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外力侵襲,無息之甲爲了在空中維持住平衡,每一刻所消耗的純陽元氣都成倍增加,身後雙翼高速震顫着。
幼蟬靈陣之中的純陽元氣似井噴一般往外宣泄,被碧落黃泉大真氣侵蝕潰散的也就更多,楊繼業兩擊未能得手,心頭本有一絲凝重,然而見此情節,恍惚的神情又堅定、冰冷起來,因爲他將幼蟬靈陣中傾瀉而出純陽元氣當作了是由張潛本人提供,即使如此,你又能堅持多久?想必硬碰飛劍,所耗元氣也是不少,而他卻沒有絲毫消耗,碧落黃泉大真氣只要不斷吞噬外物,其中記憶便會融入其中,這道真氣只會逾漸強大,而‘往生之劍’又有器靈操控,他無需費力。
長劍懸於虛空,寒光所向之處便是張潛立身之地,一股冷漠浩瀚的氣息自劍上瀰漫開來,整片天穹都好像陷入了死寂之中,陰暗、寒冷悄然滋生。
天幕低垂,昏暗無光,此間世界突然變化,就好埋藏在九幽之下的陰曹地府似的。
一陣若有若無的殺意混合於那陣冰冷幽暗之中,遍佈了每一寸虛空,而後朝着虛空中那道人影壓迫而去,彷彿這偌大世界之中竟然無此人立錐之地,長劍如有靈性一般,帶着冷漠的目光審視着身下之人,劍意侵入虛空,漸漸使得這一片天地都被改變,陰沉似夜空一般的天穹彷彿靜止了一般,而後突然泛起光來,似白如懸空。強烈的陽光映照着濃密的雨雲,隨時可能放晴一般。讓人心中頓生暖意,而且陽光照射之處,那些荒涼的山峰突然之間草木蔥鬱、百花盛開。
整個世界彷彿一瞬間又恢復了生機,回到了鬼患爆發之前的景象。
張潛眉頭微皺,不知楊繼業這一手中又蘊藏了什麼殺機,他若使得蒼木生靈氣,也可讓這些荒山在短短瞬間生機重現,但草木生髮卻依舊需要一個過程。而楊繼業施展神通時,那陽光映照之處,草木便憑空浮現,而且不似幻術手段,這些草木散發出來的氣息十分真實,甚至能嗅到雨露晴天、花草幽香,他一時之間有些模棱兩可。也不敢妄動,眼角餘光穿透碧落黃泉大真氣,卻是發現那陽光照射與未照及之處,猶如兩個世界,涇渭分明,甚至同一株樹上。亦是如此。
一邊草木蒼翠、百花盛開,一邊仍是荒涼破敗、朽木猶如孤魂野鬼似的立在荒野之中,枯葉堆積,已經開始腐爛。
“好高明的幻術!”張潛心中暗自讚歎一聲。
他如今收攝了神識,外界所能對他造成的影響微乎其微。而且雙目通神,能辨虛僞真幻。卻未能看破眼前這幕情景的破綻,他不由分說便閉上了雙眼,視線既然無法看穿這片虛幻之境,那睜着也是無用,反而影響自己的判斷力,而且雙眼亦可爲橋樑,眼前幻象還不知會發生什麼變化,未必不會以此而傷及神魂,如今神識、雙眼皆受矇蔽,張潛唯一能夠依靠的便只有耳力,這楊繼業用劍雖然勢大力沉、威猛無儔,然而再劍術造詣之上,實在算不得高明。
劍行虛空,發出的聲音極大,不似劍術高明之人,飛劍與外界環境極爲融合,不受阻力,劍如光影,聲音微乎其微。
雖然在鬥法之中,飛劍破空、震顫的聲音沒人會在意,這點點聲音也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但對張潛如今近乎通天的耳力而言,卻是一個極大的破綻。
不能知、不能看,那便聽!
