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李進忠見皇帝發愣，小聲提醒了一句。
皇帝回過神來，對李妍母女說道：“李巡乃我大唐開國以來的第一忠臣，朕宣佈，加封其爲清河王。”
皇帝的話音未落，羣臣發生了騷動，冊封異姓王這種事，也只有在女皇時代發生過，但之後又被全部廢黜。當今的太上皇曾經宣佈過，永世不得再冊封異姓王。但他還沒有死，這個規矩就被打破了。
李進忠也完全沒有預料到，正要勸皇帝冷靜一點，卻聽皇帝繼續說道：“……冊封李巡遺孀鄧氏爲清河王妃，其女李妍爲清河郡主。”
這又是一個破格的封賞，直驚得羣臣目瞪口呆。但讓他們始料不及的還在後面，皇帝接着說道：“沈彧，你還記得一個叫陳武的人嗎？”
沈彧當然記得，那是南雲的部下之一，但他不知道皇帝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人。
“他也是清河的倖存者，只可惜手腳皆廢，朕派人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乞討度日。”
“他還活着？”沈彧悲喜交加，任何一個清河的倖存者都是他的親人。
皇帝卻一臉悲傷地搖了搖頭，道：“很遺憾，就在上個月，他還是病逝了。不過，從他的口中，朕知道了你的功勞。別人都以爲你不過是李巡的學生，掛了個參軍的空頭銜，卻不知道你是李巡的左膀右臂和心腹謀士，發生在清河的種種傳奇都你的功勞。”
沈彧不想爭功，嘆息一聲，說道：“謝陛下，但臣不敢領受。”
皇帝站起身來，踱着步子，說道：“朕知道你有顧慮，畢竟是李巡和南雲他們犧牲了自己，讓你活了下來。但正因如此，你纔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你有責任繼承他們的遺志，照顧他們的家小。”
沈彧道：“臣知道，臣義不容辭。”
皇帝笑道：“這就對了。朕經過深思熟慮，決定不再破格給你封賞，仍領原來的新城侯爵位。”
“謝陛下！”沈彧沒有什麼奢求，此次來神都，完全是爲了李妍母女。
皇帝道：“先別急着謝恩，聽朕把話說完。”
他走下臺階，對李妍的母親說道：“清河王妃，朕有意給新城侯做個大媒，不知你可中意？”
鄧氏一愣，她還沒有習慣這個新的稱呼，不過她還是聽清楚了皇帝的話。這本就是她的願望，忙道：“全憑陛下成全。”
皇帝賜婚這種事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但羣臣沒有想到他做的是這個媒，紛紛暗自揣摸皇帝的心思。
最驚訝的莫過於沈彧了，他來不及細想，忙道：“陛下容稟，此事……不妥……”
李妍的心情可謂是冰火兩重天，剛開始的時候，還在爲父親的死而傷心，然後受寵若驚，心花怒放，彷彿一夜之間，所有的好事都降臨到她的頭上。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沈彧會拒絕。
“有何不妥？”皇帝並不着急，問道：“你可曾娶親？”
沈彧不知如何回答，他並未娶親，但他心裡早就有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讓他時常夢到的人。
“有什麼話就大膽地說，朕的本意是想成全你們的好事，若有什麼爲難之處，儘管講出來。”皇帝見他不說話，有些着急了。賜婚的事，是他臨時起意，並沒有考慮太多。但話已出口，便不能不了了之。
李妍突然開口說道：“陛下，臣女還要爲父親守孝，此事能否延後再議？”
“守孝？”皇帝狐疑地看着她和沈彧，這兩個年輕人分明是天生的一對，但看上去都不願意。不過，守孝確實是個不能拒絕的藉口，也是個很好的臺階。皇帝點點頭，道：“是朕思慮不周，就依你的意思，此事延後再議。”
沈彧終於鬆了口氣，感激地看了李妍一眼。但李妍卻避開了他的目光。
隨後，皇帝又加了一些比較實際的封賞。比如給他們賞賜了府邸，田地和財帛之類的。羣臣也紛紛向他們表示祝賀。
……
退朝之後，皇帝命人帶李妍母女去拜見皇后等人，他則獨自召見了沈彧，而召見的地點則安排在了御花園中一處長亭中。
