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飄蕩而起的血腥之氣就濃烈無比,就像一罈剛剛發酵的烈酒,帶着一種刺鼻酸腐的氣息,在即將來臨的黑夜中,顏色逾漸深沉,無法看頭,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感覺,讓人渾身發寒,源於對未知世界的恐怖,因爲你根本無法看透這一江血水之下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然而明澤道人卻沒有多餘的選擇,追陽道人不僅境界高過他許多,實力手段各方面都遠在他之上,在年輕一輩弟子中有說一不二的權威,自己若是忤逆他,今後日子必然難過。
而且他所修煉的道術也是如今入水的不二人選,《陰陽五行真罡雷術.葵水陰雷篇》,在水中威力無窮。
如此一來更無法推辭,只能硬着頭皮往裡闖。
一入水中,四周光線頓時暗淡下來,漆黑一片,僅剩的一絲霞光也被血水分割在兩個世界。
明澤道人只覺渾身浸泡在粘稠如漿的血水中,那種陰冷、噁心的感覺直往體內滲透,簡直另人作嘔,匆忙運轉體內的純陽真氣,在體表形成一層冷光流轉的護體氣罩,將血水阻攔身外,只是法術施展開來,一股強烈的真氣波動立即在水中瀰漫開去,水中無數妖兵正如無頭蒼蠅一般在找尋張潛的蹤跡,此時忽然感覺到這絲氣息,立即如聞見血腥的鯊魚蜂擁而來,明澤道人只覺身體四周涌動的暗流逾漸兇猛,神識隱隱感覺到十幾丈開外,有無數異物接近。
頓時心驚動。雙手張開,如擁抱天地。雙手食指之上的兩枚水藍色的戒指陡然爆發出無窮的光芒,猶如撕裂夜空的閃電,只是帶着絲絲幽藍。
緊接着,只見他雙手手心之中,各自凝聚出兩團葵水靈氣。
一團深沉陰冷,像是海地深淵中誕生的水母,一團潔白輕盈,就好像萬里晴空中的雲朵。
而後雙手合扣。一道道冰冷的電蛇從掌心中迸發出來,方圓十丈半徑內的血水都一瞬間沸騰了,就像強光之下的冰磚,變得有些透明,只是絲絲血紋依舊清晰無比,便見成百上千的水妖從四面八方狂涌而來,黑漆漆的一片。猶如狂潮,置身其中,就好像自己會被湮沒一般,明澤道人渾身寒毛倒豎,體內純陽真氣瘋狂的消耗着,他也沒想到自己只是隨意施展了一門護身法術。便像捅了馬蜂窩一般,竟然招來這麼多水妖,簡直駭人聽聞,讓他萬分不解。
之前也入水查探過一次,雖然也有水妖阻截。但遠不如眼前這般勞師動衆。
按理說,那太上道人大肆屠戮水妖。應該吸引岷江水府之中羣妖的注意力纔對,自己潛入其中,應該無暇顧及。
可哪知竟是這種境況!
