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妖尚不知發生了什麼情況,爲何這老龜忽然之間便大發雷霆,兩人神識之中並未察覺到附近水域之中有任何變化。
水府禁制都由老龜一人執掌,他們也不知曉具體情況。
但毫無疑問,值得老龜如此大動干戈,必然有危機情況發生,二人毫不遲疑,立即祭起法寶來,那鯽魚所化的水妖張口一吐,卻是一根冷意森森的白骨鞭,四面邊緣尖刺嶙峋,鋒利無比,乃是自身體內的脊骨所化,受精血蘊養了近百年,又在水眼龍脈之中淬鍊許久,如今已初具靈性,算的上靈寶品質,那章魚水妖卻是輕輕一扭脖子,臉上肉須陡然伸張開去,化作數丈多長,每一根觸鬚上都生滿蜂窩眼一樣的吸盤,一股股混亂的撕扯之力在漫天觸鬚之間瀰漫開來。
水府之中,頓時迴盪起無數怪響,有白骨鞭抖動的喀喀聲,猶如兇獸挫齒,有吸盤吞噬空氣的嘶嘶聲,像毒蛇吐信。
還有那龍眼定水珠撕裂江水發出的轟隆聲,猶如雷霆震怒。
一股兇險的氣氛隨着這些怪響陡然在水府之中瀰漫開來,讓人不由自主便陷入一種緊張、侷促之中。
“大哥,敵人如今身在何處?”兩妖不知敵蹤,只曉得有人正在逼近,便像置身一片廣袤而荒涼的野地,只有一絲悽清的月光照亮自己的存在,而四周一切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卻有風吹草動傳來,彷彿蟄伏着無數兇獸,欲擇人而噬,心中便不由自主生出了這麼一種近乎讓自己失守的恐懼來。還未等那老龜抽出空隙時間與他二人講明所以,水府百步之外最後一層禁制也被撕裂,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陡然想起,陣法禁制破裂,江水似洪流一般衝進水府之中。
巨大的浪濤聲響徹樑柱之間,每一片瓦當都被震成了齏粉,整個世界似乎一下子崩塌下來。
便見灌注進來的洪流之中,似乎夾雜着一道黑影。
無論江心暗流如何洶涌,水府建築如何崩潰淪陷,那一道黑影都像定海神針一般,巍然不動,猶如離弦飛矢,迅速逼近。
前一刻還在百步之外,眨眼間便至身外數丈之地。
三妖也是逐漸看清了那道黑影的輪廓,竟是一個大活人,在這江心兇猛的暗流之中,便是他們也不敢如此肆無忌憚的穿梭遊動,而這人竟是無所顧忌,也不受絲毫影響,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人身上沒有一絲法術氣息流露出來,竟是以肉身之力在水中暢遊,這簡直比妖族的體質還要令人震撼。而且在他手中,不知抓着什麼東西,引動四周葵水靈氣不停的朝之匯聚而去,形成流水,那人五指猶如勾鎖,緊緊相扣,就如同擒着數條巨蟒,那東西費勁心機也難以掙脫一絲。
只是水中暗流被此物攪得愈發混亂,將水府之中的磚瓦都抽成了齏粉,如碾泥灰一般。
兩妖沉心靜氣,神識映照而去,頓時色變。
那人手中之物竟是一粒龍眼定水珠。
先前此物被老龜以萬鈞之力彈了出去,威力恐怖,兩妖心中有數,恐怕是一座山巒也能讓擊潰崩塌,本以爲這人是躲了過去,卻未想到竟是直接用血肉之軀將這龍眼定水珠給接了下來,將其中蘊含的毀滅力量直接化解,沒有受到一絲傷害,這完全已經超出他們所能理解與承受的極限,不僅如此,而今這龍眼定水珠還像雛鳥一般被他擒捉在掌心之中,沒有一絲掙扎的能力,他二人平時沒少讓這兩粒定水珠砸,這兩顆看似尋常的鐵膽擁有什麼樣的力量,也再清楚不過。
