民”,這就是他們對天軍的唯一瞭解。
出乎意料的是,幾十個精神抖擻、不失禮儀的“亂匪”詳細查看了船上所攜帶的物件,又問明他們的去向和目的後,居然在一句“歡迎你們常來常往!”的笑語聲中,揮手和他們道別。
真是耳聽是虛,眼見爲實啊!幾個買辦湊到一處,感慨萬千,從接受差事起就一直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再以後,憑着鎮江天軍發給的路引,他們一路暢然地到徑直了安慶。將路引交付到碼頭一個天軍頭目手裡,又自報了家門後,楊坊滿心歡喜地就要準備先進安慶城裡會會以前的茶商老友,施展一下自己的拳腳了。可隨即發生的事情,卻叫他和另外幾個買辦都墜入了雲霧山中。
還是那麼的彬彬有理,一切都又照顧的妥妥當當,只是沒有人告訴他們爲什麼,就被送到天軍的戰船上,一直溯江而上,到了武昌。人是來了,可輪船還有銀子卻留在了安慶,他們的心又提了起來。
“貿然把諸位請來武昌,真是失禮失禮!”看着滿臉疑慮、惶恐的幾個洋行買辦,石達開一邊兒叫他們落座,吩咐侍衛趕緊給客人們上茶,一邊兒笑着做了個團團揖,“本人是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
石達開?楊坊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對這個名字他曾有過耳聞,可是面前這個白淨的面孔上,透露着一種文雅儒生之氣的年輕人,怎麼也和傳說中的那個“悍匪”形象掛不上鉤?
石達開回到客廳正中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諸位先把心放到肚子裡,你們的船和銀兩都絲毫無損,也已經到了這裡。本王只是請你們來說上幾句話,完了你們就可以去做你們想做的事情。本王想你們保證,凡是在我天軍控制區域,你們的合法生意將會得到保護。”他微笑着掃視了下幾個客人。
“多謝王爺關照!”楊坊連忙站起身,深施了一禮,“天軍真是軍紀嚴明而又禮貌非常,非其它軍隊所能比擬,如不是親眼見到,草民決計不敢相信,還要受到外面謠傳的迷惑。”他的話一半兒是出自真心,另一半兒純粹是奉承,在他的心裡,叛軍依然就是叛軍。
“謠傳就是謠傳,日子久了早晚不攻自破。我們是在營造一個人人平等,天下太平的天國,只要不不拿起武器站在我們的對立面,大家就都是兄弟姐妹。”石達開笑着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大的道理本王就不在這裡多說了,以後你們經常往來,自然看到的比聽我說的更有說服力。本王請你們來就爲一件事情......”
說到這兒,他把話頭暫時停了一下,端起茶杯,示意客人們也一同飲茶,這才又接着說到,“本王此次收復武昌、漢口、漢陽,不會再像以往那樣隨即就放棄,我們將長期佔據這裡。所以,本王將在九江、漢口開埠,對外通商。”
楊坊等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開埠通商?朝廷在廣州等地開埠,那可都是受了洋人的大炮威逼和恐嚇,迫不得已而爲之的事情,他們怎麼敢......
“怎麼,不相信嗎?”石達開放下手裡的杯子,慢慢把蓋子蓋好,“回去請諸位告訴你們各自的洋行,天朝將歡迎一切願意和我們做朋友的國家、商行,乃至個人來我們這裡平等交易。你們都是商人,我想不會不明白一個道理,通商本來是雙方互相貿易,輸出自己的而輸入別人的,這樣才能把利益最大化。可惜清妖政府不懂這個,在他們那裡,你們所在的洋行都不過是在進行一種單邊交易。本王這次不但要向外輸出生絲、茶葉等我們中國自己的東西,還要大量購買各國的製品,還歡迎來我們這裡開設各種製造行。凡是願意來的一切人等,我們將予以妥善安置,來去自由。當然,爲了不給大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煩,我們不會主動請求購進他們的武器、彈藥,一切都爲了提高我天朝控制區域內百姓的生存條件。還有,我們不要求他們一定要承認我們天朝,完全可以用民間貿易的形式來處理一切問題。好了,我就說這麼多,諸位要是還有什麼疑慮可以當面提出來,要是沒有,午飯用過後,諸位就可以自行安排去向。”
真是個天大的好商機啊!徐潤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在洋行呆了這麼多年,他一直就想與個機會可以自己開商行,做貿易,現在機會就要來臨了。他輕咳了一聲,鎮定一下心態,“王爺,小民有個問題,不知道問了合適不合適?”
“有話可以直說,沒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想到哪就說到哪兒。”石達開和顏悅色地說到。
WWW¸ T Tκan¸ c○
“就是...”徐潤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到,“就是咱們天軍會佔住這幾個地區嗎?萬一......”他在話語中刻意用了“咱們天軍”四個字,先表示一下親近之意,以免衝撞了對方。
石達開笑了,“靠本王的嘴說不是十分可靠啊,你們如果有興致,不妨臨行前多轉轉看看,你們會給自己找出答案的。”
“那麼,天朝的貿易量會有多大?”最能打動洋行心的是錢能賺多少,楊坊覺得必須把這個事情搞明白,回去纔好說話。當然,他問這話只是爲了這位王爺剛纔說的民用物資,至於軍火,他是心知肚明,那自然是多多益善。他的大班羅伯特·費倫可是正惦記着和這些人大做軍火生意呢。
“多少?”石達開神秘地一笑,伸開自己的兩手左右來回看看,“這個問題倒把本王難住了。到底會有多少呢?我說不好,諸位也想象不到,這麼說吧,天朝有的是真金白銀,誰要是沒來做,將來一定會把他自己的腸子悔清嘍。”
“稅收呢,如何徵募?”徐潤小心地問。
“真是迂腐!”旗昌洋行的陳竹坪偷偷瞟了楊坊一眼,心裡在冷笑。他這次出來的任務之一,就是要探聽有關和太平軍進行軍火交易的事情。他的洋行大班金能亨可是更有來頭,還身負着駐滬副領事的重任呢。真做起軍火來,哪裡還有什麼稅收?
“既然是往來的貿易,你如何對我,我就如何對你。”石達開手一揮,果斷地說到......
買辦們滿意地出去了,去參加翼王殿下爲他們準備的午宴。
石達開坐在那裡一時沒動。
“殿下,”石祥楨湊了上來,面帶憂慮,“我......”
石達開擡擡手,止住了他下面想說的話。唉!他在心裡長嘆一聲,又由袖筒裡掏出林海豐給他的那封信。海豐兄弟一定會極盡人力的,就是恐怕他也難啊。天王、東王,還有心計更深的北王,各有各的心思,想在他們之間追求完善,哪裡是件簡單的事情。看着信上每次都一樣的那娟秀字跡,忽然,他的嘴角掛上了一絲微笑。這字體顯然是出自女兒家之手,看來就是這寫封信也難爲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