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萬大山之後,張潛與碧遊道人便分道同行。
他需要與玄機道人會合,而這碧遊道人如今並不適合與青庭、青山二人相見,張潛只能給了一件信物,並將潛入酆都鬼城的那條密道告訴了她,讓她自個去與燕王聯絡,到沒有太往心裡去,從琉光道人待會來的消息中,陽山小洞天上次進攻可是大敗而歸,說明自己的計劃已經如期實現,卻不知燕王爲何始終未與他聯繫,當然也不是什麼至關緊要的問題,這幾個月裡,自己十萬大山、南蠻、無垠之海等地四處遊蕩,自己給他的那一道傳訊靈符也許失效了也說不定。
兩日以來,張潛已在山中看見了許多大戰之後留下的遺蹟。
都是修道人與上古異獸搏殺的之後遺留下來的,異獸屍骸遍佈荒野,修道人橫死的也不在少數,這十萬大山本是人煙稀少之地,可張潛一路而來卻看見了不下近百具修道人的屍體,都暴露於荒野之中,無人收斂,被這山中異獸當作裹腹之食啃噬,大多都已面目全非,看起來悽慘至極,張潛微微皺眉,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牛頭鬼將從圍困之中逃脫,原本圍堵的人手便有些奇缺,這般一來,局面愈發難以控制,勢必需要更多人手。
鄒天師愛惜羽毛,肯定不會讓自己麾下的精英送死,只能用散修的性命來填十萬大山這片吃人的兇險之地。
散修性命雖然輕賤,但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乎修行者,雖然受強權支配,但連活路都沒有了,豈會安心受命?張潛從這些屍骸之上已經發現一些人爲的傷口,似張潛不久之前在一處山溝之中看見的一個死去的修行者,腦袋從脖頸處斷掉,傷口齊整。分明就是利器所傷,這些疲於奔命的散修這關頭還會有心思自相殘殺嗎?顯然不可能,恐怕是正一道壇對這些散修採取了一些強制性的措施,逼着他們執行命令!
逾往東去,人煙也逐漸多了起來。
原本聚居於十萬大山之中的上古異獸都紛紛在西南深山之中遷徙,取而代之的又一羣有一羣的修行者,一個個目光呆滯、神色惶恐。飛行的速度極慢,很難想象這些衣衫襤褸看起來狼狽至極的人就是那些平日裡在凡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仙家中人,似乎極力抗拒着什麼,卻又沒有選擇的餘地,張潛卻與這些散修行進的路線截然相反,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只見這些人目光之中除了呆滯就只有一些些嘲弄,卻是自嘲的意味居多。
此人逆行雖是自尋死路,可至少有反抗的勇氣,哪像自己等人只能忍辱負重,前往南蠻葬身兇獸腹中。
張潛不理會這些人如何看待自己,雖未詢問,但他已經知道蜀州修真界內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生性涼薄,見慣生死,生存的權利是靠自己爭取來的,而不是別人的同情施捨,他甚至樂見其成,如今這把火雖然是燒在這羣散修身上,但散修是修真界的基石,僅蜀州境內。散修就有近五萬人,雖然實力參差不齊,但能開門立派至少也有兩把刷子,而且量變可以引發質變,這麼龐大的一個數字,是任何一個道門大派都無法比擬,就連小潙山。將門下道童都算進去,也就萬餘人。
等這把火少的足夠大的時候,最終還是會燃到正一道壇自己身上,然後牽連三清宮。最終動搖整個道門,這正是張潛所期待的。