而今卻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知,簡直有些駭人聽聞,若非事實擺在眼前,兩人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角餘光掃向老龜,只見他面色凝重,原本紅潤的臉膛已經變成了青黑之色,顯然是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愣着等死!還不動手幫忙!”老龜面露憤怒,低聲呵斥一句。
兩水妖陡然從震驚之中清醒過來,看着那逐漸逼近的人影,被駭的魂不附體,那龍眼定水珠雖被他制服鎮壓於掌心之中,卻極大程度的滯緩了他的行動速度,使得兩人尚有反應餘地,慌忙使出手段予以應付,那鯽魚水妖揚手一指,那尖刺嶙峋的白骨鞭陡然暴漲,化作丈許長短,宛如房樑粗細,一鞭朝着那人影暴擊而去,骨刺在空中簌簌抖動,猶如千百利刃,劃破空氣,寒意森然,這一鞭下去,足以將鐵鑄的金人都絞成一堆破銅爛鐵,端是恐怖無比。
生死關頭,那章魚水妖也未敢私下留手。
一聲尖嘯,猶如老鴉一般。
漫天肉須頓時招搖亂舞,猛烈的排空之力震盪的虛空都發出嘭嘭的巨響,猶如擂鼓一般,只見富貴萬千的水下宮殿,轉瞬之間像是引爆了火藥桶一般,不停的爆炸,無數珊瑚、琉璃、翡翠被震碎,成了一堆一片的廢墟,僅是逸散於空氣中的餘威便又這般恐怖的破壞力,若被這些肉須抽中,下場可想而知,毫無懸念的會被拍成一灘肉泥,這些肉須充塞虛空,一股強烈的腥臭之氣瀰漫開來,將他自己視線都盡數遮蔽了,看不清具體位置,完全是排山倒海拍擊而去,只求橫掃。
剎那之間,便抽動上百下,卻似砸在一團堅韌的灌木中,未能取得分毫進展。
目光透過觸鬚之間的縫隙,卻見那人身前虛空之中憑白無故滋生出無數水草來,不止根系位於何處,只見黑青之色不斷蔓延,轉瞬之間便形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壁障,觸鬚抽在上面,如中泥坑,非但沒有破開,反而有種泥足深陷的感覺,轉瞬之間,幾道觸鬚都被水草纏住,竟是無比堅韌,使勁渾身解數也掙扎不開,而且那些柔弱的水草還在不停的收縮,勒的那一道道觸鬚都成葫蘆形,不時有猩紅的粘液滲漏出來,非但如此,那些水草還有不斷蔓延的趨勢,猶如附骨之蛆。
章魚水妖驚駭至極,匆忙想要脫身。
然而這遲疑掙扎的短短片刻之間,那些水草已如沼澤一樣,將他半數觸手都淹沒進去了,牽扯着他的身子都在不停往前滑動,根本無法穩住。
若被這些水草徹底纏住,今日恐怕凶多吉少,死相悽慘,平日都是他用觸鬚將人纏裹致死,如今卻是被此法還治己身,實在讓人難以預料,不過他心裡卻是因此而清楚,落入這團水草之中會是怎麼一種恐怖的結局,他身上有四十餘道觸手,每一個觸手之上都遍佈成百上千的吸盤,而每一個吸盤的力量都足以將一頭成年野牛絞成肉糜,一條觸手探入江中,便能翻起滔天巨浪,而這些觸手落入了水草從中,卻完全不能與之抗衡,可見這些水草蘊含的力量何等可怕。
只是象徵性的掙扎幾下,他便認命了,爲謀求生路,不惜自斷臂膀。
頓時,陷入水草之中的十幾道觸鬚劇烈扭曲起來,猶如搓緊的麻繩,觸鬚上的肌肉紋理都成了一圈圈紋螺,似乎緊繃倒了極點。
嘭!猶如擰裂了竹篙。
只是聲音比之響亮了百倍、千倍,猶如驚雷巨響,而且雷聲滾滾,竟是連綿不斷之勢,無數碎肉飛濺開來,十幾道觸鬚在短短一個呼吸的時間內,全部爆炸,恐怖的破壞力直接將水草形成的壁障震出了裂痕,透過縫隙隱隱可以看見一團涌動的水光,將那魚骨鞭包裹其中,就好像陷入琥珀之中的蜈蚣屍骸一般,每動彈一下都要承受極爲凝重的壓力,鯽魚水妖此時渾身緊繃,身上鱗甲炸起,如同刺蝟一般,雙手平舉,操縱着魚骨鞭,卻似託着山嶽一般,沉重無比。