一道道幽藍的閃電在血水中瘋狂蔓延着,麻痹、陰冷的感覺充斥着每一寸空間,偏偏河水又似沸騰一般,在瘋狂蒸發,使得四處都充滿一種近乎恐怖的撕扯、擠壓之力,進入十丈方圓內的水妖,紛紛被葵水陰雷擊暈過去,而後堅硬的身軀逐漸分解,化作一團團絮狀的碎肉隨着洶涌的暗流散去,河水逾漸渾濁,便連葵水陰雷爆發出的強光也無法穿透。此刻水域上空,往下看去便見河水翻涌,猶如蒸鍋,一縷縷幽光自深水中穿透飄蕩起來,隱隱可見重重黑影。
“怎麼?明澤師弟似乎是遇見了強敵,你不下去幫幫忙嗎?”赤霞道人睜開微闔的雙眼,看向一旁侷促不安、破不耐煩的追陽道人,輕輕笑道。
“沒有這必要,明澤師弟好歹是我陽山小洞天排名前十的傑出弟子,修爲、實力只遜色我一線,一手葵水陰雷練的爐火純青,區區一羣蝦兵蟹將還是無法對他造成威脅的,赤霞師妹無需爲他擔憂,你我在此處靜候便是。”追陽道人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其實心裡也並非這麼有信心,只是此時此刻,夜色降臨,他實力不足白天三成,他是打死也不想進入那一江血水中,噁心倒是其次,恐怕自己下去也討不到什麼好處,所以才用這藉口敷衍。
赤霞道人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嘴角露出一絲淺笑,不言不語。
岷江深水之中,明澤道人施展葵水陰雷將上百隻水妖盡數撕成了粉碎,如今雖沒有露出破綻,卻也有些吃力了,神識受血水散發出來的氣息阻礙,也根本看不到遠處的景象,不知還會有多少誰要源源不斷的撲殺而來,如今這種處境,想要尋找太上道人簡直是困難無比,也不願意在此處白費功夫了,輕輕一揮手,帶動水流將自己朝上方送去,正在此時,幽暗的深水之中,忽然一抹黑影迅速逼近,在電光的照耀下猶如一道鬼影似得,看起來陰森嚇人。
明澤道人大驚失色,竟是修成人形的水妖,自己若被其纏住,恐怕會是凶多吉少。
而且那鬼影速度實在太快,用神識也竟然無法捕捉到他的存在,好像沒有任何氣息泄露出來,只能用肉眼分辨一絲痕跡蹤影。
當即將精神提升到了極點,不敢有絲毫怠慢。
體內純陽真氣近乎瘋狂的運轉,注入手上兩枚‘純銅元靈聚雷戒’中,一道碗口粗系的雷光自他腳下而起,如同巨蟒一般纏繞而上,四周血水瘋狂炸裂,猶如沸水熱油交匯一處,每一寸水域中都充斥一股毀滅的雷電之力,而那道鬼影卻沒有受到絲毫阻礙,未等那幽藍的電蟒將他渾身纏裹住,已在咫尺之內,明澤道人隱隱約約看見了這鬼影的容貌,心中流露出一抹強烈的震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覺得這是水妖施展妖術製造的幻想,怎麼會是他!
從他陷入水妖圍攻之中的時候,他便覺得太上道人已經死於非命了。
卻沒想到。竟是在這種場合與他相見,他到底什麼意思?
看他舉動詭異。瞬息而至,明澤道人心裡涌起無數疑問,但卻有一點無法瞞騙自己,便是對這迅速逼近的鬼影帶着一中發自內心的恐懼,不管是水妖變幻模樣欺騙了自己的感官,還是太上道人另有所圖,他都報以深深的敵意,五指蜷縮。緊握成拳,電蟒在瞬息之間狂暴起來,彷彿一杆丈長的龍槍持在雙手之中,然而沒等他揮手斬出,只聽的‘啵’的一聲,好像戳破了泡沫,體表那層堅韌的護體氣罩被一擊即碎。陰冷帶着惡臭的血水從缺口處狂涌而進。
轉瞬之間,血水遮蔽了視線,濺在了臉頰上,而後淋溼了衣襟,迷離的視線中隱隱看見一截溫潤如玉的手掌順着血水飄了進來。
近在咫尺,仍舊看不清楚。速度快到了極點。
而後,喉間泛起一陣劇痛,蔓延全身,使得渾身血肉一瞬間都僵硬了。