不過張潛卻是發現這些人開始漸漸效仿起自己來,也開始掉頭往蜀州內地前行,最後不得以才隱匿了行蹤,他雖然希望看見這些散修從沉睡中覺醒,但自己卻不想去當這個挑頭之人,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他還是深有領悟,半日之後,山中散修也越來越少了,那些效仿他折返東行的散修也被他遠遠甩開,下方羣山已是光禿禿的一片,所有樹木都被砍伐一空,就連深一點的灌木也被連根拔起,每隔百丈便有一根長長的金屬桿插進地底,探測這土層之中的動靜。
完全就是一片真空地帶,在那隔離帶附近,每隔數幾裡便有人煙活動的跡象,似在監視。
這麼周密的封鎖,張潛自忖是想要穿過都異常困難,即便他能隱藏氣息,可這附近連個藏身之地都沒有,逃得過神識搜索,可怎麼逃得過那麼多雙眼睛。
張潛也放棄了隱藏,釋放出一絲氣息來,不過數息時間,不願之處一座山坳之中卻是有人出現,朝此地飛快趕來,騎白雪凌煙駒,與身上明光鎧甲相得益彰,渾身上下籠罩一層潔白如玉的光暈,看起來異常的神聖與高貴,彷彿天兵天將一般,正是鄒天師到臨彭城時帶來的那天字營兵將,正一道壇的護教騎兵,在彭城之中害怕驚世駭俗,收斂了聲威,如今在這荒山野嶺之中,卻不必顧忌什麼,莊嚴、高貴的氣息肆意散發着,目光冷漠的不近人情。
看着從西方羣山中飛來的張潛,彷彿在審視着一個將死之人。
不待張潛靠近隔離帶,兩人之間相隔尚有百丈遠,腰間長劍便已出鞘,揮手一劍斬來,劍勢挾裹着天地之威形成了一道百丈長的劍氣,朝着張潛迎面斬去,竟是不問緣由、不理會來者身份,便要置人於死地,這些護教騎兵早就領受了鄒天師之命,要負責監督蜀州散修認真履行職責,此事關乎道門生死存亡,緊張之時可以便宜行事,不必拘泥於小節,怠慢者殺,違逆者誅全門上下,鄒天師本意可能應該是殺一儆百,可這些護教騎兵一生除了修煉就是殺戮,根本不懂揣摩上意。
你讓殺便我便殺,而且這些人職責便是通過殺戮清除異端,殺性極重。
原本殺一儆百的打算也就衍變成了嚴刑酷法,張潛一路上看見那些散修神情呆滯、面露恐慌,也大多是因爲這個原因,這些護教騎兵在短短半月之中,起碼殺了不下三千餘人,從未手軟,也難怪這些散修明知南蠻境內暗藏無數兇險。哪怕此去乃是九死一生也一直渾渾噩噩的在往南邊走,因爲不走便是死,跟上古異獸廝殺尚有一線生機,而且死了還算道門英烈,可讓這些護教騎兵動了殺心,那便絕無生機,而且死了也罷。還會牽連徒子徒孫,道統都被取締。
如今張潛從新南方向而來,守在附近的護教騎兵也是下意識的將他當作了貪生怕死從南蠻逃回來的散修,除了誅殺,腦海裡便沒有產生別的念頭。
張潛微微皺眉,也是被此舉激怒。殺心驟起,可如今卻不便橫生事端,只好將殺意按捺心底。
然而死罪可免,獲罪難逃。
那道兇猛的劍氣迎面斬來在,張潛也根本不躲,身後羽翅猛然一振,身形猶如鬼魅一般直衝而去。瞬息之間便接近了那護教騎兵身前咫尺之地,那人還未反映過來,手中長劍依舊懸於空中尚未落下,這兇猛的一劍在張潛這離譜的速度面前,就跟靜止了一樣,白雪凌煙駒不愧爲馬中神駿,反映極快,陡然看見一個渾身爲鋼鐵籠罩的恐怖事物逼近身前。立即是感受了威脅,揚起前蹄便朝張潛胸口踹去,若是尋常修士可能便着了道,如此近的距離,神通施展多有不便。
然而張潛肉身強大,近距離輾轉騰挪隨心所欲,身子輕輕一斜。那白玉似的馬蹄便貼着胸前擦過,只踢中了一抹殘影。
這一顛簸,馬上的護教騎兵也終是反映過來,常年廝殺造就了他們近乎變態的戰鬥意識。只可惜馬失前蹄,他也受了殃及池魚之災,莫說應變,若不是雙手將馬鞍抓的夠緊,只怕這一下就要從馬背上墜落下來,張潛身手卻無任何滯礙,側身避過之後,欺身再進半步,揚手便是一巴掌朝着那護教騎兵臉上抽去。
哐噹一聲!