遠處虛空之中,一切景象仍未變化,平靜的好像一片世外桃源。
所謂幻像,其實便是以法術外力影響神魂,從而改變感知、視聽在大腦神經中的投影,所以幻象之法又稱迷魂術,但受惑之人若是心境澄澈,便不會受到絲毫干擾,然而張潛如今已將神識封閉,雙眼也已合上,然而那些奇怪景象,仍未消失,顯然這些景象並非是存於他心中的假象,而是真實之景,但張潛既然能看出其間破綻,那這些景象也說不上絕對的真實,倒有些像海市蜃樓,只是不知折射的何處景象,竟能於此地山勢如此契合,真假近乎想通。
遠處山中,草木在風中輕輕招搖,晶瑩的雨水從花瓣上滑落,滲入土壤之中。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靜,感受不到也看不見任何異常之處。
但這便是最大的異處,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這幅情景,即便是玄戒道人也感受到了那片古怪的天地之中蘊藏着一陣強烈的殺機,雖然蛛絲馬跡也發現不了,但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看着虛空之中毫無反映,如沉醉美景之中的張潛,一顆心隨之懸了起來,若是他,此刻摸不清頭腦,定然會立即退走,這般杵在那裡無異於等死,如今恨不得大聲提醒他一聲,可惜卻連開口的力氣也沒有了,便在此時,異變突生,遠處山中景象彷彿倒映在鏡子裡,而今鏡子卻被人突然擊碎。
所有一切,皆是支離破碎,而後在空中飄蕩,化作五色流光散去。
在鏡面破碎之處,一道劍光悄然而現。
自幻境中顯形之時,距離張潛胸前僅有三尺距離,因此這一劍彷彿憑空出現,雖未快到極致,卻讓人有種難以反映的突兀。
咫尺之距,即便速度平庸,但對飛劍而言,也不過是眨眼不及的瞬間。
何況張潛如今神識封閉、雙眼不能視物,這一劍突然出現對他而言簡直等同於宣判了死刑,玄戒道人都如今神魂垂危,神識自然無法照見自虛空之中殺出的那柄飛劍,但看見遠處奇異景象崩潰的瞬間,他一顆懸着的心一瞬間便似被利刃刺中。強烈的悸動幾乎讓他體內血液無法正常供給,眼前發黑。差點沒暈過去!
如此強烈的殺機!玄戒道人這個身在局外之人也已清晰感受到了。
然而他如今已是無法反應,受強烈死亡威脅而發出的驚叫還在胸腹間醞釀,被冰冷殺意而刺痛的皮膚還未來得及支起寒毛,那一劍便已至胸前!他根本來不及提醒,即便能夠張口呼喊,以聲音傳播的速度也未必會在這柄利劍貫透他胸膛之前而傳入他的耳朵裡,他苦苦支撐兩天兩夜,如受凌遲之刑。純陽真氣被人一刀一刀的剮去,也依舊沒有放棄,而是在等救兵,終是看見一線希望,可轉瞬之間便又破滅,他不在乎來人是誰,也不在乎這人生死。只在乎他能否救得了自己。
便在玄戒道人陷入絕望之際,張潛身形陡然被利劍刺中。
然而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也沒有受到一點阻力,那柄長劍明明從前胸貫透,自後心而出,卻沒有沾染一絲鮮血。
玄戒道人雙眼呆滯。絕望的瞳孔中浮現一絲迷惑。
極遠之處,楊繼業眉頭驟然緊鎖!
爲何會這般?先前一劍,他暗中施展《黃泉魔經》之中的無上神通掩去行藏,此法名爲‘往事塵煙’,可重現往日之景。非真非幻,除非用肢體觸碰纔可辨別虛實。神識、雙眼皆無法分辨,劍藏其中,根本不可察覺,張潛封閉神識、合上雙眼的舉動也印證了此法之霸道,他心頭也暗暗讚歎過,此人真是聰明無比,若他沒這麼做,不等這劍刺進他胸膛,這些‘往事塵煙’便能將他神魂直接吞沒,或許有一日能放下往事,從中脫困,可至少也是十天半個月之後了,屍體都腐爛了。
但封閉神識、合上雙眼又有何用呢,一個不能知、不能見的瞎子,與朽木何異?在這瞬息萬變的戰鬥之中,幾乎與死亡劃上了等號。
可張潛竟似洞悉了他心中一切想法,往事塵煙尚未散去,他便已經看見了隱藏於其中往生之劍,從而規避,竟是躲開了。
剎那之間,虛空之中被長劍貫穿的黑色人影陡然褪色,消失不見,化爲空氣!