沈彧第一次深入皇宮，並不覺得有多麼奢華，只是看上去規模宏大一些罷了。跟大江南北的錦繡河山相比，這裡僅僅是佈置的比較精緻的花園罷了。皇宮中出現的女子也不像傳說中的那樣美，反而顯得無精打采，毫無生機。
他不知道皇帝究竟要跟他說什麼，耐心等待着。
“你來神都之後發生的事，朕都聽說了。說起來，你真應該好好感謝李進忠。”皇帝不鹹不淡地說道。
沈彧確實很感激李進忠，但他也察覺到了皇帝的言語之間有些不對勁，便謹慎起來，說道：“臣最應該感激的人是陛下，更要代老師感激您。到今天爲止，臣終於完成了他的遺願，讓他的家人得到了很好的照顧。相信，有了陛下的庇佑，她們這輩子都不會受苦了。”
皇帝笑了笑，又問：“我聽說你進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郭毅，你們在循州見過吧？”
沈彧答道：“正是，郭大人是老師的同門，臣在神都也只認識他一個。”
皇帝點點頭，這個回答沒有什麼毛病，於是又問：“朕讓人查了一下你的出身，可什麼都查不出來。你是個孤兒嗎？”
提起這事，沈彧嘆了口氣，道：“大概是吧，我記不起家在何處，父母是是誰。”
這是讓皇帝最滿意的答案了，沈彧是個毫無根基的人，纔可能全心全意地效忠於他。經過剛纔的試探，他相信沈彧應該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小心翼翼地回答問題。
皇帝還剩下最後一個問題：“跟朕說實話，你爲什麼拒絕朕的賜婚？”
這裡沒有別人，尤其是李妍母女不在，沈彧老實回答：“臣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呵呵！”皇帝聽到這個答案，笑了起來。這個答案雖然在他看來很幼稚，但卻很真實。他說了一句不像是君臣之間該說的話：“既然心有所屬，就不要讓自己留有遺憾，朕羨慕你。”
經過朝堂和這次的相處，沈彧覺得皇帝還是很好相處的，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是個高高在上，難以親近的人。
……
經過戰亂的摧殘，神都的人口大爲銳減，房子也就多了起來。爲了防止別有用心的人趁機強佔，朝廷早就制定了相關的政策，把無主的房舍收歸國有，一方面可以賞賜給有功的將士，一方面經過修繕之後再賣給富商大戶。這些富商大戶都是朝廷從別處強制遷過來的，爲的就是恢復神都往日的繁華。
所以，無論是沈彧還是李妍母女獲賜的府邸拿到手便可以居住。沈彧先安置好他們母女倆，然後才忙活自己的事。李妍始終對他不冷不熱的，讓沈彧很是彆扭。好在錦上添花的人有的是，漸漸地，也不用他操心什麼事，他去清河王府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反倒是李進忠，整日派人來請他去喝酒。剛開始的時候，他不好推脫，畢竟這個老太監幫過他。後來，他就想出各種理由推脫了。這段時間，他對朝局有了些瞭解，意識到皇帝不願看見他跟李進忠走的太近。整個神州，當然是皇帝最大，他不願得罪皇帝，只能得罪李進忠。
慢慢地，他開始有些想念江湖了，想念那種自由自在的日子。好在神都足夠大，也足夠新鮮，他便每日裡遊蕩在大街小巷。
這一日，他看到自己的院子裡亂糟糟的一片，便想到了販賣人口的黑市，準備去買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回來，既能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舒服點，也能給這些人提供一個吃飽飯的地方。
朝廷是禁止公然買賣人口的，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人販子把這些人分散安置在一個小巷子裡，官府來查的時候，住在一起的人都自稱是一家人。不過，這些人販子也都有官府背景，基本沒有人來查。所以，黑市的存在，成爲神都一個公開的秘密。
