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失了速度和勇氣的騎兵軍團,面對着這樣一場大決戰,所承受的壓力是巨大的。
而幾輪反覆下來,瓦西里耶夫所感受到的,還絕不僅僅是壓力的巨大,而是心力交瘁。作爲職業軍人,他看到了眼前的危險。原本盼望,但現在已經輪到被迫進行這種所謂的決戰的局面,是他沒有想到的。他很清楚,倘若再不及時悔悟,繼續地這麼糾纏下去,那接下來的結局會有多麼的悲慘,他再明白不過。
戰場極其混亂(當然這是他指的自己一方),有序的騎兵營、騎兵團都變成了各自爲戰的“小集體”,與從始至終毫無懈怠的太平紅軍相比,刀光血影間,吃虧最大的是誰,不言而喻。
瓦西里耶夫忍受不住了。
“作爲一個戰場上的指揮官,在特定的場合下,我不怕士兵的傷亡,”這是瓦西里耶夫戰後所說的話,“問題是我要保存下實力。這是一種很不對稱的戰爭(這種話,在侵略者們自己倒黴的時候,他們說過不止一次),我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奉陪到底(所謂不奉陪,自然是爲了找回所謂的面子,也及是風度)。當然,我不否認,如果我早知道鹽山不在我們手裡……”
不甘願繼續奉陪下去的瓦西里耶夫選擇了戰略退卻(用他的話說,也就不是敗退)。只是這種退卻太過倉促了。
還能糾集起來的沙俄騎兵軍團的一部分,在瓦西里耶夫的醒悟下,“及時”變轉了期望,他現在已經沒有了殲滅誰的概念,單單隻剩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夢幻。
已經被迫捲入戰團的瓦西里耶夫,冷靜地分析了一下所處戰區的形勢,也許是一開始過於了匆忙,直到現在他才清醒過來,上帝,自己稀裡糊塗進入的這個戰區,竟然是如此的對自己不利!
這個看上去“一望無際”的平原闊野,東面有孟村和鹽山城阻擋(戰役打到現在,瓦西里耶夫不會再被鹽山帶給自己的假象所迷惑),而南面有宣惠河,北面有石碑河,背後還有宣惠河的一條支流相隔,原來自己的騎兵軍團像是一頭無知的瘋牛,無意間被牽進了一個四面不靠的絕地。
南面不能走。瓦西里耶夫相信自己留在樂陵、慶雲的兵馬不會對這裡的大戰熟視無睹。但他不肯回去,一旦再重新渡過宣惠河,那無疑是自尋死路,別忘了自己當初渡過宣惠河可是去拯救別人的,現在別人都救不得,自己去了還能好?更何況得了勢的太平紅軍也絕對不會輕易對自己罷手。
背後的西面呢?一閃念間,他曾經認爲這是一條最佳的退卻路線。因爲宣惠河支流容易渡過,而且過河還就有大清的駐軍,至少可以能爲自己抵擋上一陣。可他畢竟不是一個凡俗的普通的軍人,而是一個戰略軍團的指揮官,即便是在選擇逃跑的時候,他也不能不考慮由於自己的意外動作,會帶給整個的戰局一個多麼危險的情形。
北渡宣惠河支流,南皮、泊頭、東光都將被太平紅軍一覽無餘,德州方向俄軍總部的後路就會因此而被切斷,這簡直就是引狼入室。既然那幾條路都不行,剩下的就只有重走老路返回滄州了。瓦西里耶夫記得很清楚,由此北去就是頻臨石碑河的王官屯,南渡石碑河的時候,王官屯數千百姓搖着沙皇三色旗的場面,在他的記憶中還依稀重現。
就這樣,亂軍叢中的瓦西里耶夫下定了決心,向北殺開一條血路,哪裡來,再回到哪裡去。