那護教騎兵頭盔都被抽扁了,那股力量並未因此消失,變形的頭盔隨後飛了出去,那護教騎兵盤的整整齊齊的一頭長髮一下子散落下來,隨着這一巴掌之中蘊含勁風高高揚起,與頭盔齊飛的還有這護教騎兵口中吐出的一嘴鮮血,其中夾雜着幾棵雪白的牙齒,他整個腦袋都被抽歪了,看起來慘不忍睹。
那白雪凌煙駒也受了驚嚇,穩住身形之後連踢帶踹,只不過少了先前的威風,以驚慌居多。
這護教騎兵被張潛這勢大力沉的一巴掌抽的腦袋發懵,被這一顛簸更是難受,所幸騎術精湛纔沒從馬背上墜落下來,否則憑他現在這狀態,恐怕也施展不了神通,從這千丈高空摔下去只怕唯有一死,那白雪凌煙駒被張潛一隻手按住了腦袋,腦袋上就跟頂了一座山似得,怎麼掙扎都動彈不得,也是漸漸安分下來,銅鈴大的雙眸緊盯張潛,其中除了恐懼還是恐懼,那護教騎兵得以喘息,否則任這畜生這麼一直顛簸下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從劇痛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這人竟敢還手!”這回過神來的護教騎兵心中登時燃起一股熊熊怒火。
心頭已經不是在想這人能輕易躲過這一劍,並且欺身上來給自己一巴掌,這種實力是不是自己所能應付的,也是不是一個散修所能夠擁有的,而是再想此人是哪裡來的勇氣敢打傷自己,他身爲正一道壇護教騎兵,身份之尊貴、地位之特殊,就連那些大門大派的宗主也不敢輕易得罪,究竟是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手中長劍緊握,劍柄在五指之間擰的嘎吱作響,恨不得一劍便朝這人腦袋上搠去,要將這可憎的面目徹底毀掉,以洗刷自己的恥辱。
可僅有的一絲理智,卻告訴他,這麼做沒用,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但他心裡沒有絲毫恐懼,並不因爲眼前之人比他強,便覺得無法應付,自己代表的是正一道壇,手中的利劍便是正道的大義名分,敢對自己動手,便是挑戰正一道壇的權威,與整個正道爲敵,哪怕你身份尊貴,可我只要以此爲理由,給你羅織上私通妖族的罪名,你也只有死路一條,他正欲開口喝斥。問清張潛身份意圖,想要從言語之上奪回主動,而張潛只要一句失言,自己便可置他於死地,不過如今想要把話說清楚並且說出氣勢來,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半邊臉都被張潛那一巴掌給抽木了,吐字不清。牙齒還掉了幾棵,一張嘴就漏風。
沒等他組織好語言,調整好狀態,張潛便已先發制人,怒斥道:“有眼無珠了嗎?老夫乃是陽山小洞天客卿長老太上道人,有重要消息需要傳回彭城。你膽敢阻攔?壞了大事,這責任你來承擔?”