再度來到那條小巷子，沈彧很快就被一個人販子纏上了。沈彧記得，上一次也是這個人販子，不過那個時候，沈彧衣衫襤褸，被人販子當成了乞丐。今天不一樣，他衣着奢華，一看就是個富家公子。
人販子很有經驗，知道這樣的富家公子要麼是尋覓年輕女子，要麼是尋覓能工巧匠。所以，他纏上沈彧之後，忙問：“公子是缺個屋裡人，還是找個力氣大能幹活的？”
在江湖行走過的沈彧自然聽得出他的意思，說道：“都要，有什麼好的貨色，帶我去瞧瞧。”
“這邊請！”人販子趕忙把他請到了最裡面的一個小院，裡面關着的都是年輕的女子，年齡最小的只有八九歲，最大的也不超過二十。沈彧數了數，差不多有十幾個，說道：“都要了，多少錢。”
人販子瞪大了眼睛，笑道：“您屋裡瞧瞧，還有更好的，但也更貴，您可想好了。”
這倒出乎沈彧的預料，於是跟着人販子進入一間屋子，發現裡面綁着兩個女子。外面的那些可憐的女子，一看就是窮苦人家出身，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透着一股粗糙，但屋裡的兩個女子卻不一樣，說不定和當初的李妍一樣，是落魄的富家千金。
“還湊合，只是……”沈彧把人販子拖到一邊，說道：“這樣的人不好養活，而且我怎麼知道有沒有被你們糟蹋過呢？”
“您高看我們了。”人販子說，“我們這些出來攬生意的，都是小夥計，別說是屋裡的，就是院子裡的這些，若是不小心打傷了，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沈彧道：“我姑且相信你，但要是發現你敢騙我，我就帶兵踏平你這個地方，不管你們的後臺是誰！”
人販子嚇了一跳，忙道：“敢問這位大人在那個衙門坐堂？”
沈彧道：“我不問你人是從哪來的，你也別瞎打聽。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是……”人販子不敢再多話，說道：“如果您都看中了，大約需要這個數。”人販子把手攏在袖子裡，要跟沈彧討價還價。
“你賣牲口呢？”沈彧瞪了他一眼，只有買賣牲口的時候才這麼幹，爲的是不讓別人看到他們的成交價。
“這裡沒有旁人，你就說多少錢吧！”
人販子還是不習慣說出來，用手比劃了一個數字。
“去給我找幾輛馬車來。”沈彧丟給他一個錢袋子，裡面的錢只多不少。人販子掂量了一下，喜上眉梢，躬身行禮道：“您稍等，我立刻給您找車去。”
待那個人販子離開之後，他又隔着窗戶瞄了一眼那兩個被綁縛的女子，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場戰爭，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就連他自己也不例外。
片刻後，人販子返回，說是找好了馬車。沈彧又挑了一些男孩子。至於那些青壯男子，他無能爲力，而且人販子說了，最好賣的人就是這些人，所以他們總能找到一個吃飯的地方。
“別跟着我，不然你會後悔的。”臨行前，他再次警告人販子。
人販子忙道：“公子多心了，我們更不願知道您是什麼人。”
……
帶着這些買來的“奴隸”回到位於洛神河畔的府邸之後，他把這些人聚集起來，對他們說道：“你們之中若是又識字的，剛纔進門的時候就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些可能是被他們抓來的，如果你們想離開，現在就可以走。如果想留下的，我保證你們不再受凍捱餓。好了，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考慮。”
“你說話算數！”那個很像千金大小姐的女子說道。
沈彧笑道：“你覺得我是閒得無聊，跟你們這幫人開玩笑嗎？”
“走！”那個女子拉着自己的同伴就往門外跑。
沈彧立刻被她吸引住了，看得出來，這個女子的武功不差，不知爲什麼會被人販子抓住。
但也只有她們兩個離開了，其餘的人不是不想走，而是不知道往哪走，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外地人。