源源不斷送入‘純銅元靈聚雷戒’中的純陽真氣被忽然間截斷,剛剛凝聚成形的雷電長槍一瞬間崩潰。化作無數蝌蚪狀的電芒擴散開去,方圓十丈之內的血水在這一瞬間都近乎被映照成澄澈的水晶。張潛只覺得渾身過電。麻痹、冰涼,體內血脈都運轉游些不暢,足以見得這葵水陰雷如何兇猛,若非失去控制而崩碎,這一槍斬中身軀,甚至真的可以將他的身軀撕裂開來,不過如今已不足以對他造成致命的威脅,只是略感不適,甚至都未阻止他一絲一毫。
五指猶如利劍一般,刺進了明澤道人的咽喉之中,而後揚手一揮,一顆大好頭顱在水中翻滾而出,一道新鮮的血液在河水中瀰漫看來。
張潛眼也不眨一下,將他雙手之上的兩枚銅戒連同手腕一起斬斷,鎮壓封印進玲瓏六合塔中。
而後也不多做停留,任由那無頭屍身沉入水底,而後動身朝上方游去。
此時水域上空,追陽道人面色已經微微發生了變化,先前深水之中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電光,而後整個流域都被一陣雷電的氣息瀰漫,河面上漂浮的碎肉、浮屍都蒙上了一層陰寒的白霜,卻又被沸騰的河水衝開、震碎,無數寒霧飄起,就像是冰窟一般,他哪能不熟悉這種氣息,便是明澤道人施展‘葵水陰雷’散發出來的,只是先前那種狀況,卻是法術被破去纔會出現的景象,看來明澤道人應該是遇上麻煩了,只是如今水中情勢混亂至極,他也不敢輕易下去一探究竟。
“那兩老不死的,竟敢欺騙於我,此處絕對不是萬流歸墟大陣的缺陷所在。”追陽道人惡狠狠的說道,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了一絲端倪。
若此處真如他兩人所說那般,是最容易攻破的方位,爲何那太上道人僅是前去試探一番,也失去了音訊,連自家師弟下去之後也似是遇上了不測。
“我便說那兩老東西留不得,師妹你卻執意要留,如今可好,我師弟陷入其中,生死不知!”追陽道人惡狠狠的罵到,如今已是深夜,他的實力已經跌倒了極點,也是有些束手無策,看着赤霞仙子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便有些氣氛,嚷道:“且容我去殺了那兩老東西,爲我師弟報仇!”
“你慌張作甚?”赤霞道人微微皺眉,眼瞳深處流轉過一絲厭惡,如今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因此她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只是沒有沒有想到,這水府衆妖竟然真能有這種本事,竟然能讓太上道人與明澤道人雙雙陷於其中,不管是死是活,如今了無音訊,下場必然不會好倒哪去。如此一來,她不得不重新估量一下這岷江水府的實力,似乎不是那麼容易應付,卻不知有沒有辦法讓這追陽道人承受絕大部分的壓力?唯有這般,自己纔會成爲最後的獲益者。
正這般考慮之時,身下水域忽然傳來一陣水流聲,放眼望去,卻見渾濁如泥漿一樣的血河之中突然閃現一抹人影。
渾身浴血,披頭散髮,急急匆匆,似有幾分狼狽。
若非身上若有若無的乙木靈氣波動,赤霞道人險些未能將他認出。微微有些驚訝,不過轉瞬之間便恢復了常態。
正欲上前關心一番。誠不誠意倒無所謂,卻不能讓人心寒,目前這種情況,他還須得此人繼續爲自己賣命,這等實力強橫、又容易掌握的幫手,實在太過難得了,她自然不會輕易放棄,未等她動身。那追陽道人卻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急衝衝的趕了上去,怒斥道:“只讓你試探水府虛實,你怎麼磨蹭這麼長時間?探聽到什麼沒有?對了,我師弟明澤道人先前下水尋你去了,你可曾看到他?”一連串逼問之辭便似連珠炮一般炸了出來,帶着一種頤指氣使的口吻。
張潛披頭散髮。遮掩了臉上那冷淡的殺機,口中冷冰冰的吐出兩個字:“沒有。”
