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官蝶悠悠醒來,發現躺在自己的房間,昏昏然覺得自己可能做了一個夢。她爲這個夢而感到厭煩,都這麼久了,自己怎麼還沒有忘記這個人呢?但她又意識到,這可能不是個夢,心中又生出一絲恨意。她恨自己沒有骨氣,更恨那種叫“解憂”的酒。這哪裡是解憂,分明是增加的憂愁。
清醒過來的紫衣和司花仙子也是這般感覺,所以兩人見面的時候,顯得十分尷尬。司花仙子吞吞吐吐地說道:“昨天的話……酒後之言,不作數的。”紫衣也道:“當然,不作數的。”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對“解憂”之酒產生了不滿,更是對到處沾花惹草的柳晏不滿,因爲酒後的司花仙子一股腦地將柳晏的事全都講了出來——跟他糾纏不清的還有好多女人。
紫衣覺得,她有必要再敲打一下柳晏,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如果實在不行,就殺了他,免得自家女兒跟着他受委屈。但是,她讓人去叫柳晏的時候,卻得知他一大早就離開了。侍女已然知道柳晏的身份,此刻見紫衣面有怒容,又跟她報告了一件事:柳晏居住在鎮子裡的葉七娘酒肆中,兩人的關係看上去不同尋常,似乎不是剛認識的。紫衣難免不多想,立刻怒氣衝衝地帶人下山。
司花仙子找到女兒,本想說些什麼,但上官蝶立刻表示昨天的事都是酒鬧的,自己不會沉迷其中糾纏不休的。司花仙子知道多說無益,便換了個話題,道:“找到她,又幫她恢復了記憶,作爲曾經的姐妹,我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們回家吧,你父親還擔心着呢!”上官蝶點點頭,她沒有理由在留在這裡了。
兩人去找紫衣告辭,卻得知她匆匆下了山,至於做什麼去了,並不知道,只是走的時候似乎很不高興。隨後,她們又得知柳晏不在,便想着這事可能跟柳晏有關,甚至跟昨晚的事情有關。但司花仙子並不想管這個閒事,於是留下一封信,便帶着女兒離開了。
紫衣怒氣衝衝地闖入酒肆,見葉七娘正陪着柳晏吃飯,兩眼直冒火。她雖然足不出戶,但對於山下的鎮子還是很瞭解的。在她的印象中,酒肆老闆娘葉七娘乃是個肥婆,如今卻變化成妖媚的模樣,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於是,她二話不說,衝着這對“狗男女”就痛下殺手。一指多長的尖刺,密密麻麻地射向了還沒反應過來的柳晏和葉七娘。
雖然只是一剎那間,柳晏已經懊悔不已,自己的隨意,連累了葉七娘。他或許可以躲閃開,但他不確定葉七娘能不能倖免於難。於是,他立即舒展開身體,擋住了葉七娘。而那些尖刺則金屬射在他身上。他沒有穿那件皮甲,即便穿了也沒用,因爲這些尖刺本就有破甲的能力。結果,他瞬間就被射成了刺蝟,一口鮮血噴在白粥裡,紅的鮮豔。
“住手!”司花仙子和上官蝶衝了進來,但她們還是來遲了。
“你怎麼還是這樣,不分青紅皁白就胡亂殺人!”司花仙子指責着。上官蝶則跑到柳晏身邊,檢查他的傷勢。但此時的柳晏渾身插滿了尖刺,只是看上去就讓人膽顫。
“這樣的狗男女,殺了也就殺了!”紫衣不以爲然地說道。
司花仙子道:“他們只是普通的江湖朋友!”
葉七娘總算反應過來,怒視了紫衣一眼,抓過柳晏的手,檢查他的傷勢。
紫衣也逐漸冷靜了些,畢竟司花仙子的話,她還是深信不疑的。但事已至此,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手一揚,將那些尖刺拔了出來。柳晏的身子也隨之一顫,哇的一聲又噴出一口鮮血。這些刺是有毒的,她趕忙拿出一個小瓷瓶,扔給上官蝶,道:“快給他服下!”
上官蝶手忙腳亂地將瓷瓶裡的藥丸倒在手心裡,然後塞進柳晏口中。吞了藥之後,柳晏的情況似乎好了些。一支把着脈的葉七娘終於鬆了口氣,對柳晏笑道:“本來,我還以爲你開玩笑呢……遇到這樣的丈母孃,以後有你受的!”
