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誠雙手痠麻,虎口鮮血汨汨的往外涌,自肘尖流下,連成血線,卻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雙眼空洞無神,一片渾濁死灰,看着那手中半截戟身,腦子裡紛亂如麻,醜陋不忍直視的面目之中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恐懼,他有些難以接受這個現實。他一生無所畏懼,並非連死也不怕,而是屢次死裡求生,心志早已被磨鍊的堅硬如鐵,甚至在那令人談之色變的惡靈戰場之中歷練,也未曾畏怯,亦不曾失敗,以至於他一直堅守一種信念,這世間再無我恐懼之物,再無我不可戰勝之物。
然而今日與張潛一戰,無異於被一盆帶着冰渣的冷水從頭澆下。
此刻他終於明白了,不是自己真的心無畏懼,而是未曾遇見能夠讓他心生恐懼的敵人。
這杆血火神戟乃是無生子採赤陽神銅以太陽真火煉製一百零八天而成,又於人間幾處古戰場遺蹟之中降服上千尊將士英魂融入其中,前後歷時三年,方成此戟。
論品質在靈寶之中也接近頂峰!
本來一開始時,他根本沒打算動用血火神戟,未免有殺雞用牛刀的嫌疑,贏了也不算光彩。
哪知張潛手段詭異,竟將他所施展出來的神通接連破去!
而整個過程中,他都未曾動用骨魔,也就意味着那尊殺戮傀儡不知何時就會選準時機對他發動致命的一擊,王永誠也開始小心謹慎起來,爲防變數,也顧不得扭捏作態了,當即招出血火神戟,廝殺戰鬥,克敵制勝方纔是根本目的,關乎性命,至於手段如何,並不重要,氣節這東西往往連衛道士都不屑一顧。本以爲此戟一出,必然可以泰山壓卵之勢將其捻滅,然而結果卻與猜測呈現一種讓人無法承受的反差,血火神戟,接近頂階的靈寶,竟然被張潛彈指一斬,從中斷裂!
巨大的侵徹力貫穿雙臂,身子有種快要的撕碎感覺!
“這是什麼神通!”王永誠雙目圓睜,臉上血痕交錯,漸漸回過神來,心頭驚駭之意幾乎快將他的冷靜吞沒。
看起來有些像無生子當年練過的一門法術《血煉黑金劍氣》,他隱隱猜測到一絲來歷。
他是天戰峰弟子,這門法術他不僅聽說過,甚至還知曉練法。
這血煉黑金劍氣絕對不可能達到這般地步,否則也不會被無生子當年從體內廢去。
然而他卻不知,張潛修煉道淵之術,爐鼎承受能力極爲強橫,所能達到的高度又豈是無生子當年可比,毫不誇張的說,張潛如今血煉黑金劍氣的修爲造詣,已經遠遠勝過創造這門法術的人——天戰峰峰主無生子。而且他彈指一斬,看似簡單,但卻不知融入了多少玄妙神通,不僅僅包含血煉黑金劍氣斬殺之勁,還有無漏靈體那擒龍擲象的肉身氣力,甚至手臂之中運起了一道碧海潮生氣,暗中使出了潮汐劍訣的中一些妙法,如此多的手段匯聚在一起,又如何可能簡單!
只是這些王永誠並不知曉,張潛將所有氣息都牢牢鎖在體內。
彈指一斬,返璞歸真。
看不出一絲端倪,自然也讓人更加難以接受與相信,因此他心底依舊在歇斯底里的咆哮着,面目猙獰,雙手緊緊握着斷裂的血火神戟。
陡然間,一陣風聲自遠處黑暗中響起。
就像是挑動了王永誠心裡那根最緊繃的神經,他雙眼之中壓抑的憤怒與恐懼在這一顆都盡情的燃燒起來,轉眼之間便化作灰燼,只剩下死灰般的冷漠!
天戰峰善戰,絕非浪得虛名!
歷經無數生死磨練,在絕境中掙扎求生,所能擁有的心性又豈可小覷。
幾乎在剎那之間,便將所有負面情緒都掃蕩一空,只剩冷靜。
王永誠雙眼微眯,如今神識之中根本無法照見張潛身形存在的一絲輪廓與痕跡,只能用雙眼去分辨,耳朵去聆聽,一陣陰冷的殺意自他體內散發出來,猶如深秋夜裡寒霧,又像大軍殘殺過後被荼毒的荒原上飄起的硝煙,似乎依稀能從中分辨出刀劍錚鳴、馬蹄踐踏血泥的聲音,而後遠處風聲越來越近,飄飄渺渺,他身上本已熄滅的火光漸漸重燃,渾濁的瞳孔之中就好像有千軍萬馬要衝殺出來,他雙手輕輕震顫,好似醞釀着無窮無盡的毀滅與殺伐。
風聲逼近,寒意撲面,他將手中斷戟輕輕揚起。
“四十丈……三十丈……”王永誠嘴中喃喃自語着,卻是以一種快到人耳無法分辨的語速,因爲那風聲接近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到那十丈距離只用了一個剎那間!
然而不等他口中數出最後兩段距離,一絲人影輪廓便從黑暗中顯現出來,近在眼前!
五道鋒利的劍氣撲面而來!
沒有任何氣息!
就是鋒利,無堅不摧的鋒利!還有快,快到讓人心跳都似乎在這一瞬間靜止下來。
兩者完美的糅合在一起,便是世間最恐怖的氣息,死亡!
絕對的死亡!好像冥君在生死薄上的勾劃!
王永誠被被這撲面而來的五道劍氣逼至絕境,措手不及。
但他卻心服口服,因爲張潛沒有偷襲,沒有使用任何下作的手段混淆視聽,而是快,快到了極致!
快的已經超過聲音傳播的速度,才讓他判斷出現失誤。
而且五道劍氣撕裂氣流,使得身形在黑暗中被模糊,直至那那指甲逼近自己身外三尺之地才被發現,他來不及思考,因爲只要稍微有一絲遲疑,他便會被這幾道劍氣毫不留情的斬殺,事到如今,他當然不會荒謬的認爲自己天戰峰弟子的身份便足以讓對方收手罷休,從一開始,便是自己咎由自取,那淪落到這般地步,也只有依靠自己才能死地求生,陰冷平靜的眼瞳之中,只存在那五道劍氣,就好像五點寒星,腦海中的因死亡帶來的恐懼還未來得及瀰漫擴散,他便已經作出了反應。
醞釀已久的殺招猛然脫手,也簡單至極,就像血泊中垂死的將士掙扎爬起,高舉長刀,朝着迎面衝殺而來鐵騎斬去!
帶着一往無回的慘烈,帶着同歸於盡的決然!
一棍震裂空氣,卻沒有任何聲音產生!
整個空間都好像成了琉璃,紅色的裂痕就好像蛛網一般,沿着棍梢鋪陳開來!
無窮無盡的戰火、狼煙彷彿被殺意淬鍊成了最鋒利最堅決的刀意,斬向天地之間,撕出一片片觸目驚心的傷口,夜幕頓時被鮮血染紅。
天地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