原來先前那一劍只是刺中張潛離去後留下的殘影。
鏗!如銅磬之聲。
往生之劍忽然被一點黑光擊中,隨後黑光逐漸顯現,似從水下浮出的一般,竟是一截覆蓋着鱗甲的指尖,正好擊在劍體脊面之上,將那柄舊跡斑斑的長劍砸出了一個驚人的弧度,巨大的震盪席捲開去,催山折樹,近處一座山峰驟然間被餘波掠中,十丈多高的山頭轟然坍塌,隨即長劍斜飛而出,又將兩座險峰攔腰斬斷。
楊繼業拂袖一揮,長劍歸於身前,倒懸直指,接連無功而返,甚至受挫,然而劍中殺機卻未被削弱絲毫,反而更加強烈!
張潛相隔數裡,當空而立,神識依舊封閉,雙眼也未曾睜開,顯然還是對那詭異招數心存忌憚,不敢貿然視之。
楊繼業見他無動於衷,如老僧入定一般,嘴角不經意間便挑起了一個涼薄的弧度,笑容冰冷,森然,棋逢對手未必不是人生一大幸事,自出小潙山以來,所遇一切之敵都未被他放在眼裡,即便當初被玄戒道人追得一路遠走,其實心裡也未將他當作一個值得用心對待的敵人,只是時機不好,而且受人圍攻受傷,纔不想與之交戰,真想殺他,等到傷勢好轉,時機成熟,卻是有十足的把握,而眼前這人卻是不同,心頭屢起殺機,卻是讓對方安然避過,心頭竟有些拿捏不準。
這種未知的感覺讓他心中殺機逾漸強烈,唯有這種對手,廝殺交戰纔有意義,而斬殺這種對手,纔會讓自己的七殺道心逾漸強大。
雙方如今雖是爲敵,也不曾言語,但彼此都瞭解無比。
楊繼業也是感受到了他心頭那一絲謹慎,顯然是對‘往事塵煙’心存忌憚,此人自與他交手以來,便一直處於守勢,顯然是個謹小慎微之人,這種性格在某些時候或許可以稱作優點,但在此時卻成了束縛他手腳的枷鎖鐐銬,至少楊繼業是這般認爲,如果此人不計生死。一味強攻,對他還有不小威脅。此人速度與力量甚至還勝過往生之劍,可一直固步自封,死守着身外咫尺之地,自己一時半會雖難以近身,可如此消耗下去,終究是死路一條,他不信這人能耗過自己,故才發笑。
棋逢對手是人生一大幸事。而戰勝這等對手,更是一大快事。
碧落黃泉大真氣越戰越猛,往生之劍中器靈強大,一時半會也難以耗盡力量,即便不支,自己剛剛掠奪的玄戒道人的純陽真氣也可派上用場。
你若束手束腳,那我便步步緊逼!