“閉嘴!”紫衣喝了一聲,雖然知道她跟柳晏不是那種關係,但看見柳晏跟這樣的女人在一起,還是覺得礙眼。更何況,柳晏的身邊還有一個滿臉關切的上官蝶。她可不是個大度的人,於是對柳晏說道:“你給我聽着,看在阿措的面子上,我今天就放你一馬,但從今以後,你們就此一刀兩斷。”
聽見這話,柳晏猛然轉過身來,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紫衣。
紫衣又道:“你不用這麼看着我,不是我要拆散你們,而是你有負於她,我想,這一點在場的人心裡應該都有數吧!”說罷,她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酒肆裡很安靜,就像紫衣說的那樣,大家心裡都有數,就連柳晏也無言以對。
“活該,這下知道厲害了吧!”葉七娘不合時宜地笑了起來,雖然她不喜歡過激的紫衣,但不反對她這麼做。
司花仙子也過來看了看柳晏的傷勢,然後也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在他面前,說道:“你確實該好好反思一下了。”說罷,她又對女兒說道:“蝶兒,我們走吧!”
上官蝶雖有不捨,但還是起身跟着母親離開了。本來,司花仙子就沒打算管這件事,但她素知紫衣的脾氣,擔心她一怒之下殺了柳晏,這纔過來看看。再說,柳晏畢竟在應對龍晶的事情上給她提供過幫助,這個恩也不能不報。不過,她自己清楚,這些理由都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她不願看到女兒傷心。
人走光了,酒肆裡又安靜下來。柳晏輕咳了幾聲,擦了擦有些青紫的嘴,衝着葉七娘慘然一笑,道:“我這也是自作自受。”聽他這麼說,葉七娘反倒不好責備他,嘆了口氣,說道:“其實,這事也不能怪你!都是命運使然。”
這話聽起來算是安慰人的話,但隨後她又不正經起來,她遞給柳晏一杯茶,笑道:“現在,沒人要你了,要不,咱們倆湊合過吧!”
對此,柳晏只能苦笑,接過茶水漱了漱口,一本正經地說道:“別人怎麼想,我不管,但我是不能辜負阿措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的。我現在愁的是,怎麼才能進入南海仙境。”
葉七娘道:“這個我就幫不了你了。”
柳晏苦思了好一陣,最後決定還是按照原計劃,先找到那個雲海瀑布再說。不過,走之前,他還有一件事需要解決——鐵匠的事。說道鐵匠,葉七娘倒是有些瞭解,據她猜測,鐵匠可能是界橋鎮的殺手經紀人,因爲很多被殺的人都和鐵匠有關,至少他們都是死於鐵匠提供的武器之下。
“既然是這樣,爲什麼沒有人找他麻煩?”柳晏很好奇。
葉子娘解釋道:“懷疑歸懷疑,但沒有證據。界橋鎮還是很講規矩的,沒有證據,誰也不能找他的麻煩。雖然殺人的兵器是出自他的鐵匠鋪,但這並不能證明他有罪。假如一個人被繩子勒死了,你會把罪責歸爲製造繩子的人嗎?”
柳晏覺得有道理,便跟葉七娘借了些錢,去找鐵匠。既然他無法完成那個任務,只能賠償他的損失。但鐵匠似乎不樂意,說道:“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你答應的事,怎麼能反悔呢?”柳晏冷笑道:“你可知你讓我殺的是什麼人?”
鐵匠不說話了,顯然他清楚目標的身份。
“你讓我殺的可是魔君!”柳晏直接點了出來,“你這分明是讓我送死!這樣的買賣怕是不公平吧!”
鐵匠道:“確實不公平。你說吧,要什麼?只要你能替我殺了魔君,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柳晏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來跟你談殺人的事的,而是來還你錢的。你給我的那件東西,我會按價給你。這只是一樁兵器交易。”說着,他將一袋金銀仍在貨架上,轉身便走,免得鐵匠跟他糾纏不休。
鐵匠看都不看錢袋子一眼,只是盯着柳晏,說道:“你難道就不好奇,我明知對方是魔君,還要想辦法殺他嗎?”