章魚水妖面色微變,心頭浮起一陣驚悚,這人以一敵三竟是不落絲毫下風,依舊遊刃有餘。
“此僚手段太過兇猛,暫避鋒芒,等大哥神魂歸位之後方可匹敵,貿然抗衡,只是送死!”章魚水妖自斷十餘觸鬚,掙脫開來,張口一吐,噴出一團濃墨來,猶如黑夜降臨,整個世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見,那些墨汁不僅遮蔽了視線,還掩蓋了自身所散發出來的氣息,使得神識也無法照見,更爲難纏的是,這些墨汁似乎蘊含着腐蝕性極強的劇毒,流入水中,猶如沸油濃酸一般,哧哧作響,整片水域竟然一下子沸騰了起來,連真氣都無法穿越。
被黑暗包裹起來之後,章魚水妖心中大定,已爲逃出生天了。
剛遊躥出幾丈遠,便發覺情況不對,渾身脹痛,似有什麼東西在外頂一般,尤其是所剩不多的那些觸鬚,更如針刺、刀剮一般,難受至極,凝聚目力,一眼望去,頓生絕望之情,原來之前炸碎水草,卻是有一些草籽、殘渣沾在了觸鬚上,甚至有些水草經過觸鬚之上的傷口進入了體內,此時不知什麼原因,竟然瘋狂的生長起來,根系直接鍥進了身體之中,任憑他身體回覆能力如何強悍,也是無濟於事,撩動觸鬚,想要撕扯,然而蔓草難圖,用盡手段也除不盡。
轉瞬之間,便似藤蔓一樣將他纏裹起來了。
他身上被水草的根系鑽出無數孔洞,鮮血橫流,看起來有些恐怖。
章魚水妖痛的尖聲嘶叫,身軀不斷膨脹,已經沒了人樣,不斷扭曲,如同一團巨大的爛肉,竟是顯露了原型,乃是一頭長逾數丈的巨型章魚,只是被綠油油的水草纏繞起來,跟糉子一般,而後不停的膨脹,無數水草從章魚腹中翻滾生長出來,帶着一些血淋淋的肉糜,那巨大的章魚竟在短短几息之間被水草活生生的撕裂、絞碎,成了一團沾滿穢物、碎肉的水草堆,隨着涌入水府之中的洪流肆意飄蕩,看起來詭異至極,四周空間一片寂靜,有種讓人窒息的錯覺。
猶如濃墨的黑色毒汁仍在悄無聲息的蔓延,伴隨着四處飄蕩的碎肉和水草的殘渣。
鯽魚誰妖眼睜睜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渾身難以抑制顫抖起來。
雙手哆嗦,竟是忘了操縱魚骨鞭。
張潛輕輕一拂袖,那團流水挾裹着骨鞭猛然倒飛回去,猶如巨浪捲起的礁石,一擊即中。
鯽魚小妖反應不及,被魚骨鞭直挺挺的抽中腦門,嶙峋的尖刺一下斬碎鱗甲,花白的腦漿濺了一地,兩個眼中都似玻璃珠子一般,跳落老遠,而後身子一陣抽搐,身上人皮脫落,化爲了原型,是一尾半丈長的鯽魚,一身鱗甲老化,漆黑如鐵,魚鰭鋒利,猶如鋸齒一般,看起來有種兇猛的感覺。
只是整個腦袋已經被魚骨鞭抽的塌了下去,彷彿一個打碎了的醬菜缸子。
張潛以天一神水反至骨鞭,揮鞭之際又夾雜着潮汐劍訣的手法,力量何等兇猛,自然不是這鯽魚小妖能夠抵擋,照面之間便被抽碎了腦袋,神魂俱滅。
從他破開禁制,侵水府大殿之中,前前後後不過兩三個呼吸的時間,便讓兩尊實力不俗的水妖暴死當場,這等手段不可謂不兇猛,便連那老龜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卻並未覺得此人不可戰勝,只要等自己神魂迴歸本體之中,揉捻他也易如反掌,只可惜如今被他堵住去路,無法進入地下暗河之中,神魂貿然離體的話,很有可能被他直接打的魂飛魄散,情勢倒有幾分危險,他本打算是讓兩妖拖住張潛,給自己創造機會,而後遁入地下暗河之中,卻未料到兩人竟是在照面之間便被斬殺。
摧枯拉朽,簡直讓人膽寒。
老龜此時心中悸動,爲了掩飾自己的不安,破口大罵。
“好個賊人,我岷江水府未曾招惹你,你爲何要與老朽爲敵!”