追陽道人尚未反應過來,便見張潛腳踩虛空,如登天梯,轉瞬之間,便已在他身前咫尺。看清他臉上那冰冷不化的神情,也是涌起一股怒火,大罵道:“你自己在水府之中受了圍攻,落得狼狽下場,卻跟我面前擺什麼臭臉。當自己什麼貨色!我師弟爲了找你,入了水中。至今下落不明,我卻沒有找你麻煩,你還心有怨氣了,你想如何?”這番咆哮來的突如其然,赤霞仙子也沒料到這追陽道人竟是這般沒有心思,不知收斂,壞我大事,怒罵不已。
正欲上前勸解,便見張潛忽然擡起手來,在追陽道人臉上拂了一下。
猶如蜻蜓點水,沾之即離!也沒有任何法術波動。
她也沒當回事,只當作追陽道人動怒出手,想讓這口無遮攔的狂徒受些皮肉之苦,也懶得阻止,甚至有些樂見其成,然而轉瞬之間卻又發覺一絲不對勁,那追陽道人被這輕輕一耳光打中,猶如被抽走了靈魂一般,身形萎頓,環繞於身周的青銅寶鏡也失去了光彩,如一塊廢鐵朝着地面跌落而去,卻被那太上道人拂袖一捲攏入袖中,不知蹤跡。緊接着追陽道人像是一具木偶一般,被人鉗住肩膀,抓在手中,沒有任何反抗的舉動,猶如一具沒有知覺的死屍。
“這!”饒是赤霞道人心智過人,狡詐無比,此刻也懵了。
不知道這太上道人到底對追陽道人做了些什麼,莫非把他打死了不成?不過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一些,修道之人肉身雖是孱弱,但是相對於神通、法術那恐怖的破壞力而言,絕不至於被輕飄飄的一拂手就打死了,尤其進入百骸暢通之境,純陽真氣反哺肉身,身體素質更是強橫,生撕虎豹也毫無壓力,又怎麼會脆弱到這種地步!同樣她也可以確定,張潛先前沒有動用任何法術手段,如此近的距離,若他施展法術害人,自己神識絕對能夠感應得到,也不會由他爲所欲爲。
看着太上道人提着追陽道人一步步走上前來,赤霞道人微微喘息,定住心神,開口道:“先前追陽師兄只是氣極之辭,道長不必放在心上,略施懲戒便已足夠,還是將他放下來吧,你我到時候還要聯手剿滅岷江水府,切莫壞了情義。”雖是這般再說,但她也絕非愚蠢之輩,腰間赤霞劍囊蠢蠢欲動,已是悄然戒備,只要這太上道人有絲毫異動,立即動手格殺,絕不會將自己性命置於險境,經接着,那一絲戒備便化作了強烈的敵意,因爲她感覺到了。
那追陽道人體內的純陽真氣竟然已經不受控制的在像天地間逸散,顯然已經死了!
這太上道人竟是殺了追陽道人,她當然不會愚蠢的認爲,一切起因只是一句口角。
顯然此人身份絕非之前自己所想的那般簡單,原來他纔是隱藏最深的那個人,自己還荒謬的想要算計他、利用它,殊不知已經落入了對方的手掌心。
赤霞道人腦海之中思緒飛轉,秀眉微蹙,眼神冷若冰霜,心中已經有了一絲輪廓,或許從他入水之時,便已經料到如今這步,先是勾引明澤道人入水,將之擊殺,而後趁其不備,偷襲實力大跌又毫無戒心的追陽道人,將其殺掉,最終再來解決自己,好一個逐個擊破,可他想不明白,這太上道人爲什麼會這麼做,就算猜到自己利用它,新生怨憤,但念及同道情義,也不會痛下殺手,這中行徑,簡直比魔道之人還要惡劣,而且他就不怕引來正道實力的圍剿嗎?
不過,赤霞道人想破像腦袋也想不到,張潛動手殺人僅是因爲想殺、該殺,如此而已,卻沒有那麼多複雜的心機與顧慮。
當然,有一點赤霞道人明白不過,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什麼目的,都不重要,事到如今,他已經殺了追陽道人,便沒有任何還轉的餘地了,而自己作爲整件事情的目擊者,他絕不會放任自己離開,那她也不報有任何幻想了,不管這太上道人實力如何,是不是自己所能應付的,也只能放手一搏了,若搶佔先機,勝算便多一分,也不遲疑,眼中陰寒化作實質,猶如霜雪一般,趁兩人尚有一段距離,忽然彈指一揮,腰間劍囊頓時霞光萬道,無數劍氣噴薄而出。
幽暗的夜色轉瞬之間便被渲染的如同火原一般,連天燒起,整片雪松林都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