已經穩穩掌握了戰場主動權的譚紹光,雖然不像瓦西里耶夫想得那麼“仔細”,可他也在思慮中忙綠。瓦西里耶夫的騎兵軍團一進一出樂陵和慶雲,就宣告了樂陵、慶雲的光復之戰開始,趁着紅二十八軍完成西南方向作戰,已經有能力回顧惠民之際,陳廷香的紅八軍將大舉北渡馬頰河。譚紹光絲毫也不懷疑只要陳廷香一出手,慶雲、樂陵那就該歸屬於誰。退後一萬步,即便慶雲、樂陵的沙俄軍隊有多麼的頑強,可以扛得住紅八軍這記鐵錘的幾番夯擊,這兩個地方的敵軍也勢必無法顧及宣惠河以北的主力。
其實,譚紹光最擔心的就是即將潰散的這些沙俄殘兵西竄。爲此,他爲了促使瓦西里耶夫乖乖地服從於自己的命令,在最後關頭又給瓦西里耶夫加了一把火。他把手頭上的軍特務團撒了出去,順着宣惠河北岸兜擊瓦西里耶夫,警告瓦西里耶夫,那裡走不得,你敢走,我就敢追到底。
在契夫卡集團的死命衝擊下,脫離了戰陣的瓦西里耶夫顧不上那些還在掙扎的沙皇勇士了,和他那些成羣的沙俄雄鷹一樣,幾乎都是臉貼在馬脖子上,風馳電掣地般地向着前方猛跑。後面,是愈發顯得有恃無恐的天朝紅軍鐵騎,在猶如撒開的大網一樣地緊追不捨。
月夜,帶不給沙皇的雄鷹們任何的浪漫,他們所看到的只有黑夜中掩藏着的恐怖,後面那毫無休止的吶喊,像是一道道利刃,不是在他們的耳輪中,而是在他們的後脖頸劃過。
契夫卡滿身是血,是什麼時候左肩捱了那一刀,他似乎都忘記了。直到現在他還是心有不甘,怎麼自己這些身高馬大,馳騁大半個中國無敵手的英雄(契夫卡當年追隨穆拉維約夫‘揚威’黑龍江流域,如今卻跑到了山東,要說馳騁了大半個中國還真不過分),居然會慘敗在那些騎在“驢子”上,猴子般瘦小的東方病夫手裡,而且還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上校是軍神,是整個軍團的旗幟。”當契夫卡的哥薩克貼身衛隊長進了戰俘營,在天朝紅軍希望他能夠像尤金等俄國反戰人士一樣,加入到天朝行列,爲天朝的騎兵建設出點兒力氣的時候,他依然這樣說,“我根本不屑聽,也不想看你們的什麼騎兵訓練,因爲上校的訓練方法是天下第一的,你們模仿不了,更模仿不來。哥薩克是無敵的,今天失敗,不等於明天還是這樣,我可以這樣說,你們所遇到的並不是真正的哥薩克,等着看吧……”
據說契夫卡在訓練中,絕對採用的都是真刀真槍的實兵演練,他的哥薩克們紅着眼相互拼殺,適應實戰中求得生存的良機。很多契夫卡帶過的沙俄騎兵都說,這是血的訓練,也是“鋼鐵的煉成”,如果來到中國的不是一些大多從來未經過戰陣的軍隊白丁,太平紅軍那些“騎驢的猴子”,不過就是他們塞牙縫的夜宵而已。
猶如喪家之犬、又似漏網之魚的成羣沙俄騎兵,在三面緊兜上來的追兵轟趕下,依稀看到了王官屯黑黝黝的土牆。彷彿是被越來越近的吶喊聲、馬蹄翻卷聲所驚駭,掩沒在黑暗中的王官屯陡然大亮。
連片的火把頃刻間照亮了半邊天,火光閃爍中,雁翅一樣排開數不清的人馬,沒有吶喊,更沒有喧囂,悄無聲跡。
這條路真的走對了!瓦西里耶夫一看見前面的人馬,心中不由得一陣放鬆。爲了保障自己的後勤補給,自滄州往下,包括眼前石碑河南北兩岸的王官屯、舊滄州集,他都事先預留了一些兵馬,數量雖然不多,到底關鍵之時卻都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