楊繼業也是見識過張潛那莫名其妙的感知能力。他雖不知曉此人封閉神識、合上雙眼是如何看破藏匿於‘往事塵煙’之中的往生之劍,但他卻明白這絕非巧合,故技重施肯定毫無用處,也不再浪費精力,這門神通對於純陽真氣與神魂的消耗極爲巨大,若非他吞噬了幾尊準人仙之魂。如今也是施展不出這門神通的,便乾脆用最簡單的方式,往生之劍正面緊逼,黃泉長河環繞左右,腐蝕他體內的純陽真氣。如鈍刀子割肉,一刀下去雖難以致命。但千刀萬剮,總能讓你鮮血流盡。
兩人相視一眼,都似乎看透了彼此。
往生之劍如一條咆哮的蒼龍,自天穹俯衝而下,劍勢滾滾如潮,威勢之強悍,讓人無法喘息。
張潛雙眼緊閉,耳邊盡是劍嘯之聲,空氣震裂,猶如狂潮撞擊着島礁。
這一劍之力,強橫至極。
然而楊繼業此時若能看透無息之甲那層掩藏一切的面具,便可發現張潛此刻臉上沒有一絲緊張與凝重,反而帶着一抹愜意的笑容,彷彿一個成熟的獵人,看見獵物一步步靠近了自己所佈置的陷阱。長劍破空襲來,身下之地都佈滿了龜裂的痕跡,然而他依舊沒有驚慌,雖說雙眼無法視物,神識也不敢接受外界訊息,但憑藉聲音卻也能輕易的辨別飛劍所處位置,側身避開鋒芒,一掌猛地拍下,正中劍尖,往生之劍驟然低頭,朝着身下山川中直刺而去,勢如隕石。
空氣被長劍震成粉碎,劍嘯之聲滾滾如雷,天地之間都回蕩不止,幾乎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長劍自一座斷裂的險峰上直刺而去,整座山頭轟然碎裂,碎石彷彿水花似的飛濺開去,每一顆都擁有着強橫無匹的破壞力,腰腿粗細的一株古樹,即便腐朽也極難折斷,可被這碎石擦中樹幹,巴掌大小的一塊便直接沒了,轟成齏粉,兩三粒指尖大小的碎石便足以將一株老樹直接打斷,而這一瞬間飛散的碎石怕是有成千上萬之數,方圓十里之內一切皆被毀滅,無一物完好,長劍將斷峰斬碎,餘力未盡,刺進地殼之中,劍中巨力一瞬間無法全部轉化爲穿透之力,陡然爆發開來。
整個地面都猛烈震盪了一下,而後隆了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腫瘤,隨即巨大的爆炸聲響徹寰宇。
僅過瞬間,那隆起的土包,便炸裂開來,無數土石衝上天際,猶如一尊張牙舞爪的太古兇獸,駭人無比。
待到塵煙散盡,地面上便多出了一個數十丈深、半里多寬的深坑。
玄戒道人如今感覺自己似乎是聾了,耳朵裡全是嗡嗡的怪聲,什麼也聽不見,思緒猶如一團亂麻,甚至連生死也忘卻了,完全被震懵了,看着那撕裂煙塵陡然飛出的長劍,沒有任何情緒,這一劍之威百里之外都能輕易感覺,剛從釜陽城離開不久,正是氣急敗壞的青玄道人察覺此處動靜,立即調轉馬頭,朝之快速飛去,他自釜陽城地下深淵中離開之後,並未做回彭城覆命的打算,如今龍脈石柱遺失,他若不從楊繼業手中奪回既無法心甘,也無法回師門覆命。
可蜀州西南之隅也是範圍不小,而且如今成爲鬼域,荒無人煙,地祗神靈盡數死亡,正道勢力再此被剪除的乾乾淨淨,他無所依靠,而且神識受到干擾,想要找人談何容易,入今正處於徘徊無計之時,聽聞這番動靜,立即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心中浮起一絲冷意,暗忖着:“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險峰環伺之中,張潛、楊繼業二人你來我往,打的激烈無比,也是持續了近半個時辰了!
修道人鬥法,鮮有如此!
大多一擊制勝,即便不能,也要速戰速決,若是雙方纏鬥不休,純陽元氣可是禁不起這般消耗,即便是勝了,也是慘勝。
然而兩人卻已交鋒了不下百次,都是不分勝負。
往生之劍被張潛擊飛了無數次,或指彈、或肘磕、或肩撞,拳打腳踢也不在少數,反正無論這劍勢如何兇狠、刁鑽,張潛總能不差分毫的將劍擊飛,不讓這劍斬在自己身上。然而一味防守,不見反攻,張潛氣勢已經逐漸低迷,動作有些慌亂,不似先前那般遊刃有餘、揮灑自如,眼前幾次交手皆出意外,要麼被長劍之鋒擦中身體,要被劍中巨力震退身形,如今無息之甲上已經有大大小小三四處傷痕,最兇險的一道在後心之處,似是斜挑而成,裂痕竟有半寸之深。
如今之勢,已是險象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