到時間後，沈彧看着這些留下來的人，把他們分成幾組，讓幾個年齡大的帶着打掃院子和房屋，洗菜淘米做飯。如此，他這個新城侯府纔算是真正開張了。
……
那兩個離開的女子走街串巷，輾轉來到了一個掛着“秦宅”牌匾的宅院，然後拼命地砸着門。宅子裡的人似乎知道她們回來了，紛紛涌了出來，爲首的是拄着柺杖的秦長老和李青蓮。還有跟沈彧同船來京的楚江夫婦，甚至那個大夫也在。
“鳶兒！”秦長老顯得很激動，“你跑哪兒去了？”
“老祖宗，我們……我們不小心落到了人販子手裡……”秦鳶身邊的女子哭着說道。
“咳咳……”李青蓮咳嗽了幾聲，道：“進來再說吧！”
衆人簇擁着秦鳶進門，然後又吱呀幾聲，關上了大門。
衆人來到一個寬大的議事廳，聽秦鳶講了失蹤期間發生的事。原來，她帶着侍女小蒼去迎接楚江一家，但不小心落入了人販子的陷阱。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秦長老比往年更老了，彷彿行將就木。
李青蓮和楚江夫婦，以及那個大夫對視一眼，對秦鳶說道：“你在這陪着長老，有什麼事去望月樓找我。”
說着，他就和楚江、大夫離開了議事廳，來到不遠處的二層小樓上。
坐定之後，楚江首先開口說道：“新城侯府，那是沈彧的府邸，秦鳶無疑是幸運的，不然的話，後果不肯設想。”
李青蓮正要開口，卻先咳嗽起來，而且咳的很劇烈。大夫趕忙上前，卻被李青蓮阻止，“沒用的，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時間不多了。上次我跟你們提議過，讓令狐潮重新擔任上卿，可惜不論是他自己還是你們都不同意。這一次，我再給你們一個人選——就是沈彧。”
大夫有些猶豫，說道：“他現在是皇帝的新寵，能願意嗎？”
李青蓮笑道：“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很多原因我不便多說。至於如何讓他答應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楚江道：“風氏選人，一向重視時機，總要趕到這些人才懷才不遇的時候出手，纔會讓他們死心塌地地爲風氏效力，可是他現在正春風得意，即便你說服了他，他也未必會全心全意效忠風氏。搞不好，還會引狼入室。”
“放心吧，我不會壞了規矩的。”李青蓮笑道，“他距離倒黴的日子不遠了。”
大夫說：“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只是，我覺得你似乎有什麼瞞着我們，這樣是不是也不合規矩？”
楚江忙道：“上卿大人應該是有苦衷吧！”
李青蓮道：“我沒有什麼苦衷，只是還沒有到說的時候。但我敢以自己的酒杯擔保，他的身世背景沒有什麼問題，人品也沒有什麼問題。”
楚江點點頭，道：“人品方面，我不擔心。從他過往的事蹟可以看出，他是個重情重義，重諾如山的人。”
樓梯聲響動，秦鳶走了進來，依次向在坐的三個人行禮。
“不必多禮，坐吧！”李青蓮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您少喝點！”秦鳶勸道。
李青蓮擺了擺手，笑道：“無所謂了，有事嗎？”
秦鳶道：“我聽姑姑說，那個放我回來的人叫沈彧。我一下子想起了令狐娟提過這個名字，他們是一個人嗎？”
李青蓮道：“沒錯，就是他。”
“還真是他？”秦鳶想起了和令狐娟在一起的日子。她們雖然不是一個母親所生，但相處的跟親姐妹一樣。令狐娟對她無話不談，其中沈彧這個人的所作所爲，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還有其他事嗎？”李青蓮問。
“哦，沒了！”秦鳶忙道，“我馬上寫信告訴令狐娟。”
“不可！”大夫立即出聲阻止，“儘管她是你妹妹，但她不是風氏的人。關於沈彧這個人的一切，不能讓她知道。這是規矩。”
“爲什麼？”秦鳶忙問，“沈彧跟風氏有什麼關係嗎？”
大夫道：“別問了，現在還不是跟你說的時候。”