那護教騎兵被張潛這一通吼,給吼愣住了,張嘴欲言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傻兮兮的盯着張潛。
本來以爲張潛只是貪生怕死從南蠻逃回來的散修,結果搖身一變,成了陽山小洞天的人,這護教騎兵雖然自視甚高。但畢竟只是天字營中一小小的兵卒,陽山小洞天是蜀州道門第一大派,還是有些震懾力的,當然正常情況下,他斷然不會被嚇得如此不知所措,可張潛如今這樣子實在太強勢了,如今問罪沒了底氣,賠罪吧又拉不下臉。就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張潛過去吧,更不合情理,只好這麼幹耗這,張潛盯着他,他也盯着張潛,只是不停做吞嚥的動作。
看起來一副被吼傻了的樣子,可不這麼做。口中的鮮血就會順着微微張開的嘴巴流出來。
“好氣魄,閣下不過區區一個陽山小洞天的客卿長老,便敢對老夫手底下的兵卒呼來喝去,當狗一樣對待。豈不是貴派宗主紫陽道主見了我正一道壇天師也要平起平坐了嗎?”身後雲端忽然傳來一陣陰冷入骨疑問之聲,聲音聽起來有些蒼老,可偏偏帶着一股陰柔的感覺,讓人聽着渾身起雞皮疙瘩,很不舒服,張潛微微轉過身去,便見一個年逾七旬的老者騎着一頭白雪凌煙駒自雲端緩緩走來,如履平地一般,身後跟着兩個騎將,一人持斧鉞,一人持長戟!
“大統領。”那被張潛吼的發懵的護教騎兵見着老者,也是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趕緊行禮。
本來這軍禮應是給人一種英姿颯爽的感覺,可如今他滿頭長髮劈頭蓋臉的搭着,半邊臉腫脹跟豬頭一樣,實在有些不堪入目,那被稱作大統領的老者微微皺了皺眉,眼中滿是厭惡之情,而後冷冽的目光落在張潛身上,似乎在等待一個合理的答覆。
“正一道壇天師總領道門在世間一切俗務,與我陽山小洞天根本沒有上下之分,我派宗主與天師本就是同輩之人,互以道友相稱,不一直都是平起平坐的嗎?”這大統領被張潛這麼一番故意曲解本意的話弄得啞口無言,他的平起平坐是指權勢,紫陽道主哪次見了鄒天師不是禮敬有加?可張潛偏扯輩分跟他說事,兩人輩分、關係上的確沒有上下之分,這話他還真挑不出毛病來,雙眼之中冷意森然,不給他發作的機會,張潛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再則,我對這傢伙下狠手懲治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我陽山小洞天與正一道壇合作甚密,若不是他犯了大錯,我豈會不顧及幾分情面。”
“哦,我倒要聽聽閣下有什麼原因,他又犯了什麼大錯。”那大統領輕輕一拽馬繮,正襟危坐,至始至終都沒有下馬的意思。
“我奉東陵道主之命,前往十萬大山尋找魔宗餘孽楊繼業,雖未找着他的蹤跡,卻發現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關乎鎮壓妖族大聖的封印是否能夠被保全,卻又與我派宗主等人聯繫不上,只有全速趕回彭城將此事彙報給東陵道主與天師,結果這廝不分青紅皁白,甚至不問緣由,便要攔路殺我,若非貧道反應及時,便要死於他劍下,貧道生死無關緊要,可這消息若傳不回去,勢必會釀成大禍,我氣急之下懲治他不爲過吧?”張潛將事態描述的頗爲嚴重。
聽他口氣跟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似的,不過看涉事雙方如今的模樣,一個屁事沒有,一個臉都被抽變了形,恐怕其中另有貓膩。
可張潛佔了道理,而且將事情說的極爲嚴重,不管他是不是誇大其詞,這大統領卻不敢掉以輕心,能做到這個位置上的人都不是白癡,小心駛得萬年船,眉頭微微一皺,問道:“什麼消息?”
“說與你知也無妨,若有辦法,趕緊通知天師,那牛頭鬼將只是一個幌子,我派宗主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都追到萬里之外的西戎去了,那九尾天狐還佈置了一招暗棋,趁着十萬大山戒備被抽調一空時已經進入南蠻境界了,你不要問我怎麼知道的,我也是偶然發現,但消息絕對可靠,如今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