張潛五指緊扣,將那枚龍眼定水珠死死鎖在掌心之中,任憑流水變幻,也無法掙脫一絲一毫,聽他所言,卻也不急,慢條斯理的說道:“我來殺你自然非一時興起,而是你拿了不該拿的東西,這岷江水府本不屬於你,而歸我一位友人所治,當年你搶奪他神位,將他逐出岷江,我如今卻是替他來討債的。”
“李漁那小子竟是沒死?”老龜者陡然色變,而後斥道:“我與他同生岷江之中,我有千年修行,而他不過是一尾道行淺薄的鯉魚,卻因那東嶽帝君偏私,才得了岷江水神之位,水域之中千萬生靈無人信服於他,天道神器,自然是有德者居之,怎可因人心而定,我取而代之又有何錯?再說,我如今已經得到了陽山小洞天與峨眉山小洞天兩道大派的承認,已是名正言順,即便李漁那小子親自前來,我也不必讓他,你來討什麼債!你在這無理取鬧,便是與正道兩大門派爲敵!”
“與正道兩大門派爲敵?”張潛聞言微微閤眼,而後哈哈大笑,道:“你莫當我腦子裡裝的糨糊,由你誆騙嗎?”
老龜面色鐵青,也知這話破綻百出,不曉得如何爭辯。
畢竟在不久之前,就有正道弟子打他水府主意,正道兩派雖然收了他不少好處,從而對他放任不管,卻並不意味着雙方就站在同一陣營,他這岷江水府若是糟了滅頂之災,正道衆人不僅不會替他撐腰討說法,反而會來分一杯羹,他這話純粹就是說出來唬人的,自然騙不了張潛,邊聽他冷聲乾笑,道:“若你以前依存於小潙山門下,說不定還真有人替你報仇討說法,可你不識好歹,非要當那養不熟的白眼狼,給正道做走狗,我殺你,誰會替你報仇?”
“你到底是什麼人?”老龜面色變幻,陰晴不定。
此人所流露出來的一切,都扼住他的要害,似乎極爲了解自己,讓他心中寒意叢生。
“我是什麼人,你莫管,收了神通,聽我發落,我可以給你轉世投胎的機會,似你這般境界,來生很大機率可從胎中之迷覺醒,未必不能重新踏上仙道,說不定還是天才一般的人物,若你想負隅頑抗,我立即讓你魂飛魄散,好生考慮,等我做下決定,便是悔之晚矣。”張潛五指緊扣,掌心之中銀光隱現,那龍眼定水珠竟像是爛泥一樣從他指縫中流了出來,匯聚四周的葵水靈氣陡然失控,像是傾盆暴雨一般揮灑下來,兩人之間氣氛陡然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之中。
沉默半晌,老龜心頭也是天人交戰,他心裡確實有幾分忌憚,y6是張潛如今讓他拱手讓出水府,他未必不會考慮,可最大限度竟然是讓自己投胎轉世!
“哈哈哈,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簡直笑煞老夫!”
老龜張口狂笑,他修行千年,見過無數梟雄巨擘,卻未有一人似他這麼大的口氣,簡直讓他怒火中燒。
“就憑你,也想殺我?”
老龜猛然震袖,手中僅剩的一粒龍眼定水珠也飛了出去,一路匯聚葵水靈氣,竟是化作一條晶瑩剔透的巨蟒,挾裹着千鈞巨力,朝着張潛陡然撞去。
一路所過之處,所有江水都被吸附,被那巨蟒吞入口中,環繞在鐵膽四周。
原本洪水氾濫的宮殿府邸,一瞬間竟然又幹燥了起來,就像是潮水退去之後的河岸,那數以萬均計的流水,竟然匯聚於小小的鐵膽四周,重不知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