柳晏確實好奇,笑道:“我見過要錢不要命的,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
鐵匠見他停住了腳步,接着說道:“看來你知道了,我是個殺手經紀人!但殺魔君這件事,不是一樁生意,而是復仇。這個惡魔搶走了我的妻子,然後將她迫害致死。隱姓埋名來到這個地方,就是爲了找他報仇。”
聽到這麼悲慘的故事,柳晏難免會受到觸動,但誰又能保證鐵匠說的是真是假呢?於是他說道:“這不關我的事。”
面對這麼冷漠的回答,鐵匠無話可說。但他不能輕易放柳晏離開,以免事情敗露。他的手中已經握了一把劍,衝着柳晏的後心就刺了過去。對於經歷過江湖風雨的柳晏而言,這種事完全在意料之中。鐵匠剛一動手,就覺得手上一痛,隨即丟棄了手中劍。他看着自己的手,大拇指已經被齊根削斷,血流如注。他趕忙捂住傷口,連連後退。
柳晏轉過身冷笑道:“你沒有本事殺人,爲什麼要幹這種蠢事呢?”
鐵匠無言以對,閉上眼睛等死。
但柳晏沒有要殺他的意思,說道:“我姑且相信你的故事……拿着錢,離開這個地方吧!”
鐵匠睜開眼睛,發現柳晏已經離開,粗燥的臉上,流淌下兩行淚水。他原本就沒指望柳晏能殺掉那個魔頭,只是自己不情願放棄罷了。如今,事情已經敗露,也只能暫時離開了。他回到後院,包紮好傷口,帶上金銀細軟和一張弓弩,匆匆離開了鐵匠鋪。
看着鐵匠離開,柳晏鬆了口氣,又回到酒肆中。
酒肆中已經來了一些客人,喝着酒,吃着肉,或大聲交談,或竊竊私語,逐漸熱鬧起來。葉七娘見他安全回來,也暗暗鬆了口氣,等他來到櫃檯旁,問道:“沒出什麼事吧?”
柳晏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葉七娘突然低聲說道:“剛纔,我聽見幾個酒客提到了鐵匠,看那意思,似乎是來殺鐵匠的。你沒有碰到他們?”
柳晏一愣,忙問:“什麼人?”
葉七娘道:“看樣子,應該是從魔都來的人。”
柳晏二話不說,轉身離開了酒肆。
他順着鐵匠離開的方向追去,沒過多久就在一處樹林中找到了鐵匠的屍體。準確地說,是鐵匠的一部分屍體,從地上散落的骨頭來看,上面既有刀砍的痕跡也有啃咬的痕跡。毫無疑問,他被人殺了,然後被人吃了。
他立刻順着腳印追蹤,在林子不遠處的一個水塘附近找到了幾個人。水塘霧氣繚繞,其實是個溫泉。這幾個人正舒服地泡在裡面。他們的衣服堆放在一塊石頭上,裡面露出一個錢袋子。而這個錢袋子就是柳晏送給鐵匠的。很顯然,這幾個人就是兇手。
柳晏大踏步走了過去,立刻引起了這幾個人的警惕。其中一個試圖伸手去拿插在岸邊的刀,卻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倒在了水池中。隨着他的手放開,胸口裂開了一道傷口,血很快染紅了一大片水域。很顯然,他是個生人。
另外一個人的上半身則迅速化爲飛灰,這說明他是個魔族人。還剩下兩個,驚恐萬分地看着橫死的同伴和一步步靠近他們的柳晏,哆哆嗦嗦,連連求饒。
“鐵匠是你們殺的?”柳晏問道。
兩人連連點頭,其中一個忙道:“我們也是受人之託,大俠饒命!”
“誰?”柳晏又問。
“大護法,魔都大護法!”那人知無不言。
“爲什麼?”
“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只是殺手,拿錢辦事……”
他們的話沒有說完,一個流血而死,一個化爲飛灰。
……
回到酒肆,柳晏向葉七娘打聽起魔界的情況,尤其是一個叫大護法的。葉七娘告訴他,大護法是魔界的二號人物,權力僅次於魔君。至於具體的情況,她也不是很清楚。
“出了什麼事?”葉七娘見他神色嚴肅,忙問。
柳晏把鐵匠的事說了出來,雖然言辭冷漠,但隱隱透着些憤怒。
葉七娘忙道:“你不會是想替鐵匠出頭吧?”沒等柳晏回答,她又接着說道:“你可要三思啊,這裡可不是曾經的江湖,你要對付的人也不是什麼地痞惡霸。”見柳晏默不作聲,她又繼續勸道:“魔君就好比一個國家的皇帝,皇帝欺負了某個人,你會爲了他去殺皇帝嗎?”
柳晏搖了搖頭。
葉七娘終於鬆了口氣,道:“好了,別多想了,你自己還有一堆麻煩事呢,就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柳晏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柳晏便離開了界橋鎮,繼續往雲海瀑布的方向前進。無論是紫衣和鐵匠,都讓他感到心煩,但他只能將其忘掉,就當從來沒有見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